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子也不知窦雅采说的何意,也不知窦雅采早移了心思想着自家府中赚钱的声音,他只跟在窦雅采身后:“师父早就派人来通知过越太医了,想来这会儿苑中都知道王妃娘娘要过来的。”
窦雅采点点头,并未说话,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别苑门庭打开,她抬脚轻轻提裙跨过门槛进去,便见越子耀撑伞立在庭前,而门廊下整齐的列着两排婢女,见她进来,都齐齐向她行礼。
“奴婢等(臣越子耀)给王妃娘娘请安。”
这是窦雅采头一次看见越子耀正儿八经的给她请安,从前二人私下见面,从来不拘礼数,而如今太子的人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他们一个是正六品的太医院院判,一个是瑞王府的王妃,这礼数是不可缺少的。
窦雅采瞧着越子耀身上的太医品服,他素日只喜欢穿淡色的长衫,最喜白色素服,一身清雅气质全无半分散漫,这会儿穿上颜色略深的太医官服,将头发全部绾起,只觉得与平日更多了几分周正之气,端正严肃,确实像个好太医的样子。
只是比前些日子见他时,瘦了许多,眉眼间是掩也掩不住的疲惫……
微微一笑,眸光只落在越子耀一人身上:“你们都起来罢,不必如此拘礼,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是。”一众婢女答应一声,又行一礼之后俱都散了。
窦雅采转身将艾叶手中的包裹拿过来,抿唇淡声道:“你与小李子去外头等我,让这里的人做些饭食与你们吃,然后再让她们送些来给我吃,你就不必再来寻我了,只与小李子在外厅等我即可。”
她有些话要单独跟越子耀说,就连艾叶在这里也是不大方便的,经由方才出宫的事情,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大自在,索性将艾叶撇开,也好与越子耀好好说说话。
艾叶答应一声,又瞧了窦雅采一眼,只得同小李子走了。
窦雅采慢慢走到越子耀身前,望了他半晌,眸中泻出的是真切笑意:“太子让我来瞧皇太孙,能见到你真高兴,这下算是名正言顺的来瞧你的,不然,偷偷摸摸的跑来总是不像我的性子。”
越子耀身子微不可见的一震,眼底也有笑意,与她执伞对立,扬眉道:“殿下让你来瞧皇太孙,你见我高兴什么?”
“为什么不高兴?分别日久,很挂念你,上次见你清瘦不少,这次越发清减,越子耀,你应当好好照顾自己的,你若是累病了,谁来照顾你?难道要越伯父越伯母一把年纪了还为你操心担忧么?”
她同他说话从未有生疏之感,从小一起长大,实在是太熟悉了,虽然他如今眸深似海,心思难以捉摸,但是他仍旧是从前的那个人,而她除了不能爱他的心,别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心中一直敬重他如同大哥一样,语气之中熟稔责备担忧之意甚浓。
越子耀墨眸如夜,凝视了她半晌,忽而微微勾起唇瓣,清雅面容上是轻轻浅浅的笑意,眸中仍是拢着几分宠溺:“你说的,我都知道,我自然会注意的,不过听雅雅你这样说,我也很高兴的。”
自己在她心里,并不是没有位置,他不与那夏侯懿争,是看出雅雅的心意,他不会不顾雅雅的心意强迫她如何,所以他会往后退,不给她压力,但是他仍然自信自己在雅雅心目中的地位,从小到大,雅雅一直当他做亲大哥看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青梅竹马的感情,是夏侯懿所没有的,也根本比不上的。
窦雅采见他笑的清雅淡然,眸光清淡如云,只觉得两个人这样相处也不错,虽不似从前那样打打闹闹的,但是君子淡如水,这般境界倒也闲逸得体,当即面上的笑容越发大了些。
“我们要这样站在庭前执伞听雨说话吗?”
她稍稍吐了吐舌头,俏皮笑道,“越大哥,我一路从宫里出来,都没有吃饭,我们先进去吃饭,边吃边谈,如何?”
她改了称呼,从越子耀变成了越大哥,称呼愈加亲昵,只是距离上越来越远,她现在是自甘把自己放到了妹妹的位置上。
见她自自然然的改了称呼,越子耀僵了半刻,而后又是笑,转身引她进了屋中,故意笑言道:“王妃妹妹请跟随下官前来。”
她亦是笑起来,什么王妃妹妹,不伦不类的。
饭食送上来,她是饿的狠了,抓了碗筷过来,也不要人伺候,自己便开始吃。
越子耀挥挥手,屏退了两个婢女,笑望着窦雅采,做了王妃的人,仍是这般吃东西,不由得感概,她倒是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般纯稚可爱:“你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早在她来之前,他已是吃过了。
窦雅采嘿嘿笑了两声,吃的稍稍慢了些,抬眸又瞧了越子耀一眼,才慢慢的道:“沅儿很喜欢你送他的竹笛,只是他吹的忒难听了,如今,正在跟着人学,不过,也不知道学不学的好,你也知道,那孩子自小就五音不全,唱歌也不大好听。”
其实,越子耀是会吹笛的,只是她没有在夏侯懿跟前提起,否则他肯定又要吃醋生气,她心里也明白越子耀送夏侯沅竹笛的心思,不过这些也只是她的臆测,这活的太明白了的也不大好,因此都只装作懵懂不知罢了,只跟他说这些家常话,就如故人聊天一样。
越子耀闻言,抿唇轻笑:“吹的难听怕什么?慢慢的就好了,沅儿聪明的很,岂有学不会的?这些时日他也不去宫中伴读,正该找些事情来做,太简单的事情对他来说没有难度,就得这做起来费劲的事儿让他费神才好,否则这日子总是太一帆风顺了,对他日后没有益处。”
“你倒是替他设想的周全,”
窦雅采吃完了,放下碗筷,自个儿寻了干净帕子擦了手和嘴,稍稍敛了笑意,才又道,“越大哥,沅儿的痘疹好了,他……的痘疹也好了,他今日上朝去,我也随后去了宫中,去给太子诊病,然后,听到了一些事情。”
他面色波澜不惊,端坐在那里,冲着她微微的笑:“听到了什么事情?”
