紫珏听明白了两件事情,其一,那个承勤原来是夏氏的亲侄儿——还说什么招赘的好处,说什么以后家财都是自己的,池子方果然是在骗她!这不过是借她这个人、借她的名儿给外人看,以后她就是夏氏和其侄儿的木偶。不要说什么当家做主了,就是喘口气都要看人家的脸色。好个池子方,你够狠!紫珏在心中把池子方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完全没有料到池子方的心硬到如此地步,完全不顾她的生死与幸福。
她听明白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池家母子好像不和,至少,池老夫人和池子方不是一条心。池子方的安排不得池老夫人的心——这个还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池老夫人的安排打乱了池子方的计划,对紫珏来说却是好事。
紫珏很乖巧地向池老夫人行了一礼:“谢谢祖母。夫人说得对,还是祖母想得周全。”说完话她走到池老夫人身边,给池老夫人捏起了肩膀来。
池子方听到妻子的话后合上眼睛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再次听到夏氏的轻唤,他才轻轻地叹气:“好,就依母亲。”话是对池老夫人说的,但是他的眼睛却是盯着紫珏的。
关键还在紫珏身上。想要安排好夏氏以后的生活,只有让紫珏乖乖地听他的话、走他安排好的路才行。他打定主意,一会儿要好好和紫珏谈一谈,非要让她“中意”夏承勤不可。
紫珏回视着池子方,眼神里没有得意也没有反抗,有的只是些迷茫,这也让池子方放心不少,至少这个女儿没有聪明到过分,还能控制得住。
池老夫人拍了拍紫珏的小手,回头唤丫头们:“请姑太太和夫人们进来吧。”她说完看向小玉,“大伯母和三婶娘你见过了,不过你的姑母们还没有见过吧?来,祖母告诉你——这是你的大姑母、二姑母、三姑母。”
紫珏根本就没有记住哪个是哪个,就是感觉到屋子里一下子涌进了太多的人,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了。她没有在意女眷是因为进来的男人们还真的不少,并且有那么两三个偷偷地或是明目张胆地盯着她瞧个不停。
现在紫珏的感觉非常的糟糕,就好像她是在市场中待价而沽的肉,那几个男人都是买家。不同的是,他们要买的只有她这么一块肉而已,注定只有一个人能买得到。
池老夫人的用意也不是让紫珏和她的女儿们亲热,招手叫其中一个男人:“承勤,过来让我看看,有些日子没有见了,近来读了什么书?”
夏承勤上前给沈老夫人单独见礼:“按夫子的安排,四书五经都有,还有其他的一些经略,一天要看好几本呢。”
他又给池子方见礼:“姑丈的气色好了一些。”最后他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落在紫珏的身上,“这位就是表妹了吧?”一面说着话一面向紫珏见了礼。
紫珏原本以为夏氏和池子方给她选的肯定是个很不堪的男人,却没有想到夏承勤长得还可以,虽然说不上多么的好看来,但至少看着不讨嫌,初见也看不出太多,但看他的言行举止却不像个混蛋,让她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就算她对夏承勤没有好感,不过她自己很清楚没有好感的原因——他是池子方和夏氏安排的人。
紫珏还了一礼:“夏表哥。”
夏承勤再次欠了欠身子就退后站到一旁,接下来却没有再看向紫珏,也不是故意避着她,只是开始对着自己的脚尖发呆了。
池老夫人拉了一把紫珏,因为紫珏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没有听到她的轻唤:“紫珏,来,见过你大伯母家的石表哥。达南,我瞧你长得更俊俏了,再这样下去就要让姑娘们不高兴了。”
石达南脸红了,上前给池老夫人见过礼,又和池子方和夏氏见礼。对紫珏见礼的时候他的头抬了起来,飞快地在紫珏的脸上转了一圈,就低下了头:“大表妹。”
紫珏还了一礼看向沈老夫人:“您一个一个地介绍多累啊,都是表哥吧?您也说了不是外人,他们都应该上来给您请安的,就让他们自己来吧。”她说完看过去,“表哥们没有意见吧?”
表哥们都石化了,连夏承勤都再次抬起头来看向紫珏,他们真的没有见过如此胆大、不害羞的姑娘家。要知道,今儿算是相亲吧?他们可都是被长辈告知的,原以为会看到一个低着头脸红、声音像蚊子叫的姑娘家,却没有料到紫珏会如此的大方、如此的张扬。
今儿窘的人应该是紫珏这个大姑娘家才对,可是现在每一个表哥都很窘,因为不知道要如何接话,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接话。
紫珏本来也不是害羞的人,在市井之中混迹那么久,又在青楼里帮佣好多年。害羞?她早就把那两个字不知道丢到哪个角落去了,装只怕都装不出害羞的样子来。
紫珏本就是不肯吃亏的人,在听到池家人安排了她将来的夫婿后,心里就很有气。无论是池子方和夏氏安排的人,还是池老夫人带来的人,所念所想都是他们关心的人与事,其中并没有哪一个会顾忌到紫珏。
做个傀儡她没有兴趣,尤其是以后自己的一辈子都要被人捏在手心里,一言一行都要看人脸色行事。她一直想要逃离文家是因为什么?不就是不想看文四的脸色过日子吗,不就是不想自己的一辈子被人掌控吗?
