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驾驶室内,幕布低垂,两旁掩体密不透风。君炎看到此处,心中大感惊诧,这么做不是明显吸引炮火么?狙击点一旦集中一处,就算是铜墙铁壁也挡不住火力的扫射,那么——眼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车内之人宁可死,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将要带来的后果,将比他直接死亡还要严重得多!
什么人的身份如此重要?!
“何人在此?!站出来!!”车子停下,对方已经开始喊话了。那个凶蛮的汉子语调里带着愠怒,很是不耐,似乎只要君炎等稍有异动,就会被他们毫不犹豫打成渔网筛子。
识时务者为俊杰,君炎整了整衣率先走了出去,她倒要看看,来者何人?!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要带头引开这些人的火力,使得苍狼他们有机会得以脱逃,斐特里娜更是再也不能落入敌众之手,否则他们这一次来损兵折将,就有够冤枉的了!
看到君炎走出去了,苍狼等人心中皆是一惊:怎么可以让老大冒这样大的危险?!
君炎却随意地一挥手,手腕处银光表反射出一道浅浅如月的亮光,表面没事,她自有分寸,你们快走。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每次都是她准备单枪匹马独干时,就会这么交代人,可是丛林里并未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些人,明显谁也不想走,而是在静观其变。
“想不到皇伦家族的鬼主,对沙特部落之战也有兴趣?”君炎曼妙的声音传了出来,众人悚然一惊。
皇伦家族?!鬼主?!这一系列宛如炸雷般的讯息,使得人头痛欲裂。鬼主只是对皇伦家族十三个当家人的统称,实际上真正令人畏惧的鬼主只有一个,那就是排行第十的理查德主教。
僵滞的沉默令人难受,少卿之后,车内有人低低地笑了起来,“一针见血,不错。”
这一笑真可谓冰雪初融,饶是漫天雨雾,一众人却恍惚置于温暖火炉之侧,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熨帖得无不舒服。旁边,一个嚣张凌悍的声音道:“杀了她么?”
方笑的男人总给人亦正亦邪感,似乎只要他颇为戏谑地勾起嘴角,便是一番带着雅痞味儿的懒洋洋地腔调,“让她过来,这么聪明的女人,杀了她未免可惜了。更何况,我看她不是那么轻易就让人得逞的,我倒想看看她是何等货色。”
听着两边言辞交锋,苍狼很不客气地打了个呵欠,顺便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一副火烧眉毛尚且优哉游哉的模样。唯有在听得“何等货色”几个字时,眼底神色不为人知的一辍,随即又恢复了一片清明,手上继续她漫不经心的动作。
被人当面调戏,君炎面色微沉,她原本以为来的是那位素喜沽名钓誉的雅戈尔二世,又称皇伦二鬼主,因而投其所好,大捧其才。据说这位乃是个挂名外交官,出于皇伦家族族谱,却是生性懦弱无能,当初被推上宝座时甚至吓得直尿裤子,忙不迭往王妃的床榻下钻,嘴里道“莫要害我,莫要害我”,可谓洋相尽出。乃至后来尝到了甜头,就又舍不得下来了,只不过他再怎么蹦跶,无非还是一个提线木偶般的政治傀儡,被皇伦家族推出来挡枪子的,真正的掌权者另有其人。
那雅戈尔二世怎么说也是四十好几的人,声音不该这么年轻,气质更不该这么轻浮,君炎想到此处,心头不禁有些犯冷:押错宝了,那这次来的究竟是谁?!
旁边那人道:“我们这里有人受了伤,你背包里可有伤药,可会开刀手术,若然,只有死路一条。”
被威胁了,这种处理伤口的事,是个人就会吧?君炎忍不住翻白眼。
不过,还是小命要紧,毕竟现在是自己处于劣势。
在靠近车子五步之遥的地方,一个青年兵士跳下车,对包袱内物什进行详细检查,确定无误之后方放他通过,临行前还冲他一笑,似乎看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
这一笑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君炎已经来不及细想,只见其余人等扛着枪械,分散兵力困着那些个俘虏。
君炎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后备厢里群狼虎视眈眈,君炎知道,自己只要一个行差踏错,不止自己会被打成马蜂窝,就连苍狼等受围困之人,只怕都难以逃脱。
苍狼的耐心是有限的,此际正淡淡蹙着眉,她不习惯看到有人将刀枪架在君炎肩上,这让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撕碎那人的皮肉扭断他的脖子。
