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上官泰上了游城的车驾,从夏侯懿身侧经过时,她瞧了他一眼,撞上他的温柔眸光时,才知原来他是一直在看着她的,心中涌起阵阵暖意,要说如今,只有夏侯懿眸中待她的温柔,才是真心实意的吧?
她也回了他无声一笑,眸中情意绵长,静静的与他擦身而过……
三月初九是个大晴天,太阳挂在天上,晚冬时节早过了,到底是带了几丝春天的气息,虽也春寒料峭,但是有太阳并不觉得如何的冷,再者又是太子游城,那老百姓们就都出来看热闹了,街道两侧,满满当当的都是人,而且今日不少摊贩店家见人多,做生意的自然也多了,京城这会儿,比年关过节时还要热闹。
上官泰坐在车驾之中,透过挽起的金色纱帘跟外头的老百姓们挥手致意,微笑点头,窦雅采和小安子一左一右的侍奉着,窦雅采瞧见外头人声鼎沸,又瞧见许多老百姓在车驾经过的时候跪地磕头,高呼太子千岁,还有不少人带着小孩子前来,一看之下只觉得心中戚然。
今日一早,夏侯沅就带着芯香来找她,说是打算今日再去瞧瞧上官恪,她答应了,让芯香好好派人跟着,不过索性越子耀也在别苑那边,她也不必担心。
自从那****跟夏侯沅说了之后,之后的几日,夏侯沅便****得了空就去别苑看望上官恪,她知道小孩子的纯真感情很深厚,也未加阻拦,本来上官恪也没有几天了,让夏侯沅去陪着也好,有夏侯沅和越子耀左右相伴,上官恪的心思也能转移,自然心里也能高兴一些,也就不会那么伤心和思念上官泰了。
再有便是她的私心了,她和夏侯懿都要去东宫参加婚宴,这一日在外头又忙得很,夏侯沅一人在府中她着实有些不放心,又不愿意带着夏侯沅出席这样的宴席,便打发了人去宫中说了此事,索性无人计较,她也就随着夏侯沅去了,何况今日上官泰大婚,这几日都未去看上官恪,也不知他心中是何感想,她也实在是不放心,让夏侯沅过去守着也好。
儿子病重垂危,性命危在旦夕,父亲却在这里游城,娶别人为妻,这样的事儿,真是天下少有,她也是平生第一次看见!
皇家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有情的人,也被逼迫成了无心绝情之人了……
“王妃娘娘,快拿参片出来给太子爷含着!”
小安子见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上官泰的面色便又有些苍白了,忙悄悄拽了拽窦雅采的衣袖,让她取新的参片出来,让上官泰含在舌下。
窦雅采本来还在发怔,被小安子悄声喝的醒过神来,忙拿出药盒来,取了参片悄悄让上官泰服下,上官泰缓了片刻,总算是好多了些,疲累之感尽去。
“瑞王妃,本太子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心中所想,本太子亦如是。”
上官泰还在对着百姓挥手微笑致意,这带着冷清的话,却是对着窦雅采说的。
窦雅采一愣,瞧着上官泰的唇,直到他把那话重复了一遍,窦雅采才知他在与自己说话。
“太子爷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反问了一句,望着上官泰的侧影,心中暗想,一直以来,众人都被上官泰荒淫无度的外表所迷惑,看到的都是这些外在的东西,不耻的也是这些外在的东西,却从来没有想过,如若上官泰真的荒淫无耻,不足以堪当大任,那单单凭着太后的扶持,皇上的爱重,他怎么可能稳坐太子之位十年?
如果上官泰没有一点本事,他怎么可能以病弱之身稳坐太子之位十年呢?
婉妃和上官麟想要这个太子之位已经许久了,为何迟迟不能得手呢?
就连上次那废太子的风波,也是趁着上官泰卧病在床,昏迷不醒才提出来的,那时他们母子煽动与他们交好的百官,还是永安侯为首的提出要废了太子另立四皇子为太子的,为什么他们只能在那个时候动手,上官泰醒着的时候,便不能下手吗?
上官泰若真是德行有亏,大可奏明皇上,百官弹劾,何必非要百官上奏章意图逼宫呢?
这只能说明,太子即便德行有亏,他也是得了人心的,他是皇室正统,是正宫嫡子,更重要的是,他的能力足以掩盖这些瑕疵,甚至在朝臣和上官桀眼里,他还是可以当太子的,也是能够当太子的,他这十年,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必然也是有自己的势力的,否则早就被废掉了!
