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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海内一知己

第三十四章 海内一知己

他揉动着手,苦笑着问:“拿什么来?”

“信物,以便让令徒知道你已让他另投门墙。”灰衣老人咧着嘴笑道。

“你……”

“你输了,想撒赖么?”

“好,我认输。为证明你不是用死苍蝇骗人,你得要苍蝇飞,我便心服口服。”

“那还不容易?”老人笑着说,脑袋一晃,苍蝇“嗡”一声振翅飞走了。

灰衣老人吁出一口长气,苦笑道:“你的气功最少也苦练了一甲子以上的岁月,已可驭物于无形了。而且,你练的也许是邪门气功,我还没听说过气功能在体外尺余构成反震劲道的。好在我没用全力出手不然必定受伤。”

“少林派的方外弟子,神拳可伤人于百步外,号称百步神拳,还可以隔山打牛呢。呵呵!我这点雕虫小技,贻笑方家了。”灰衣老人笑着说。

“那是吹牛,不值识者一笑。再说,我也不是少林弟子。”

“你如果是少林弟子,我也不会抢你的门人了。你只会鸡零狗碎地偷艺,我为何不能偷你的弟子?少废话啦!”

灰髯老人在内衣带解下一方汉玉,双手捧上说:“这方汉玉代表了我落魄穷儒的身份,劣徒看了之后,你再将今天我输东道的事说出,他便会听你的吩咐了。”

“谢谢。”灰衣老人接过说,纳入怀中藏好。

“老兄,你真能担保他应付得了这些武林高手?”

“你糊涂,竟然对教养了十余年的门人毫无信心。”

“但……正邪两方人数大多,以我来说……”

“你自己无能,怨谁?青出放蓝,你还没有他机警。”

“好,我相信你,咱们还有再见之期么?”

“只要阎王爷不乱发勾魂牌,当然还有再见之期。”

“那么,我走了。”

“没人留你。”

灰髯老人一揖而退,径自走了,既不问对方的住处,循原路放心地匆匆走了。

灰衣老人仍在原地假寐,不久,到了大批江湖好汉,老少男女一大群,其中有华山老人和伏龙尊者。

灰衣老人随着人群下船,渡过西岸,在人群之后徐徐而行,距峡谷不远,他向路旁一闪,消失在林木深处。

秋华独自南行,沿途流连,沉醉在水光山色之中,几乎忘了赶路。没到过栈道的人,不知江山如画四字的含义。古道沿嘉陵江下行,沿途上面是峰峦插天,下面是无底深壑,危峰怪石似在天空飞舞,澎湃的江水声如轰雷。唐朝的名画家吴道子,奉唐玄宗之命,画了一幅震撼艺坛的杰作,所画的就是这一段三百里嘉陵江的景色,一座座鬼斧神工造成的奇峰绝岭,真像是狂放的画家用泼墨涂在纸上的墨迹,云山烟雨揉在一块儿,分不出到底是景还是画。反正人置身其中,只感到自己似乎已经不存在了,万物俱消,此身已成了山水中的一部份啦!

由于有峨嵋之约,他恰好也要到峨嵋找张三丰报讯,距八月上旬还有月余,早着呢,用不着急急赶路。

他却不知,血雨剑到了四川,消息一经传出,糟了!以紫云娘为首的人,同向栈道赶。

云门僧和马二子早就到了成都,带着无数草莽豪杰也向栈道赶。

从陕西方向南下的群雄,正沿途聚会,逐步急追。

他毫无戒心,沿途游山玩水慢馒南行。踏出了入秦第一关七盘关,便是四川地境了,他的行程更慢,每天只走三五十里,沿途寻幽探胜,迟迟滞留。

保宁府的广元县,是川北最繁荣的一县,虽是一座土城,却与府城同样大小,是山区中最大最繁荣的一县。

北面三十余里,有一座相当秀丽的孤峰,四周群山四合,嘉陵江三面围绕。古道越峰而过,背山面水,风景绮丽,从远处看,孤峰像极了一只昂首振翅欲飞的凤凰。嘉陵江在这一段水平如镜,青山绿水中,浮着三五片帆影。远处重山叠峰云雾映掩,如同太虚幻境,风景之丽,无与伦比。

