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让她走?让她出去散散心?
要是她散心一去不再回来了呢?
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不许,他不允许。
窦雅采有些受不住他的眸光,垂了眼眸:“懿,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不瞒着你,更不会骗你,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她知道这话伤他的心,但是她没办法,他在这里不走,她只好说出来了。
“你若如此想,那你可以跟我走啊。”
殿中兀自出现的男声让二人皆是一愣,回身望去,但见身着一袭白衣的越子耀含着浅笑走了进来,他的眸光一直落在窦雅采身上,直到走近了,才又微微一笑。
“雅雅,你若想离开,我可以带你走的。”
这还是三人头一次同立殿中,殿中幔帐飘摇,气氛清冷,自越子耀进来开始,殿中气息好像就越发冷凝了。
夏侯懿面沉似水,在越子耀说话的那一刻,他的眸光微闪了一下,继而瞳眸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幽暗之中,紧抿薄唇,一言不发的望着越子耀,一身沉敛的皆是清寒气势。
窦雅采有些愣愣的,完全没有想到她跟夏侯懿在这里说话,越子耀还跑过来偷听的,夏侯懿方才跟她说的都是不能曝露人前的话,外头一定守着的是他的人,而能放越子耀进来,想必越子耀也只听到了那么一句话而已,她望着越子耀明亮的眼眸,又瞧了一眼夏侯懿,见他沉沉的看过来,便觉得有些头痛。
这两个人,还是头一回当着她的面遇到的,这下,三人同处一室,真算是齐全了。
“越大哥,你别开玩笑了,你是奉旨带罪去皇陵的,你要做医正,给那里守陵的兵士瞧病,我去了能做什么?你别忘了,我是瑞王妃,去那里能开什么医馆啊。”
这一声越大哥,又让越子耀轻轻皱了眉,倒是让一旁沉着面色的夏侯懿松了眉眼。
窦雅采一早便看见二人的神色,暗地里忍不住一叹,她容易么,两边都不想伤害,可是有些态度,她必须当着夏侯懿的面表明,否则的话,总是给了越子耀无谓的希望,这样反倒是害了他。
“我是来辞行的,另外,还有些话要说。”
越子耀轻轻一笑,清雅面容上皆是温润玉色,含笑看着窦雅采又道,“雅雅,你不必与我这般疏远,你的心意我早就知道了,就算要你跟着我走,你的心在他那里,你也是舍不下他的,要不然,你不会口中说着要离开,却迟迟不肯走,你跟着他,棱角磨去不少,你是不会舍得离开他的。”
夏侯懿眸光闪烁,望向窦雅采,窦雅采却没说话,微微垂眸,继而又抬眼,望着夏侯懿扯唇轻笑,越子耀说的对,真要让她走,她也舍不得。
越子耀又温声道,“雅雅,其实那年你病了,让我来王府诊治时,我听到你昏迷中唤的都是他的名字,我那时就该知道你的心思的,只是我假装不懂,不愿意让自己懂的,也是我这些年太执着了,雅雅,你还记得当日我在宫宴上占花名的签注么?那签注当真一点不错,竹篱茅舍自甘心,我心甘情愿的喜欢,现在,也心甘情愿的放弃你,我原本就想着,我喜欢你,就要给你幸福,让你从此往后的人生开心快乐,而如今,我觉得在你身边的即使不是我,你也一样很幸福很开心很快乐,那么,这幸福和快乐是不是我给的,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他说的很慢,字句很清晰,他原本以为,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会痛的,可是却没有想到,说出来之后反而很轻松,一点也没有他想象中痛彻心扉的感觉,心中不难过是假的,但是没有很难受,就好像,他心中早知会如此,只是一直不肯承认罢了,非要守着那个执念过日子,现在突然想通了,也就放下了。
窦雅采抿唇,眸底有泪光,她在这一刻忽然感觉到,或许越子耀爱她,比她想象的还要深,或许越子耀比夏侯懿还要爱她,只可惜,人的一颗心里容不下两个人,她跟夏侯懿相爱,就不能再回应他的感情了,何况,她也不喜欢他,这是最大的因由。
“好。”
她喉间有些哽咽,越子耀与她相识将近二十多年了,听到他说心甘情愿的放弃那几个字时,心口拧了一下,不为别的,就为他这些年的付出,想哭。
越子耀看着她微红的眼眶,笑的愈发清雅绝伦,他是放弃,不是退出,他爱时堂堂正正,他决定不爱时,也一样堂堂正正的:“雅雅,我当初喜欢你,是存了心思一定要让你知道的,如今放弃你,也是一定要告诉你的,并非是我不好,只是想来,你我今生没有缘分罢了。不过,我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放下对你的感情,但是我今日既然这样说了,我就会试着去放下的,如今我来说这个,也是不希望你再困扰于我的感情,从今往后,你还是我越子耀最亲近的人,是我很重要的人,但,我会等,等跟我有缘之人。”