她默了半晌,才缓缓的道:“你决意离开,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故意在皇上面前说太子的病情说的那么直白,是不是就是为了激怒他,好让他把你赶出京城去?你是不是怕皇上秋后算账会要了你的性命?越大哥,你知道的,我们家有丹书铁契,其实你只要辞官就好,不必离开的,我不会让皇上杀你的!”
她这话,说的越子耀抿唇笑起来,眸中星光点点,很是耀眼:“雅雅,谢谢你,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么?有些事,看到一个开头,就能猜到结局。”
“什……什么意思啊?”
她不太明白越子耀的话。
“那日去瑞王府时,其实还未想好,这个决定也是后来才想好的,所以那时也无从对你说起。”
越子耀微微一笑,慢慢的道,“在皇上面前明言太子爷的病情,也是为了让皇上有个心理准备,若是让皇上无谓抱些希望,岂不是欺君?再者,皇太孙虽然是遭人陷害,但是我不能救他性命,亦是无能为力,终究也有责任,自请辞官也无可厚非,至于自请去皇陵,”
他顿了顿,才缓缓的道,“雅雅,我之前就告诉过你,有些事情不能忍也要忍着,忍不住的话,那就离开好了,太子爷和皇太孙的事情,并非是我强出头就能改变的,应该说,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我已经厌倦这宫闱争斗,厌倦了勾心斗角,我只想去皇陵清静度日,你说我规避也好,逃避也罢,离开京城对我对越家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就是要趁着这次机会急流勇退,再纠葛下去绝非好事,宫里的水太深,他为官二载,官至太医院院判,已经是很了不得了,只是他性子如此,总是看的比别人通透些,如今就已是看透了,实则也是不愿意装糊涂,不愿装糊涂的人,在这宫里,在这官场上,是待不下去的。
他只有趁着还未东窗事发,趁着他所知道的秘密还未被揭露出来,速速离开才好,他留在京城才是最危险的,才会有杀身之祸,反而到了皇陵去,才不会被人杀了,皇上也更不会杀了他。
明哲保身最好的法子,就是真真正正的做个局外人,这个道理,他懂的。
窦雅采垂了眼眸:“那么,你去皇陵是去定了吗?”
“去定了,”他还是那般清雅的笑,眸光深幽的凝视着她,“雅雅你如今与瑞王爷琴瑟和鸣,日子比从前好了许多,我也没有什么挂牵了,皇陵日子清苦,我却喜欢那里的清静,何况皇上感念我自请辞官,又觉得我这些日子照顾皇太孙很尽心,便给了我一个八品医正的官职,让我去皇陵那边给守陵的兵士们看看病,等皇太孙过世之后,这道圣旨就会公诸于众,再耽搁几日,我也就离开京城了。”
“对了,雅雅,这事儿只有我与皇上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你与皇上说了之后,皇上很伤心,太后不是也在场么?于是太后回去跟皇后娘娘两个人伤心了一回,太后跟前的冬梅跟太子爷身边的小安子说了,那小安子伶俐的很,又与我说了一些,只是他说的不多,还是我给了他些东西,才把话套出来的,估计他心里也是想告诉我的,不过他说这些,为的是要我在皇上太后面前话说的和软些,不要激怒了他们罢了,还说我与你是至交好友,就是告诉我也没有关系的。”
她说到这里,忽而想起小安子和后来上官泰对她说的那些话来,不由得好奇起来,“你都跟太子爷说了我的什么事情,他今儿对我说话的时候,态度跟从前都不一样,很是温和啊?”
“原来如此啊,”越子耀站起来,自己倒了一盅热茶,复又坐下,轻抿了一口,微微笑道,“你想知道我跟太子爷说过什么?我可不会告诉你,你若想知道,你去问太子爷好了,我说了那么多的话,哪里记得这些,不过,你只要明白一点就够了,他如今待你温和,是真心欣赏你,将你当做朋友的,或许我说这些你也不会信,皇家的人,哪有什么真心啊?不过将死之人,总归是不一样的,你自己慢慢体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