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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波斯科姆伯谷迷案(7)

“克尤·克拉克斯·克兰,是一个象声词,它来源于枪子击铁的声音。这是由南方州的前联邦士兵在南北战争后成立的秘密团体,在美国各地都有分会。其中在田纳西、路易斯安那、卡罗来纳、佐治亚和佛罗里达更为引人注目。它是有着政治目的的团体,经常对黑人选民使用恐怖手段,将反对他们观点的人或谋杀或驱逐出国。他们通常的做法是,在使用暴力前先给受到敌视的人寄上某种形状奇怪但能辨别的小东西,例如,一小根带叶的橡树枝、几粒西瓜籽或几个桔核作警告。受到敌视的人接到警告后,可以公开宣布放弃原有观点或逃往国外。如果对此不屑一顾,那一定会遭到杀害,而且手段奇怪往往让人意想不到。那个团体组织严密,使用的方法很有系统,以至于,在这类案件中,还没有一个与之抗衡的人能够幸免于难,作案的人也未能追查到。尽管美国政府和南方上层社会努力制止,但这个团体还是到处发展壮大。最后,到1869年,这个三K党突然垮台,但此后还有不少此类暴行发生。”

福尔摩斯放下了手中的书,“你可能看出来了,这个团伙的突然垮台和奥彭肖上校带着文件逃离美国是同时发生的。很可能两件事互为因果。难怪奥彭肖和他的家人,总被死对头盯着。我们可以肯定,奥彭肖上校的文件牵涉到美国南方的某些头面人物。不找回这些东西,有些人是睡不稳觉的。”

“那么,我们所见过的那页……”

“正如我们所料。我要没记错的话,那上面写的是‘送桔核给A、B和C。’这意味着把警告送给他们。后面又接着写道:‘A和B已清除或已出国;最后还说访问过C,我想这肯定给C造成了不祥的后果。喂,医生,我想我们能够让一切都水落石出的,同时我相信,小奥彭肖的惟一机会就是按我所说的去做。今晚没什么事了,请你把小提琴递给我,让我们暂时忘掉这恼人的天气和我们同胞的不幸遭遇吧!”

第二天早上,雨过天晴,太阳在这个大城市的上空透过云雾发出柔和的光芒。我下楼时,福尔摩斯已在吃早餐了。

“请原谅我没有等你,”他说,“我估计,为小奥彭肖的案子我得忙碌一整天。”

“你准备怎么行动?”我问道。

“这首先得看我初步调查的结果了。总之,也许我不得不去霍尔舍姆一趟。”

“你先不去那里吗?”

“不,我得从城里开始。你只要拉一下铃,女佣就会给你端杯咖啡来的。”

我趁咖啡还没到,拿起桌上还没有打开的报纸浏览起来。我的目光突然在一个标题上凝住了,心里不由颤了起来。

“福尔摩斯,”我大叫起来,“你晚了!”

“啊?”他放下了杯子,“我最担心这个,怎么搞的?”他虽然故作平静,但我知道他其实很不安。

我是被奥彭肖的名字和“滑铁卢桥畔的悲剧”这一标题吸引住的。这个报道的内容如下:

昨晚九至十点之间,八班警士库克值勤到滑铁卢桥附近时,忽闻有人呼救和落水之声。当时伸手不见五指,风雨肆虐,因而虽有几位路人援助,亦无法营救。警报发出后,经水警协同努力,终于捞获尸体一具。该尸乃一名年轻绅士。据其衣袋内的信封所示,此人是约翰·奥彭肖,生前在霍尔舍姆居住。据推测,死者可能因急于赶搭发自滑铁卢车站之末班火车,匆忙间迷失于一片漆黑中,误踩一轮渡小码头之边缘而失足落水。尸体没有任何暴力痕迹。无疑,死者是意外遇难,此事足以唤起市政当局应注意河滨码头的安全。我们默坐了几分钟,福尔摩斯异常沮丧和震惊。

“这件事伤了我的自尊心,华生,”他终于开口说话了,“虽然自尊心是一种狭隘的感情,但它的确受到伤害了。现在这是我个人的事了。如果上帝让我多活几年,我要亲手解决这帮家伙。他跑来向我求救,我竟然把他打发到死路上!……”他从椅子里一跃而起,在房中踱来踱去,情绪激动得难以抑制。他一脸的羞愧,两只瘦长的手不安地一会交叉在一起握着,一会儿又松开。

最后,他大声说道:“狡猾透顶的魔鬼,他们怎么把他骗到那儿去的?那堤岸并不直达车站呀!而且对他们的行动来说,即使是这样的一个黑夜,在那座桥上无疑也是人太多了。唉,华生,你看着吧,看到底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我现在就要行动了!”