这就是飞仙岭,岭上的飞仙阁颇负盛名,北距望云关仅有十数里地。望云关没有官兵驻守,仅是一处供行旅歇脚的地方而已。

巳牌末,午牌初,岭南麓大踏步走着一名老者,一名中年人。佩着刀剑,背着行囊,撒开大步向岭上走,风尘仆仆,脚下甚快。

上了岭,岭上松柏蔽天,怪石嵯峨,古道在林下盘旋,看不到远处的飞仙阁。

正走间,前面十余丈人影徐现,一个身穿劲袋的大汉从路旁的树后踱出,到了路中迎面一站,抱着双肘冷然向来人注视,目光犀利,似要看清来人的心肝肺腑。

老者不动声色,脚下不因有人出面拦路而迟疑,低声向中年人说:“这是第四起出面阻拦盘道的人了,只不知到底是哪一路朋友,咱们言词间必须谨慎些。”

双方接近了,大汉冷笑着说:“留步,在下有事请教。”

两人站在丈外,老者欠身问:“老朽黄骏,不知尊驾有何见教?”

“那一位老兄尊姓?”大汉指着中年人问。

“在下陈标。”中年人泰然地答。

“原来两位是成都府的名武师。”

“混饭糊口而已。”老者谦虚地说。

“两位既然是江湖人,抱歉,你们必须走回头路。”

“走回头路?老朽必须赶路呢!”

“假使两位坚持要走,在下也不勉强你们,但将有不测之祸,要走请便。”大汉冷冷地说,让开正路。

“尊驾能将原因明示么?”黄骏诚恳地问。

“没有原因,只是警告你们而已。”大汉冷冷地说,徐徐退回林中藏身。”

黄骏与陈标不知死之将至,互相用目光示意,略一迟疑,举步向前走,陈标一面走,一面说:“既然不许江湖人行走,咱们何不将刀剑丢掉,以后碰上拦路的人,咱们说是往来的客商,岂不避免无谓的干扰?”

“不妥。”黄骏说,稍顿又道:“咱们不是无名小辈,名号在四川叫得响,藏起兵刃示弱。岂不贻人笑柄,日后还用混么?再说,万一有人认识咱们,更是百口难辩,自找麻烦。怪,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十里之内,出面盘道的人已有四起之多,态度一起比一起恶劣。陈老弟,我看,咱们还是耽误一天转回去好了。”

陈标哼了一声,说:“难道说,我们就甘愿受他们威胁不成?”

“老弟,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人重重埋伏,人数甚多,都不肯吐露名号,必定在这儿做不可告人的勾当,咱们犯不着陪上哩!”

陈标被黄骏的话说得毛骨悚然,止步道:“不错,咱们不能再走了,万一引起误会,咱们可就上天无路求救无门啦!”

两人火速转身,急急举步向后走,没想到两侧的树影中,悄然飞出三枚银镖,不偏不倚,分别射人两人的背心。

黄骏向前震出两步,上身一挺,突然“啊”一声狂叫,蜷曲着砰然倒地,吃力地转身,伸手到后面摸索,摸到了镖穗,已无力将镖拔出,眼角看到身旁站着一个脸色冷厉的青衣人,却不是先前拦路的大汉。他手脚一软,虚脱地叫:“我……我黄骏与……与你们无仇无怨……你……你们……”

青衣人脚踏在他的腰脊上,阴森森地说:“不必怨天尤人了,只怪你今天来得不凑巧。假使让你通过,到前面胡说八道,便会误了咱们的大事,所以你俩必须把命留下。”

“你……”

“咱们在等候四海游神前来送死,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们已不是第一个为此送命的江湖人,黄泉路上你们有的是伴,走吧!”

声落,脚下用劲,黄骏拼命挣扎,狂叫一声,身躯猛然地抽搐片刻,渐渐气绝。

“把他们丢入土坑。”青衣人叫。

应声奔出两名劲装大汉,分别拖了两人尸体,跃入密林深处。

青衣人回到路旁,向林中叫道:“我到前面走走,看四神的人是否来了。”

“大哥小心了,他们消息灵通,恐怕早已来啦,千万不可落在他们眼中。”林中有人回答。

“愚兄理会得,小心把守。”青衣人一面答,一面向北走,将剑用衣衫包住,看不出他是个练武的人。

他沿途留心察看附近的动静,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但在神色上却从容镇静,十分老练。

距飞仙阁不足两里地,大道转角处全是双人合抱大的古树,刚转过一株巨松,突听身后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笑,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他心中一震,但仍镇静地扭头回顾。身后两丈左右,站着一个发如飞蓬,满脸横肉的中年人,手提一根沉重的狼牙棒,冲他咧嘴一笑,招手道:“阁下,不必往前走了,过来。”

他心向下沉,暗暗叫苦,心说:“是披头鬼居安,但愿他不认识我。”

他堆下笑,转身走近欠身问:“爷台是叫小可么?”