他于感情之事,从不矫揉造作,如今山穷水尽,死缠烂打又有何意义,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雅雅反而会因此敬重他,他是绝不希望自己被她疏远的,与其那样,还不如认清现实的好。
只不过,这认清的过程,花了几年的时间而已。
夏侯懿仍是没有说话,只是瞳眸里的墨色淡了些,他在审视越子耀,而审视的结果却是,这个男子,是个聪明人,是绝顶的聪明人,从前,他还是小看了他的,他的胸襟和气魄,要比一般男子大得多,也难怪窦雅采会为了他跟自己约法三章,说不许自己害了他的性命,这样的男子世所罕见,若非他们喜欢同一个女子,他们倒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他从前对越子耀很有敌意,如今,倒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如果将来有缘,还真想让他成为自己人。
越子耀说完这些,又转头看向夏侯懿,眸光清冽无垢。
“瑞王爷,如果你待她不好,那我今日说的这些话就都是废话,不论天涯海角,也不管我在何处,我都有法子回来带她离开的,我不拆散你们不代表我没有办法,我只是不忍而已。”
或者说,他不屑那样做,那样做,得到了窦雅采的人得不到她的心,也是无用。
“她是本王的妻子,本王自然会待她好。”
夏侯懿沉沉撂下一句话,便不再说话了。
窦雅采听见夏侯懿这样说,心中忍不住好笑,面上却未曾表露出来,只望着越子耀,由衷的道:“越大哥,谢谢你懂我,我祝你幸福。”
越子耀微微一笑:“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复又沉了声,缓缓的道,“雅雅,有些话我想单独跟瑞王说,你能回避一下吗?”
窦雅采皱眉:“你们俩之间有什么话非要背着我说啊?”
越子耀微笑不答,夏侯懿却走过来,望着窦雅采微微笑道:“雅儿,夜深了,你带着沅儿回府吧,他既然不肯与你说,自然这话也与你无关,你快些回去好了。”
他已经猜到越子耀想说什么了,这些确实与窦雅采无关,她在这里,他们两个有些话反而不能说,越子耀也并非是为了支开她,只是为了能把话说透而已。
窦雅采实则也已经很困了,见二人神色都是淡淡的,夏侯懿眉宇间寡淡,越子耀眉间拢着清雅笑意,想来这二人也不会等她走了之后打起来,因此点点头,便至殿中寻夏侯沅去了,这里只留二人在这里说话。
窦雅采一走,夏侯懿的神色便彻底冷了下来,他眉宇间的温柔本来就只为窦雅采一人,如今她都走了,也无需暖和神色,冷着眉眼负手站在那里。
越子耀打量了夏侯懿半晌,才清声道:“丞相一家被灭族,王爷也算是报了当年之仇了。”
夏侯懿沉沉的望着他,不答话。
越子耀微微一笑:“很多事情,我虽没有当面求证过,但是也能猜出个大概来,上次我在别苑跟雅雅说的话,想必雅雅也告诉过王爷吧?我上次不知内情,还请王爷不要见怪。江南瑞家,盛名在外,我也是很钦佩的,只是世间总有不少不公平的事情,王爷忍辱负重,我很是佩服。”
“王爷多年筹谋,如今也算是得见曙光了,我只是想问问王爷,为了江南数万人的流离,又让心的无辜的人受到伤害,王爷难道会心安么?王爷可知,你这么做,会让更多人的流离失所呢?王爷又如何能保证,你取了上官家的天下,就能比上官家做的更好吗?”
他早就说过,他只要看到事情的开头,看到个结局,就能猜到那过程了,他不是官场中人,眼光清明,向来都能看到别人没有注意的地方,就在所有人都把眼光放到吴家忘恩负义,谋害太子皇太孙被满门抄斩,上官泰被吴佑添气到吐血昏迷的事情上时,他看到的,却是吴佑添说的夏侯懿的来历,虽然没有证据,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别人可能不会在意,但是他却在听到了这些话之后茅塞顿开,他这才知道,原来夏侯懿竟是为了这样的身世才蓄谋造反的。
十年前的泸州瑞家,因棋经获罪,上官桀派了吴佑添去审理此案,之后,江南数万人因此案牵连获罪,这是轰动一时的大案,他那时年纪还小,但是也听说过,他亦是爱棋之人,自然知道瑞家的来历,着实惋惜了许久,如今知道来龙去脉,不是不震惊的。
越家家训,在宫中,只医病,不参与宫中争斗,也不妄加议论朝政,但是不代表他没有想法,现今这世道,百姓活着不易,上官桀太过多疑,上官家的江山看着繁花似锦,但是繁华都是官家的,不是百姓的,再这样下去,不出二代,上官家离亡国也就不远了,到时候,不过又是一场改朝换代,这浩劫如今应在夏侯懿这里,也是正常。
夏侯懿垂了眼皮:“越太医这话,本王让人把你拖出去砍了都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