她估算了一下身旁这人出枪的速度,再目测了一番挟持君炎那人的距离,发现以她的身手,斩杀这两人救得君炎的成功率为百分之九十八,剩下的那两个失败点,来自于驾驶座里的那两个神秘男人。高手对高手仿佛有一种心灵感应,苍狼在听得那两人开口说话时,就由衷地感觉到一种气场,那是从战场上经过淬炼之人才有的,毁灭生灵斩杀将星,从而凝聚起来的威压足够强大,仅仅是最简单的一句话已经足够骇人,虽然一般人感受不到这一点。
她可以护得自己,救出君炎,却护不住全部人马,贸然动手,引发的后患无穷。
毕竟这里,不是人人的功夫都能与之比肩。君炎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临行之际淡淡一眼,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地压制着她所在的方向,俨然心中自有打算,使得苍狼只得强自按捺着心中的杀意。
眼睁睁地看着这辆车载着君炎,越野扬尘远去,将苍狼一干人等远远地抛在了后头,消失不见。
开膛,破肚,用镊子夹取子弹,清洗伤口,裹上纱布。在紧绷如弦的气氛中,君炎神色凝重,撩衣跪地,挨个替后备厢中的伤兵动手术,一系列动作完成得十分流畅。一场手术完毕已是大汗淋漓,本就是极其耗神之事,更何况之前那个变态的皇伦鬼主还放出话来了,通俗点说就是:“救活了,鬼主重重有赏;死了其中任何一个,鬼主也保证留你全家老少一个全尸。”
君炎的压力空前巨大,她也不过是早先从军时经常受伤,一来二去,就与麾下一位老军医相熟,彼此相谈甚欢。老人家也是有真本事的,刻意支她两招,让她应对野外突发事件时,求助无门不至于丧命。可惜君炎当时人懒贪玩,是左耳进右耳出,不过习得了一点皮毛,辜负了老人家的厚望。
好在君炎是个性子聪明的,有样学样,凭着记忆摸索也能派上用场,用来应付一般的外科手术倒也绰绰有余。魍魉所在的佣兵团愁云惨淡之际,天天看着伤兵被抬上抬下,队里军医人手不够,每耽误一分钟就要丧失好几条人命,君炎时有临危受命,硬着头皮操刀子上,剖肝拉肺取子弹她都做过不少。
歇下来时君炎会想,自打有了这么一项囧才,她便悟了救一个人,比杀一个人,实在难得太多了。
所以凡是遇到跨不过去的坎,她就每每自嘲,活着总是好事。
救人之际,管他是哪个派系来的,身份地位如何,是慈悲善人还是恶贯满盈,只要在她面前横着倒下了,哪怕是皇帝老子,她一把手术刀也能挥洒自如,白光闪过血沫飞溅,毫不含糊地招呼在对方身上。
皇伦家族麾下那个接头士兵琼纳什紧张地候在一旁,手里托盘盛着白纱布消毒水等用具,想是听令前来监督顺便帮个手的,只不过君炎心想,只要你不帮倒忙我就阿弥陀佛了。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三个时辰过去了。
琼纳什已经彻底傻了眼,呆愣愣地杵在一旁,在君炎的吩咐下,时不时递过刀叉镊子之类的器具,看着那个下手狠辣跟长相完全不符的伪军医,面对鲜血淋漓的场景眼都不眨,手上动作标准麻利,偶尔一副挥刀斩乱麻的姿态,刀法快得令人眼花缭乱,一团血雾中某颗脏器就这么被他忽略了,其余部分则是切开一道口子……他看得心头寒颤不已,万幸此番自己没有中弹受伤,不然也得亲身享受此等待遇。
最先动刀的那三人乃是重伤患,君炎所带麻药不多,大半都用在他们三身上了。其余那些肢体受伤的,则省着点用,以至于剩下的全过程鬼哭狼嚎。眼看着在君大医师毫不留情的刀下,剖开胳膊腿上的肌理从淌着黑血的弹孔里挖出子弹,一个个痛得是活过来又死过去。
琼纳什觉得自己心理防线真好,看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崩溃,居然还没有口吐白沫晕过去。
剩下最后一人,一枪打在膝盖骨上,穿透式子弹创伤,这个部位本就比较关键,处理不好,很容易造成下肢瘫痪。更加倒霉的是,除了那个圆窟窿似的弹孔,尚有一块弹片嵌在软骨上,这块黑色的小铁片可真是要人命了,卡在那里不上不下,不动一步尚且痛入骨髓。
那个士兵早就痛得面目狰狞,蜷在地上呻吟个不停,嘴里却一直嚷嚷着“我不要,我不要做手术!”开玩笑,眼见前面那些铁塔般的汉子在君大医师刀下嗷嗷大叫,发出如此惨绝人寰之声,做手术前明明还剩下半条命的,做完之后却像是彻底死过一回,那个面无人色啊,白中透青,七八尺高的汉子一见君大医师的手术刀,就簌簌发抖。
叫个毛线,老娘还没动刀子呢。君炎翻了个白眼,之前是以为麻药用完了,这东西一省自然导致伤兵疼痛加剧,难得没有吓得屁滚尿流的,光是惨叫两声算什么。不过眼前这人命好,她居然在无意中又翻出了压箱底的一小包,看他伤得部位十分刁钻,又忍了那么久的痛,好歹是最后一个,干脆给他全泼了算。
“君、君小姐……我会死吗?”士兵鼓起勇气问她,泪眼婆娑。
君炎摸了摸他的脑袋瓜,一派慈祥地笑道:“放心,有本人在,你就算过了奈何桥,我也得把你从阎王爷那儿抢过来!”
总觉得不是那么靠谱……士兵目光惊疑不定,君炎一挥手,身后已经有两人走过来压制他的手脚,因为剜骨取弹非常人能忍,眼下又没有钢索皮套,只能借助人力了。
在一阵杀猪般的惨叫中,第七场手术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