披头鬼嘿嘿怪笑,说:“不错,叫你。”

“大爷有事么?”

“借你的脑袋一用。”披头鬼怪笑着说。

他装出惶恐的神态,惶然后退叫:“大爷……”

“呵呵!你怎么啦?”

“小可身上只有几两血本钱……”

“你先别慌,假使你说实话,脑袋不会搬家的。”

“小可说……说什么?”

“说你们来了多少人,有何打算。”

“小的是单帮客……”

“哈哈!大名鼎鼎的保宁之虎姓钱的英雄,几时做起单帮客来了?你们这次来了不少高手,要杀一个姓吴的人,是么?老兄,你们为首的人是谁?谁是主谋?说啦!居某洗耳恭听。”

“你……”

“我姓居名安,人称披头鬼,在风神阴风客手下当差,你阁下想必不会陌生。四神的手下,少管江湖的闲事,但今天不同,你们妨害了咱们的事,因此奉命格杀勿论。阁下,你最好从实招来,在下带你见敝长上,怎样?”

保宁之虎知道走不了,但不愿等死,扭头便跑。

前面人影一闪,纵出一位中年人,狂笑道:“好不容易等着一个,人是我的。”

保宁之虎急冲而上,拔剑将剑鞘奋力掷向中年人,人随鞘进,一声低叱,身剑合一扑上夺路。

中年人一声狂笑,手一抄便抓住掷射而来的剑鞘,向侧一闪,剑鞘立即射出,原鞘奉还。

保宁之虎如果冲出夺路,必被剑鞘射中,不得不站住扭身躯挥剑拍击剑鞘。

“啪!”剑拍中剑鞘,剑鞘侧飞。

糟了,这瞬间,中年人以奇快的身法从剑侧切入,掌已伸到。

保宁之虎大骇,一剑挥向来掌,人向后急退。

棋差一着,缚手缚脚,他的艺业比中年人差得太远了,输定了。

中年人仰身避剑,右腿上挑,“噗”一声踢中他握剑的手腕部份。继之一闪而入,“噗”一声一拳捣在他的丹田穴上,左手扣住了他的右肘,沉喝道:“丢剑!”

他“嗯”了一声,人向前俯,左掌猛地“叭”一声拍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头部应掌而裂,浑身立软。

中年人丢手大骂道:“王八蛋!这家伙好狠。”

保宁之虎仆倒在地,手脚在抽搐,五官出血,剧烈地扭动身躯。

“怎么了?”纵来的披头鬼问。

“王八蛋!这小子自尽了。”中年人恨恨地咒骂。

“糟!问不出口供了。”披头鬼惋惜地叫。

“别着急,后面必定还有人跟来的,这些家伙决不只派一个人前来探道,咱们隐起身形等候也。”中年人一面说,一面拖了保宁之虎的尸体入林。

披头鬼拾了保宁之虎留下的物件,也隐入林中。

飞仙岭古道附近血案丛生,互相残杀,笼罩在恐怖的气氛下,危机四伏。

雾起东南,渐渐移向飞仙岭。

秋华一无所知,正从岭北沿古道向上爬升。

“咦!飞仙阁到了,怎么起了雾啦?”他喃喃地自语,一面向上徐徐盘升。

他身后半里地,华山老人一群白道男女英雄,正展开脚程向上急赶。

他一无所知,仍徐徐上行,眼看薄雾涌近了飞仙阁,叹口气说:“赶到阁下,可能对面不见人,失去观赏附近景色的机会了。”

飞仙阁刚大修完竣,是一座重檐入云的两层阁楼,附近只有两家山民,是观赏风景兼歇脚的好所在,楼四周古木参天,楼前有一座停肩歇担的广场。那两家山民的房屋,建在阁的东面。中间隔着道路广场,平时他们负责供应阁下茶亭中的茶水。