而夏侯懿想要夺取皇位,隐匿的更是深,这十年时光,他要一步步的提升自己,又用五年光阴给上官泰下了毒,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上官泰病了死了才更好对付,若是健健康康的活着,只怕想要废掉他,绊倒他,要花的时间和年数更多吧……
何况,她记得,那时夏侯懿在她初次给上官泰医病时就停了他的毒,后来上官泰渐渐好了起来,为了让四皇子党的人看清自己的心意,也好收敛一些,上官桀特意下旨,让上官泰与他一同坐朝理政,那时她并未想那么多,如今想来,上官泰坐朝理政之时,根本未有差错,宫中上下,朝廷内外,也根本没有什么议论,说太子爷纨绔之类的话。
可见,上官桀虽然逼迫上官泰太紧,有了许多的坏习惯,但是还是将他培养了的,于政务上,也并非是个昏聩无能的人。
想到了这些,她看着上官泰的眸光稍稍有了一些不多,从前只觉得上官泰不过如此,如今想来,只觉得皇宫中的人,哪有那么简单呢?即便是病弱多年,上官泰也是不容小觑的,不简单的。
只不过,他被这病弱的身子拖累了罢了,才致使这些人个个起了觊觎储君之位的心思的。
上官泰没有回头,脸上依旧挂着淡笑:“你上次去过别苑,瞧过恪儿,本太子前两日又派人去看过恪儿,恪儿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却不能去见他,父子连心,我岂会没有感觉?沅儿****都去瞧他,陪他说话,你和越子耀也待恪儿很好,你们待他是真心实意,待本太子也是,何况我知你纯良本性,你见这样的喜庆场景,眸色却有哀伤淌过,你是瑞王妃,瑞王护你护的好好的,你哪有什么该难过的地方,唯一的,就是恪儿的病了。”
“太子爷慧眼,一眼就看出臣妾想法。”
上官泰微微勾唇:“不是我慧眼,是你根本不懂得隐藏你的想法,我早就说过,你有一双干净的眼睛,你在想什么,只要看你一眼,就能一目了然,你虽对宫中的人规矩守礼,但实则你眼中并没有惧意,还真是跟越子耀与本太子说的那样,你这个人,是不受任何拘束的,难怪瑞王爷会喜欢你,你确实讨人喜欢。”
上官泰这话,窦雅采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了,只能默不作声的听着。
半晌,她心中一动,忽而又问道:“臣妾一直好奇,越太医与太子爷说的些什么,太子爷会这样觉得呢?”
上官泰笑起来:“越太医还能说什么?不过是为了给本太子解闷罢了,说的你们小时候的趣事,听了之后,本太子便知你们二人的性子了。”
他转头看了窦雅采一眼,轻声道,“你知道吗?我很信任你,你跟他们都不一样,很多话只愿意跟你说,本太子从小就养在父皇身边,从来不知被母亲疼爱是何种滋味,父亲也只有严厉而已,皇祖母虽然疼爱我,却只能每逢节庆才能见上一面,我身边从来只有太监和师傅,从来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美好的,封太子之前的日子,过的不好,却也坏不到哪里去,可封了太子又如何呢?我小时候渴望得到的母亲的疼爱,那时候就不想要了……”
“恪儿他,比我小时候要幸福,至少他是养在皇祖母身边的,可是,他心思太重,他的身世却比别人都要惨,我知道他虽然锦衣玉食,可是他其实过得也很苦,说到底,本太子与他,都是一对苦命的人,病弱不堪,还偏偏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什么皇太孙,活不到长命百岁,我也就罢了,这世上该吃的该玩的,我什么都试过了,恪儿却没有,他这一生都在宫中度过,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一日,偏偏我醒悟的太晚了,直至现在才肯好好待他……”
这些话,他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说过,就连越子耀都不曾说过,他渐渐从心底里信任窦雅采,而这些话本来是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偏偏遇到她,许是在心中憋闷的太久了,就一股脑的全说给她听了。
窦雅采抿唇,其实贵为太子又如何,仍然是一肚子的烦恼,一心的困惑烦忧,这世上的人,除非神佛,否则哪有红尘中人没有烦恼忧愁的呢?
抿唇,轻声道,“曾经有一位朋友跟臣妾说过一句话,说一个人,但凡享受了常人所不能享受的荣华富贵,那么也必然付出常人不能付出的代价,体会到常人所不能体会到的痛苦和折磨,这话或许说的不好,或许太过直白,但也不失为一个道理,人这一辈子,总不能什么都想要,总不能只要好的,不要坏的,酸甜苦辣,总要尝一尝的,臣妾这话,或许太子爷不太听,说的也不太好,但是,或许对太子爷有帮助的。”
这话,还是越子耀拿来开导她的,如今她借花献佛,就说给上官泰听了。
外头百姓人声鼎沸,鼓乐喧天,热闹的很,禁军前头开路,百官随行车驾之后,本是一片繁花似锦的模样,偏偏车驾之中却是另外一种气氛,上官泰虽是笑着,眼中却有苍凉神色,那是想起亲儿危在旦夕的担忧和不舍。
窦雅采说完这话之后,上官泰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那些百姓,脸上的微笑维持的辛苦,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就在窦雅采以为上官泰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又开口了。
“话是如此,但是本太子也就罢了,本太子这是沉疴之病,没得医治的,只能听天由命,可恪儿不是,恪儿是被人陷害的,你让本太子如何咽得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