“去找警察吗?”

“不,我要自己当警察。等我把网结好了,苍蝇就很好捉了。”

这天我一直在忙我的医务工作,天色很晚了才回到贝克街。福尔摩斯还没有回来。快十点钟了,他才面色苍白、精疲力尽地回来了。他打开碗柜,撕下一大块面包,狼吞虎咽地嚼着,然后喝了一大杯水。

“你饿了。”我说。

“饿死我啦,早餐后就没吃一点东西,我忘记吃了。”

“事情进展怎样?”

“不错。”

“有线索了吗?”

“他们已经在我的掌握中了。小奥彭肖的仇一定得报。嘿,华生,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我已经想好了。”

“你是说——”

他从碗柜里拿出一个桔子,剥了后,把桔核挤到桌上,从中选了五个装到一个信封里。然后又在信封口盖的反面上写上“S.H.代J.O”。他封上信封,在上面写上“美国,佐治亚州,萨凡纳,孤星号三桅帆船,詹姆斯·卡尔霍恩船长收”等字样。

“他还没进港信就在那等他了,”他得意地笑着说,“这封信会让他夜不安眠的,他会认为这封信是他死亡的预兆,就像奥彭肖从前那样。”

“这个卡尔霍恩船长是什么人?”

“是那帮混蛋的头头。我还要搞其他几个人,不过,先搞他。”

“那末,你是怎样看出来的?”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写满了日期和姓名的大纸。

“我一整天,”他说,“用在查阅劳埃德船舶登记簿和旧文件的卷宗,追查1883年一、二月在本地治里港停靠过的每艘船离港后的航程。从登记上看,在这两个月中,共有三十六艘吨位较大的船到过那里。其中有艘叫‘孤星号’的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它虽然是在伦敦入关的,但它来自美国的一个州。”

“我想,是得克萨斯州吧。”

“到底哪一州,我还不清楚,不过我知道它一定是艘美国船。”

“然后又怎样呢?”

“我查阅了敦提的记录。当我看到一八八五年一月三桅帆船‘孤星号’抵达那里的记录时,我的猜想就得到证实了。接着我又查询了停泊在伦敦港内船只的情况。”

“结果呢?”

“那‘孤星号’是上周到这里的。我又在艾伯特船坞了解到这船今早上已趁着早潮顺流而下,我给格雷夫森德港发电报,得知它不久前驶过去了。因为风向朝东,所以我相信它这时已过了古德温斯,离怀特岛不远了。”

“那么,你想怎么办呢?”

“我要把他捉住,还有他的两个副手——那条船上仅有的美国人,其他人是芬兰人和德国人。我还听装货的码头工人说,他们三个昨晚都离船上岸了。等他们的帆船到达萨凡纳时,邮船早就把信带到那里等了,而且我也早用电报通知了萨凡纳的警察,说这三位先生是正在通缉的杀人犯。”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谋杀约翰·奥彭肖的凶手永远收不到那几个桔核了,而且也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和他们同样机灵果断的人在追捕他们。那年秋分时节的风刮得异常持久和凶猛。我们一直在等萨凡纳“孤星号”的消息,却一直没有。后来,我们终于听到,在遥远的大西洋某处,一次海浪退潮后,人们发现沙滩上有一块破碎的帆船尾柱,上面刻着“LS”两个字母,我们所能知道的“孤星号”的消息仅此而已。