雾气渐浓,视界仅可及三丈左右。秋华恰在这时踏入飞仙阁的广场。

阁中供了神仙,他想进去看看,一面取下包裹提在手中,一面向阁楼走去。

身后脚步声入耳,衣袂飘风之声隐隐。

“咦!有人用轻功赶路?”他惑然地想,驻足扭头回望。

雾影中,首先出现了伏龙尊者达德禅师的身影,第二位是华山老人。

“怪!他们来做什么?”他心中暗叫。

伏龙尊者看到他了,喜悦地叫:“吴檀樾请留步。”

他站住了,感到万分困惑,显然,这些人皆是为他而来,什么事使得这些人不惜千里追踪前来?

一群人在雾影中出现,在丈外形成半弧,老少男女约有二十名之多。这些人中,他认识华山老人的几位门人、入云龙柯贤父子师徒、飞虎封彪和紫须虎李霆。

令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是,多臂熊向君宏父子也来了。一别五年,他已从少年步入青年,相貌虽有些少改变,但他相信向君宏父子可能还认识他。比他年长五岁的向公子向国良,已是成熟了的青年人,比往昔更为沉稳,更为老成,但相貌并未改变。

但从向君宏父子脸上的神色看来,父子俩似乎完全忘了他啦。向国良脸上毫无诧异的表情,显然已不认识这位一度委身屈就画僮贱役的小重阳了。

他不认识的人也有好几个,其中三人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站在华山老人右侧的三个人,年长的与华山老人伏龙尊者并肩而立,两个壮年人则站在他的身后,三人相貌堂堂,一表非俗。

年长的年约古稀左右,方面大耳,留着五绺斑白长髯,剑眉虎目、不怒而威,虎目中焕发着目空一切的锐利神光。穿一袭青袍,衣尾掖在腰带上,佩着一具短革囊,长度不足两尺,有点像短剑,但却是圆形的。

壮年人的身材同样高大壮实,年约三十出头。左面那位的长相,有七分与年长的老人相像,眼中同样有傲视苍穹的锐利神光,也佩着同样的怪兵刃,却多带了一具暗器革囊。

右后方的壮年人脸圆圆,古铜色的肌肤泛着健康的色彩。也佩了相同的兵刃,挂了百宝囊。

所有的人中,年轻人都带了包裹。华山老人的五位弟子的脸上,都涌现着关心他的神情,连暴躁的黑金刚杨霸,也不再对他敌视了。

他抱拳施礼,有点不悦地说:“诸位不远千里追踪而来,是不是孔公寨的事仍然未了?为了孔公寨的事,小可白白断送了五百两敲诈得来的黄金,穷得连盘缠也须向人告贷。难道说,大师以为小可取走了敖家的无价之宝,而不惜千里……”

华山老人不等他说完,抢着笑道:“老弟台请勿误会,孔公寨老弟台鼎力相助,大仁大义侠骨柔肠敖老贼无数妇孺得以保全,老朽不少朋友得免血溅贼窟,皆出于老弟台之赐。老弟台功成之后一走了之,老朽未获面谢的机会,入云龙更是深感遗憾,认为与老弟台失之交臂,乃是平生一大憾事。”

“好说好说,晚辈深感惶恐。”秋华虚谦地说,目光扫过群雄,想找出对方话中有多少诚意。

除了陌生的面孔之外,他所看到的全是友好而带有焦虑的情色,不由心中大惑,接着说:“老前辈不像是专诚为道谢而来,不知诸位何以教我?尚请明示。”

“老朽先替老弟引见……”华山老人说。

国字脸庞,神色傲然而不友好的人,赫然是延安府华池河旁,五雷谷的追魂判官罗奇。

两个壮年人,左面是追魂判官的三子罗超,右首那位圆圆脸壮年人,是追魂判官的唯一弟子柴骏。

秋华心中一跳,不免对追魂判官多看了一眼,这位飞电录的主人神情不友好,难道说,已查出四海怪客偷了他的飞电录不成?