如今到了池家,亲情没有人和她叙,就算是骗她人家都不屑于多用点心思与时间,刚到就要把她当成一件东西一样摆在人前,当她是什么,真以为她就那么好欺吗?因此,她开口把事情挑明了。
现在谁要是对她说什么礼仪道德,她肯定啐那人一脸。池家要脸吗?池家都不要脸了,还扯着礼仪二字做什么,当然是一把扯下来,大家都清爽。
翠玉楼的老鸨经常骂的一句话就是:做了姐儿就不要立牌坊,免得旁人看着恶心。紫珏认为此话放在翠玉楼的姑娘们身上,远不如放在池家身上更合适。
尤其那种如同货物被人围观的感觉让人反感,所以紫珏开口就扭转情况,让所有的人都知道,现在是她在挑人不是人在挑她!脸皮?紫珏早就把脸皮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现在行事就算是丢脸又干她什么事情,丢的也是池家的脸。
紫珏笑盈盈地立在那里,看上去完全没有恶意,但是她的话却让池老夫人有些吃惊,忍不住抬头看她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池老夫人以为紫珏刚刚走过来,就是向她的父亲摆明了立场,以后会背靠她这棵大树好乘凉,却没有想到紫珏开口说出来的话,让她的脸很挂不住。
事情的确是做得有些过,可是眼下事情迫在眉睫,如果在今时不敲定的话,只怕她的二儿子一合眼,她就无力回天了——人死为大,到时候她就算是母亲也只能如了她儿子的意。
池子方看了一眼紫珏,发现她对屋里的人一个一个看过去,没有羞涩只有好奇,有些拿不定主意,是女儿真的太小不懂呢,还是她颇有心机?
如果有心机的话,刚刚的作为还是算的,因为她借祖母的势来压制自己。可是她转个脸就把祖母卖了,好像刚刚她的所为只是无心之举。他的心思转了好几圈,认为紫珏如果是个聪明的,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竖敌才对。
可能,只是小孩子的心性吧?在乡野之间长大,根本就不懂男女之情,不太明白今天的事情真正意味着什么吧?以为是在挑玩伴吗,居然如此有兴致。
池子方咳了两声:“母亲,紫珏说得在理,也不过是个家常礼,不必那么拘着——都是相熟的,也就是紫珏第一次见罢了,让他们自己来吧,还随意些。”
他看向紫珏微微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像很高兴紫珏能让其母难堪。但是紫珏在心里却啐了一口,高兴就高兴呗,可以压在心里的为什么非在脸上挂出来?她可不相信池子方是没有城府之人,如此做不过是为了让池老夫人对她生出恶感来罢了。
池老夫人看着紫珏的眼睛眯了起来,笑意重新爬到了她的脸上:“好,这样也好,都不是外人,不要拘着。”她看了身侧的人一眼,“叫姑娘们出来吧,就到暖阁摆几张桌子,放些点心果子,我们都到那边坐吧。”
“你还是好好地躺着吧,我们这么多人过来你也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养病,让素君陪着你吧,我带他们去园子里坐一坐——我那儿有两盆水仙早早地开了花,正好拿来让他们瞧瞧。”说着话池老夫人站起来,拉起紫珏的手来,“走吧,你父亲这里你不用担心的。”
她对紫珏还是那么好,慈祥得就好像天下的每一位祖母。
池子方抬起头来:“母亲……”他没有想到池老夫人要带着众人离开,那样的话事情就真的会脱离他的控制。
“外祖母,我认为如此做事甚为不妥。”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走出来,长得极为精神,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嘴唇有些薄却红润得如同涂了东西般。他说到这里看向紫珏,微微挑高了左眼的眉尖:“小兄吕文信,乃吕家长子。”
紫珏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因为他没有向自己见礼,自己也就不必还礼了。这个男人长得非常的好看,是那种很男人的好看,嗯,紫珏看他很有点眼熟的感觉,倒不是人而他身上的气质。
人长得好,身上的打扮也不错,可就是让紫珏对此人生不出半丝的好感来,不是因为他的举止、更不是因为他开口说出的话,而是他身上的某些东西让紫珏打心底讨厌。
池老夫人看到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目光移到一旁的妇人身上,和妇人对视了一眼。那个妇人紫珏想了想,好像是她的三姑母吕池氏?
吕池氏穿戴得有些朴素,尤其是在其他人的衬托下。看到池老夫人看过来,她微微地点了点头,对池老夫人露出来的笑容里带着三分巴结。
池老夫人开口了,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有什么不妥,文信?”
吕文信挺了挺身子:“大表妹身为姑娘家怎么可以如此说话,想指点我们这些堂堂大男人吗?而外祖母也有不是之处,儿女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会有一个女子说话的余地?顺,是女子最重要妇德之一,看大表妹的言行,她的妇德很不……”
吕池氏轻咳了一声:“文信,你大表妹只是活泼些罢了。”
吕文信看了一眼吕池氏,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是,母亲说得有道理,但是大表妹所为实在是丢池家的脸面,言行举止全没有半点礼法规矩……”
池老夫人咳了两声,看着吕文信的目光再也没有笑意:“文信你想得太多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不过是互相见个礼认识认识,免得以后你们见到大表妹也不相识,对吧?一家人说话,哪里讲究那么多的规矩呢?”
石达南忽然上前一步:“老夫人,您的话让侄孙不敢苟同。礼不可废,今天大表妹实在是有些过了,还要请各位长辈多多教诲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