歪唇男人

圣乔治大学神学院已去世的院长伊阿亚斯·惠特内有个弟弟叫艾瑟·惠特内,他迷上了鸦片,整天陶醉在烟雾中。他在读大学时,看过德·昆茜对梦幻和激情的描述,他就想从鸦片酊里浸泡过的烟草那儿找到预想中的梦幻和激情。时间长了,他这个痴迷的念头让他患了吸鸦片的坏毛病。后来他觉得自己上瘾快,但戒掉却很难,和大多数人一样,许多年来他吸毒成癖难以摆脱,他的亲朋好友对他既讨厌又同情。他时常保持这样一副神情:青黄的脸色,眼皮往下垂,两眼没精神,身体缩成一团,蜷曲在一把椅子上,看上去真像一个失魂落魄的穷鬼,对这我至今还记得。

那是1889年6月,有天晚上,大多数人都准备休息了,门铃骤然响起。听门铃响了,我立刻从椅子里坐起身来,我的妻子正在做针线活,她放下手里的活,脸上现出很不高兴的样子。

“一定是来看病的,”她说,“你又要出诊了。”

我忙了一天,刚又累又乏地从外面回家,听到这声响不禁叹了口气。

我听到开门声和着急的说话声,接着快步走过地毯的声响传来。很快,我们房间的门被推开,一个女人走进屋里。她的头部蒙着黑纱,身上穿着深色呢绒衣裳。

“真对不起,我这么晚来打扰您!”她开始说,随后她禁不住快步紧走,搂住了我老婆的脖子,趴在她的肩上哭了起来。“唉,我真是糟糕透了!”她哭着说,“我真想得到一点帮助呀!”

“哦!”我的老婆说着,掀开她的面纱,“原来是凯特·惠特内啊。你可把我吓晕了,凯特!刚才你进来时,我一点都没料到是你!”

“这么晚跑来找你,请别见怪,我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这种事挺多,人们一旦碰到难事,就像暗夜里的飞鸟扑向灯塔一样扑向我的老婆,盼着从她那儿得到一些安慰。

“你的到来,我们很高兴,你先喝一点兑水的酒,把心情放平静了,再和我们谈谈发生了什么事,若不然,我先让詹姆斯去睡觉,你看如何?”

“噢!别这样。我需要大夫的关心和指点呢。我说的是艾萨的事,他两天没有回家了,我为他担心透了。”

对我来说作为一个大夫,对妻子来说是她的老朋友和老同学,我们已有好几次听她诉说她丈夫给她带来的担忧了。平常我们怎么会知道她丈夫上哪去了?我们又能为她把他找回来吗?我们只好找一些话来安慰她。

看来事情挺简单。她得知近来他的烟瘾一发作,就跑到老城区最东边的一个鸦片馆去满足,这消息很准确。他要到晚上才颤抖着身体很疲倦地回家,他在外面游荡的时间从不超过一天。但这次不一样了,他鬼使神差地在外面呆了48个小时。现在准是和那些在码头上的二流子一起躺在什么地方吞云吐雾呢。可能为了从鸦片的兴奋中积攒精神而沉睡不醒。去了那个鸦片馆就一定能够找到他,她相信会找到的。那个鸦片馆位于天鹅闸巷的黄金酒店。她知道那个地方又怎样呢?作为一个年轻的少妇,她怎么会闯进那种地方,把她的丈夫从一群烟鬼里找出来呢?

摆在眼前的事实是让人把他找回来,开始我想和她一块去那个地方,转念一想,何必让她跑一趟呢。我自己就会把她的丈夫找回来。再者,我是艾瑟·惠特内的医药顾问这层关系,我相信他会听我的话。何况,假如我一个人去,也许事情就会好办一些。我向她保证只要她的丈夫在她所说的那个位置,我就会在两个小时内雇辆出租马车把他送回家。10分钟后,我乘了一辆双轮小马车,朝着东面疾驶而去。我有点不情愿地离开扶手椅和那温馨的家。这趟出行,我当时就有点预感,但压根不会想到会遇上那么离奇的事。

这件事刚开始时,我并没感到有什么困难。天鹅闸巷藏在伦敦桥东沿河北岸的高大码头建筑物后面,小巷污浊不堪。我要找的那家旅馆,挤在一家出售廉价成衣的商店和一家杜松子酒店之间,门面是一个黑乎乎的洞穴状的豁口。这豁口紧挨着一条陡峭的阶梯。我顺着那条阶梯走了下去,让马车在外面等着。来往男人的双脚已把这石阶的中部踩磨得凹陷下来了。门上悬挂着油灯,借着那闪烁不定的灯光,我摸着门闩,走入一个又深又矮的房间,屋里飘散着浓重的呈棕褐色的鸦片烟的烟雾,仿佛眼前是移民船前甲板下的水手舱一样,屋内靠墙处放着一排排的木床。