他心中有数,一猜就着。但他并不怕,西海怪客偷了飞电录,与他无关,追魂判官找他,不合情理。对方如果客气,大家好商量,摆出这种冷傲不友好神色,他吴秋华可不吃这一套。因此脸上也就涌起了同样不友好的神色,仅含着冷笑颔首招呼而已。

他的神情看在追魂判官眼中,老家伙心中更增加了三分不快。

大凡一个眼高于顶,自大自满目无余子的人,他会骄傲得将天下人踩在他的脚下,没有人能在他眼中获得平等的地位。因此,除他以外的人,都活该低下三等,活该在他面前奴颜婢膝,匍匐在他脚前讨好。谁要有反抗的意识,谁便是不自爱不自量,必须惩戒,必须加以折辱,追魂判官就是这种人。

秋华脸上的反抗神色,立即引起了追魂判官的恨意。

华山老人一面替秋华引见,一面留意秋华的神情变化,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客套毕,秋华开门见山地说:“老前辈,今日之会,老前辈并非为了道谢而来,必定另有重要大事,不知能否明告?”

华山老人点点头,苦笑道:“老弟台是聪明人,想必已看出……”

“对不起,小可糊涂得紧,委实不知为了何事,更看不出任何端倪。”

“首先,老朽得申明,与老弟台毫无敌意,而是为了替老弟排解纠纷而来……”

“纠纷?怪事,小可有何不是?得罪了哪一位前辈不成?”

追魂判官大为不耐,向华山老人叫:“荃老,不必绕着圈子说话了,吴老弟是个爽直的人,开门见山把事情说明白,岂不痛快?”

他的话,讽刺之情外溢。秋华也心中有气,冷笑道:“罗前辈的话说得不错,晚辈是胸无城府的爽直人,三言两语交待清楚,彼此用不着顾忌。”

华山老人用目光向伏龙尊者示意,伏龙尊者合掌打问讯,跨出一步,念了声阿弥陀佛,含笑道:“事因老衲而起,老衲只好先与檀樾商量好了。请问檀樾一声,天残丐是不是死在檀樾手上的?”

秋华点点头,沉静地说:“正是,如果小可所料不差,阴手黄梁可能也活不成了。”

“据老衲所知,天残丐死在眉县城南的树林中。不是老衲对檀樾怀疑。事实是檀樾的修为与艺业,皆不是两贼丐的敌手,想必是檀樾另有朋友相助,但不知贵友是何许人?尚请明告。”

老和尚说得客气,登时引起追魂判官的不满,叫道:“大师似乎在替他开脱,暗示他找人代罪呢?”

秋华登时火起,不客气地说:“姓罗的,你是一个前辈,说话应该有分寸,保持你前辈的风度才是,什么叫开脱?什么叫代罪?你把吴某看成了什么人?吴某是不是犯了你追魂判官的法?你闹直岂有此理。”

他的话锋锐利如刀,在场的人全被他的豪气惊呆了。追魂判官在江湖的声望和地位,与武林五老相等,谁敢在这位目空一世自视极高的前辈面前无礼?想不到他竞敢如此放肆,居然教训起老家伙来啦!

所有的人中,有三个人并未惊呆。一是黑金刚,他暗向秋华竖起大拇指。另两人是沈姑娘和柯文远两人以手掩口,压住几乎冲口而出的笑声。由于他们站得远,神情并未落在追魂判官的眼中。

追魂判官登时怒火三千丈,大喝道:“小畜生你好无礼!”

华山老人摇手叫:“奇老,请勿激动,有话……”

“荃老,你最好少管。”追魂判官怒形于色地叫。

伏龙尊者寿眉轩动,说:“罗施主,老衲有句不中听的话,不知施主是否肯听?”

“希望大师不必说袒护他的话。”追魂判官悻悻地说。

“不是老衲偏袒,事实是老衲必须慎重其事,以施主的情形看来,老衲与宗政施主皆左右为难。”

“那么?大师何不脱身事外?”追魂判官冷冷地说。

“事因老衲而起,岂能脱身事外?”

“找到他之后,已与大师无干了。”

“施主岂不是有点激动么,这句话有欠思量。飞电录乃是老衲与柯施主从天残丐身上取出的,老衲尊重与施主的交情,因此专程璧还。施主坚持追究,却又不允许老衲详加询问,这不是……”

秋华恍然大悟,接口道:“大师不要说了,这件事希望大师置身事外,任由小可和他解决。”

追魂判官哼了一声,沉声道:“你承认杀死天残丐的那枚飞电录,是你阁下之物了。”

“那是在下的暗器,不是什么飞电录。”秋华冷冷地答。

华山老人在向他打眼色,意思是要他否认,他却置之不理。

追魂判官取出银光闪闪的飞电录,沉声道:“阁下,是这一枚吗?”

