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十六岁,正是花朵一般美好的年纪,自小受当太医的爹熏陶,总想着长大之后背着一个药箱便出去行医天下,悬壶济世,去救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每一天都能接触各式各样新鲜的人和事,她觉得日子只有那样过才是最快乐的。
后来爹娘知道了她的这个想法,都一齐笑她孩子气,说女孩子大了都是要嫁人的,怎么可能跑出去做个游医?
那时节,家里已经有了提亲的媒婆上门,而遣媒婆提亲来的最勤快的就是住在隔壁的同为太医的越家的越子耀,她跟越子耀从小一起长大,是真真切切的青梅竹马,当时,每个人都认为,他们两个应该会在一起,就连双方的爹娘都极有默契的认为这桩婚事一定会发生的,越子耀也不止一次的告诉她,说他喜欢她。
所有的人,都不过是在等她开口而已,只要她说一句愿意,说一句喜欢,她跟越子耀的婚事立刻就能筹备起来。
越子耀真的很好,率直儒雅,待她也很好,只是……她不喜欢,她看着越子耀的时候没有心动的感觉,她只是把他当做好兄弟,好哥哥,她不能因为年纪到了就随便嫁人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感情的事是不能强求的。
所以,她不能嫁给越子耀,而来提亲的所有人家的公子,不论什么样的出身或者家世模样,她都一概没有兴趣,她就是不想嫁人而已,又或许,这些人,都不是她心目中的良人,她心中期盼的究竟是怎样的人,她心中其实一点概念也没有,她只是知道,她现在还不想嫁人,还不是嫁人的时候……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她努力说服她爹娘让她出去做游医的时候,太后一道懿旨就下来了,因为她爹治好了太后多年痼疾,太后娘娘一高兴,与窦太医多聊了几句,得知窦太医有女初长成,只是还未出嫁,于是就恩赐了婚事下来,将窦太医之女,嫁给圣水国威名赫赫的瑞王爷做侧妃!
瑞王夏侯懿,她只是听说过这个男人的传言,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个战功赫赫威名远扬被誉为圣水国大英雄的男人,她一样不感兴趣,所以,即便当时只是大将军的夏侯懿得胜回朝,她也没有去看他的凯旋而归。
而就是在那一年,丙辰二十五年,她被赐婚,嫁给夏侯懿,夏侯懿也在那一年,因为战功赫赫被册封为瑞王。
那一年,她十六岁,他二十岁……
太后赐婚,尽管她心不甘情不愿,却也不得不嫁去瑞王府,她在穿上嫁衣的时候就知道,她想去行医天下的梦想断了,而她更知道,此生所期盼的一世一双人的梦也断了,早在半年前,瑞王府中就已经有了两个女人,一个是丞相之女,一个是永安侯之女,在夏侯懿册封为瑞王的同时,这两个女人也一起成了侧妃……
她实在是不愿意再去回忆拜堂时的混乱了,偏偏今夜被夏侯懿那一席话勾起回忆,脑中画面频闪,缩在床脚抱膝坐着,脑中控制不住的想起当时的场景……
十六岁的她穿着红艳艳的嫁衣,披着盖头不知所措的站在喜堂里,瑞王没有回来,没有人跟她拜堂,吴侧妃和金侧妃在喜堂上冷嘲热讽,两个人还偏偏装出一副亲热的模样来,说她这样不拜堂不行,竟着人牵了一只公鸡来跟她拜堂,她忍了这被人摆弄的婚事,忍了两个聒噪女人的讥讽,忍了瑞王全程都不出现的成亲礼,难道连这拜堂都要被人摆布吗?
年少气盛,自然忍不下这口而起,当即就生了大气,好歹她也是太后赐婚的啊,就算地位低微只是个太医之女,难道就没有自尊的吗?岂能任由她们胡乱摆弄……
性子一上来,她便掀了红盖头,冲上去扒光了公鸡满身的毛,公鸡暴走,在喜堂里乱飞乱撞,混乱中抓花了金氏和吴氏的脸,两个人惊叫连连,喜堂里鸡毛乱飞,公鸡抓狂,混乱不堪,而那时,就应该是三个人结下冤仇的开端了……
窦雅采想起当时那场景,喜堂里一片混乱,她穿着大婚喜服叉腰在一旁看着,当时只觉得解气的很,如今回想起来,还觉得好笑的很,唇角微微上扬,竟轻轻笑出了声来。
夏侯懿一直都盯着她看,见自己说了那话之后,她便是一脸的纠结,眉心微蹙,且越皱越紧,很显然他是说到了她的痛处,让她想起了从前的那些事情,他眸色泻出浅浅冷意,她不让人说,明明就是在逃避,明明就是自己忘不掉,还非要装作已经忘记了,女人,果然都是口是心非的。
见她这会儿虽还皱着眉,却轻扬唇角笑起来,夏侯懿微微沉了眸光,低声道:“笑什么?”