透过暗红的灯光,可以勉强瞅见那些人东倒西歪地躺在木床上,他们有的垂着头,有的弯着腿,有的仰着头,有的下巴朝天,他们无精打采地从每一个角落里望着刚来的客人,在金属的烟斗锅里燃烧着的鸦片被人吮吸时发出的红色小光环,在一个个黑影里闪烁点点亮光。这儿的人有的自言自语,有的用一种奇怪的喑哑、简单的语调交谈着,小声地嘀咕着——这样的谈话大多喋喋不休,含含糊糊,说的几乎全部是自己的事情,而别人对他说的事丝毫没有反应。大多数人都静悄悄地躺在床上。远处一头放着一个炭火燃得挺旺的小灰盆。灰盆旁边有一只三条腿的木板凳,上面坐着一个老头,这人身材瘦高,双拳托腮,两只胳膊肘撑在膝盖上,两眼专注地盯着炭火。

我刚进屋里就有一个脸上毫无血色的马来人很有兴致地走来,递给我一杆烟枪和一份烟剂,热情地邀请我到里面的一张空床上去。

“谢谢,但我不想在这长呆下去。”我说,“艾瑟·惠特内先生是我的朋友,他在这儿吧。”

我听见我右边有人动了一下并发出喊声。我借着暗红的灯光看见面色苍白的惠特内正极为憔悴,睁大双眼盯着我。

“老天!是你呀,华生!”他说着,那样子显得既让人同情又鄙夷,他的每一根神经好像都处于紧张之中。“哎,华生,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11点钟了。”

“礼拜几的11点钟?”

“礼拜五,今天都6月15号了。”

“我的老天!我一直认为今天刚刚礼拜三。今天是礼拜三,你为什么要诈我?”他垂着头,把脸深深埋进两条胳臂之间,开始扯着嗓子哭起来。

“真的是礼拜五,我跟你说,你的老婆已在家里一直等了你两整天,你不为此感到愧疚吗?”

“是的,我应该为此感到内疚,可是你弄错了,华生,因为我在这里才呆了几个小时,吸了三锅,四锅……我记不清吸了多少锅了。我会很快和你回去。小凯特已很可怜了,我不该再让他担惊受怕,请扶我一把,你雇了马车了吗?”

“是的,我雇的那辆马车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好,我这就坐车回去吧。可是,你替我去瞧瞧我到底欠了多少钱,我没有一点精神了,我都不能照料自己了。”

我四处寻找店主,在两排躺着人的木床间窄窄的过道穿行,为了避免闻到那鸦片令人作呕和难受的臭气只得屏住呼息。当我从炭火房那个高个子老头旁走过时,我感到有一只手突然用力拉了我的上衣下摆一下,有人低声对我说:“走过去再回头看我!”这句话听得很清晰。我低头查寻话音来自何处,只有那老头靠我最近,我认为这话音肯定是他说的。可是,这时他和刚才一样,专心致志地坐在那里。他瘦骨嶙峋,脸上满是皱纹,苍老得佝偻着背,一支烟枪无精打采地放在他的双腿间。我往前走出几步,回过头看他时,猛吃了一惊,若不是我尽量克制自己一定会失声喊出来。当他转过身来时,除我之外谁也不能看见他。他佝偻的身体已经伸直,一脸的皱纹突然不见了,刚才恍惚的双眼放出光芒。他怎么会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这时他正坐在炭火旁望着一脸惊讶的我咧嘴发笑呢。我照着他的意思走近他身边时,他立刻背转身,侧面朝着那些人,这阵,他又显出开始那个抖抖嗦嗦,胡言乱语的老态样子。

“福尔摩斯!”我小声地说:“你到这个烟馆来干什么?”

“声音再放小点,”他回答着,“我耳朵灵着呢。你肯帮我一把的话,就先把你那个烟鬼朋友打发走,我很愿意同你说上几句。”

“我雇了一辆小马车在外面正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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