“不错,正是这玩意。”

“你还有多少?”

“兵刃暗器,是使用人的秘密,恕难奉告。”

追魂判官取出一枚金光闪闪的飞电录,冷笑道:“阁下看看,这两枚暗器是不是一样的?”

“色泽不同,一金一银。”

“色泽可任意变动,只要是形状一样便够了。”

“那是你的看法,在下却不作此想。”

“年前夜闹五雷谷的人,是不是阁下?”

“五雷谷在何处?”

追魂判官大怒,厉声道:“小辈,你少跟我胡扯。”

秋华冷哼一声,沉声道:“姓罗的,你少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在下可不吃你那一套。不错,你追魂判官的五雷谷自以为是武林圣地,深以为傲,但在下不知五雷谷在何处,并不犯杀头充军的死罪。吴某一不仗五雷谷成名,二不借五雷谷庇护,三不需用五雷谷的招牌招摇撞骗,四无利害相关,为何非知道五雷谷不可,吴某顶天立地,不自命不凡,锗了便认错,做了的事决不委过他人。你指吴某年前夜闹五雷谷,你这是血口喷人,存心侮辱吴某,你是何居心?吴某出道以来,还没到过五雷谷,不知道五雷谷的谷口朝南还是朝北,凭什么你说我胡扯。姓罗的,你说话客气些,即使你比我年长三四十岁,你一不是吴某的师门长辈,二不是吴某的尊亲,何必摆出那份老前辈的架子来吓唬人?吴某如果胆小如鼠怕吓唬,便不会闯荡江湖活现世了。”

“你这厮……”

“别骂人,发脾气会短寿,你若大年纪乱叫乱吼,弄不好会中风。你如果再摆长辈架子吓人,吴某对阁下的话概不作答。吴某男子汉大丈夫,铁铮铮的汉子不愿自甘菲薄,我相信天下间愿挨骂的软骨头贱丈夫并不多,至少吴某就不是甘心挨骂,唾脸自干的人。”

追魂判官这辈子,大概从未碰上秋华这种人,从未被人这般挖苦,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地向伏龙大师叫:“大师你看,这小辈还得了?”

“你叫谁小辈?”秋华毫不买帐地问。

“你这……”

“哼!武林无辈,要摆尊长的架子,回五雷谷向你姓罗的子孙摆,姓吴的眼中,没有你这号狂妄无知,夜郎自大的长辈。”

他把老家伙挖苦得体无完肤,痛快淋漓。怪!追魂判官似乎生得贱,反而怒火渐消,向前举步冷冷地说:“江湖朋友要想成名立万,最佳的终南捷径,便是向老一辈的成名人物叫 阵,不管胜负如何,至少这份胆气令人刮目相看。看来,你是有心向老夫挑战,要老夫抬举你成名,老夫不得不成全你了。”

华山老人伸手虚拦,急叫道:“奇老,千万不可激动。”

追魂判官挡开手,冷笑道:“荃老,你们协助兄弟的盛情,不惜千里奔波,陪兄弟前来找偷暗器的人,兄弟十分感激,诸位在孔公寨行侠,曾经得到这人的全力相助,心中不免有点偏袒于他,这是人之常情,兄弟不怪你们。今天的事,看来已无商谈的必要,为免诸位为难,兄弟目下决不为难他,请诸位放心,兄弟已有计较。”

华山老人苦笑道:“奇老,请听我说,吴老弟在江湖的行踪,历历可考,年前他在湖广行道,尊府失窃之事,可知与他无关,夜闹五雷谷的人,并不能因他怀有飞电录便认定是他呀!”

伏龙尊者也向秋华说:“吴檀樾所用的暗器,确是罗施主失盗的飞电录,檀樾可否说出飞电录的来处,用不着背上窃盗的黑锅,不知檀樾以为然否?”