只这低低的几个字,就打断了窦雅采的苦中作乐,听见他微带着冷意的话,想起之后的事情,她的唇角又瘪了下去,没有回答他的话,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笑?哪还笑的出来呢……
她本以为,既然瑞王不回来,拜堂也没人跟她拜堂,那自然洞房花烛夜也是她一个人了,这样一想,反倒是轻松了,可谁知道,就在喜堂里最混乱的时候,夏侯懿却带着一身风雪寒意出现在喜堂门口,戎装铠甲都未曾脱去,就那样沉沉的站在门口,黑甲披身,冷声问她们在做什么。
他得知原委,冷声训斥了吴氏金氏一番,遣散喜堂众人,也不拜堂了,直接扯着她去了洞房,然后,他就……
窦雅采想到这里,身子猛地一颤,她一直以来都不想记起那天的洞房花烛夜,偏偏每一个画面都深深的刻在脑海里,这会儿回忆到此,即使她心里不愿意自己再想下去了,可脑子根本不受控制,满脑子都是夏侯懿当时对她所做的事情,即便时隔五年,她还是一想起那些事儿,就心口乱跳,又羞又气。
“你一直都欺负我……当时你就欺负我了……夏侯懿,你跟我才第一次见面啊,怎么能……怎么就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
她想过无数种质问夏侯懿的场景,独独没有想过是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质问他的场景,那满腔的怨愤因为看不见而少了几分底气,多了几分幽怨,听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像是在质问他。
只是话已出口,又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收回也是不可能的了,她只得紧紧咬着下唇,脸颊发烫,又羞又恼。
夏侯懿等了半晌,却等来她这样的一句质问,偏偏声音还有些颤抖,禁不住低低的笑起来,沉沉的笑意使得胸膛都有些轻微的震动,因为整个人斜倚在床榻上,平日里倾覆一身的清寒冷意都卸去不少,俊美的面容带了几分慵懒的魅笑,眸光落在她咬的快没了雪色的红唇上,轻笑出了声。
“欺负你?大婚之前,难道没人告诉你洞房要做些什么?本王千里迢迢赶回来跟你成亲,你不会以为本王当真什么都不做就完了吧?还有,谁说是第一次见面的?”
夏侯懿挑了眉,漫不经心的道,他当时还是大将军,后来那一仗打赢了,皇上下了圣旨,他被册封为瑞王,他当时赶回来接受册封礼,后来离开不过是替皇上巡视京城边防去了,太后懿旨就是在他离京期间下来的,拿到懿旨的那一刻,他望着那名字冷笑,豆芽菜?
什么玩意儿啊?这女人叫这个名字还能娶么?
心里,到底是存了一分好奇的,命人寻了窦家女儿的画像来瞧了,模样儿倒是真不错……所以,也不算是第一次见面了,他至少知道了她的样貌,只是,他又不是躲在深闺里的女子,为什么她说是第一次见?
挑眉,问道:“小豆芽,本王那几年时有凯旋而归的时候,你怎的说没见过本王?”
因为他之前调笑的那几句话,她本来还在想着那成亲之前,她娘拉着她悄悄说的那些成亲之后要与夫君做的那些羞人的事儿,她虽是花朵儿一样的年纪,可情窦初开时却无人寄托春情,一概杂书也没看过,但是那些医书里却会偶尔提到这些事儿,她渐渐大了,也就渐渐明白,也不过将夫妻之道当做寻常事看待,可这事儿真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她却还是会害羞的,所以她娘说的那些话,她也没听进去多少,即便是听了,真做起来,她还是会害羞啊……
他的话打断了她的臆想,羞意稍淡,觉得自己反击的时候到了,当即扬眉道:“你以为你英姿飒爽,全京城的女孩子都要迷恋你,去城楼去街上看你么,我偏偏没去,一次也没去过,要不是太后下旨赐婚,我知道你瑞王是谁啊!”
夏侯懿将她脸上的红晕尽收眼底,眸光一闪,慢慢坐起来,倏地大手一捞,将她一把拉在怀中,倾身压住她不许她动弹,沉沉的一字一句的道:“你现在,可知道本王是谁了吗?”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之后,脸上都是他热热的鼻息,他沉沉的压在她身上,不容她动弹,她蓦地想起那日洞房之夜,他也是这般沉沉的压在她身上……
蓦地烫了脸颊,不肯再想,别了脸,一手推拒他:“夏侯懿,你起来!”
他沉了眉眼,听出她话中的抗拒,此刻倒是想起之前回来时,她瞧见自己大胜而归时的神情,俏脸上神色复杂,但是瞧得出的情绪不少,心念一转,扯唇没笑,低声问她:“小豆芽,你心里究竟在别扭些什么?”
从他一回来,她与他说话就没有和颜悦色过,每次瞧见他,她眼中都有藏不住的厌恶和愤怒,好似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而且每次对于他的靠近,遇见他,她都会表现的很紧张,整个身子都会绷起来,他一直都想问的,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她看不见,许是缺乏安全感,倒是不那样防备他了,这话也就自然而然的问了出口。
窦雅采心口一颤,他身上温凉的气息传过来,她浅浅的呼吸有些乱,甚至都不敢太大力的呼吸,只是躺在柔软的被褥上,他沉沉的压着自己,她眼前什么都看不见,脑子里却不断的回想五年前的场景,心中思绪万千,却什么都不肯说,就那样用牙齿咬着下唇,咬的唇瓣血色失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