秋华断然地摇头,说:“大师明鉴,飞电录是朋友相赠之物,小可也不曾到过五雷谷。物各有主,假使罗前辈也像大师这般明白事理,小可双手璧还也甘心情愿。但像他这种态度,对不起,决难奉还。至于该物的来源,承朋友看得起小可,以心爱的暗器奉赠,小可不是无义匹夫寡耻小人,小可的脑袋可以搬家,要说出奉赠的人,万万不能。小可知道大师为难,因此斗胆请大师与宗政老前辈回避脱身事外,小可不是善男信女,追魂判官的名号,还不可能将小可吓倒。”

“吴檀樾……”

“大师的好意,小可心领了。”

追魂判官接口道:“既然你一不愿将飞电录交还,二不愿将来源说出,达德大师与荃老的道义已尽,今后只是罗某与阁下的事了。”

“不错。”秋华冷冷地答。

“冲老朋友们的面,罗某目前不和你计较。”

“唔!很够朋友。”

“一个时辰之后,罗某将追上你,好好商量商量。”

“吴某在飞仙阁等候雾散,假使一个时辰之内雾散不了的话,也许你就用不着费劲追啦。”

华山老人急道:“吴老弟,你还不趁雾浓的机会离开?”

秋华哈哈一笑,说:“老前辈请放心,小可不怕与侠义英雄较量,只怕和那些倚众群殴的败类。以一比一,他想将小可的脑袋摘下来,老实说,他还不配。”

说完,他向飞仙阁走去。

坐在飞仙阁中等候,雾气愈来愈浓,几至对面不见人影,无法看到退至土民家中等候的群豪。

久久,看看半个时辰过去了,雾气仍无消散的迹象。

由于追魂判官的态度过于强横,激起了他的雄心壮志,决定和这位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追魂判官一决,一比一,他怕过谁来?即使不敌,山高林密,大雾弥天,要脱身易如反掌,因 此他准备放手一拼,领教这些武林名宿的艺业,初生之犊不怕虎,他不在乎。近来艺业大进,也是他敢于向对方挑战的原因之一了。

闲得无聊,他一时兴起,拔剑弹铗而歌:“水碧山清蜀道佳,雾失楼台不见家。狂歌醉,剑横斜,叱咤江湖是生涯。”

他居然在生死关头,仍有余兴放歌,远处在民宅等候的追魂判官,听得心中冒火,也暗暗心惊。

武林中的成名人物,经常会遇上麻烦,一些初出道的后生晚辈,常会不知死活登门求教生事,对付这些人,简直伤透脑筋。假使认真,旁人会闲言闲语说你没有风度,没有容人的雅量。如果不加理会,更糟!不明内情的人,会说你浪得虚名。假如一不小心在阴沟里翻了船,那就惨了,声誉扫地身败名裂,这辈子算是完蛋啦!因此,有修养的人,很少与后生晚辈计较,这就是所谓珍惜羽毛。应付不意事件,皆能小心翼翼谨慎处理,能忍则忍,非必要时绝不动手动脚,两句客气话埂可皆大欢喜,尽量避免和这些雄心勃勃的小伙子冲突。追魂判官缺乏这种修养,多年来,他在家安居纳福,抱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几乎与武林断绝了往来。想不到居然有人找上门来,夜闹五雷谷,偷走了他珍逾拱壁的飞电录,这一来,他几乎气得发疯,不惜分赴各地踩探消息,发誓要搏杀这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贼人。

愤怒令人疯狂,令人失去理智,他不听朋友们的劝告,一意孤行,要置秋华于死地,夺回飞电录,不惜以一世英名作孤注一掷。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他无法忍受秋华对他的态度,却忘了自己反省,忘了自己对待秋华的恶劣神情如何可憎。

他在等候时辰到来,他的徒儿柴骏,手中擎着一根线香,火头已燃至香根以下,半个时辰在紧张中过去了。

秋华歌罢,正待重新思索的歌词,突然听到身左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时辰似乎未到呢!”他想。

想是这般想,戒备可不能松懈。他快速站起,左手探出了一把飞刀,剑隐肘后,挫低身躯全神戒备。

来人到了丈外,方可看到身影。他吁出一口气,收剑迎上说:“原来是修罗姹女姑娘,你的伤好了?”

黑煞女魅一身黑,带了惨白的鬼脸儿,奔入楼下抢近,急促地低声说:“多承垂注,小创伤早就好了,听到歌声和宝剑的振鸣,我便猜出是你,你还不走?”

“我走?哼!不成,我要和追魂判官一决雌雄。”他从容地说。

黑煞女魅一怔,问:“咦!他们追到了?”

“在路对面的民宅中,还有一刻左右,他便会来找我拼命了。”

“你……你和他拼命?”

“是的。唔!听姑娘的口气,似乎不知我和追魂判官的事,为何又要我走?”

“我早知追魂判官要找你,只未料到他们竟在这紧要关头追上了。”

“什么紧要关头?”

“记得在大奥谷找你的和尚和中年人么?”

“记得,他们……”

“他们来了,带了大批四川的白道人物,在这附近埋伏,志在杀你。”

“咦!为什么?”

“可能还是为了名单的事。我抓了一个人逼供,他宁死不说,由于他们是白道门人,我不好用刑逼供,只知他们誓必杀你,你必须离开。”

“这……”

“南面不远也埋伏了一批人,这些人似乎不是那两个人的朋友,他们的艺业十分高明,我接近至五丈外,他们居然发觉有异,幸而有大雾,不然真逃不出他们的眼下。”

“他们是……”

“听他们说,要等候他们的主人带人前来迎客,可能正午便可赶到。吴爷,你必须走。”

“谢谢你,姑娘。我想,在飞仙岭中,姑娘算是在下唯一的朋友了。但我不能走,我已答应追魂判官在此等他的,走了……”

“老天!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死硬得紧。目下危机四伏,处处凶险,你居然还……”

“好,姑娘,我听你的,这就走,姑娘你……”

“我陪你闯一闯生死之门。”黑煞女魅断然地说。

“使不得,姑娘,我……我不能连累你。”他急急地说。

黑煞女魅长叹一声,黯然地说:“刚才你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但你却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这是我……我自讨没趣,我……”

“姑娘,求求你,不要说这种话。”他搓着手焦急地说。

“你答应我帮助你了?”姑娘喜悦地问。

秋华期期艾艾地说:“姑娘,你……你我萍水相逢,连……连累了你……”

“你不认为我是你的朋友么?”姑娘抢着问。

“是朋友,我更不能累你。”

“什么?你说,如果你的朋友有困难,你便怕连累而避么?你……你会不会?”

“这……这又当别论。”

姑娘走近他身旁,低声说:“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我也不是,所以你不会也不忍赶我走的。走吧!我们联手闯出去。”

“姑娘,我……”他颤声说。

“不必说了,吴爷。”

他挺了挺胸膛,说:“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今后,你是我吴秋华患难与共的生死知交,此清此景永难或忘。”

“得吴爷错爱,我深感荣幸。”她低声说。

“不要叫我吴爷,如果你年纪比我大,叫我一声秋华弟,比我小,称我为兄。”

“那……那……我该叫你秋华兄。”

“我怎样叫你呢?总不能叫小妹吧?”

“随便你怎么叫好了。”

“不行,至少你得将姓或名告诉我。”

“我……我小名叫……叫冰心。”

“好名字。玉洁冰清,兰心蕙质。我托大,叫你一声冰心妹,幸勿嫌愚兄有渎。”

“我……我丑陋得很,可不敢当玉洁冰清兰心蕙质八个字。”

“呵呵!这八个字并不是称赞你美貌,而是称赞你的心地人如其名。不必说这些话了, 咱们走!”

“不能走大路,绕道走。”黑煞女魅说。

“大雾弥天,不辨方向,怎可绕道?”

“不绕不行,他们也因为有雾的缘故,把守在路中,岂不正遂了他们的心意么?”

秋华不再多说,背起了包裹,结扎停当,说声“走!”领先出楼。

蓦地,他突然蹲下,扭头向紧跟在身后的姑娘说:“前面有人,一个。”

姑娘附耳道:“我在一旁接应,小心了。”

“冰心妹,万一失败,以三声短音呼应,声音以低沉为要,高亢之音在雾中不能传远。”他也低声说。

“万一失去联络,切记不可恋斗,在广元城北十里的千佛崖下会合。”

“好,我记住了。”

黑煞女魅向左移动,也蹲下身躯静候。

履声渐近,如不留心,很难听到这种轻微的足音。片刻,丈外的雾影中,隐约出现了追魂判官的身影。

秋华拾起一颗小石,向右一丢,人贴地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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