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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龙泉剑(一)

王府内人工湖上的水榭亭中,宵风静静思索着近日困扰自己的两件事。

其一,除去必要的修整时间,从碧海仙灵陨落开始算起到如今少说也有约十万年的时间在不断转世轮回,历史上像北海大神使那般闻名遐迩的厉害人物,究竟有多少其实是碧海仙灵?以前无所谓,但对现在魂魄受创人格不稳的苏琢而言,越早掌握对自己当然越有优势。

宵风苦恼的摊开一卷仙器级别宣纸,苏琢此时的人格是往世中的哪位?是搅动风云闻名天下的大人物?还是隐于市井默默无闻的小百姓?出生于什么国度什么朝代何种种族?在怎样的环境中成长?有什么经历?擅长什么?喜好什么?致力于什么?嫁人否?生子否?最终如何死亡?有什么遗愿或执念?

宵风因为对北海大神使了如指掌而产生的优越感和特殊待遇因为新人格的降临消失得一干二净,所以只能化身牛皮糖使劲缠苏琢,力求比池镜等人更早了解新的“她”。

回顾一遍昨日的收获,宵风提笔归纳今日的观察结果。

早膳:连续第五日要求明火清粥,比起咸香鱼干明显更喜麻辣笋丝。午膳:主食三色米饭,清蒸鲜鲈仅尝鱼腩一口,火腿鸽汤没动勺,麻婆豆腐半碗。晚膳:八只三鲜饺,蘸料要求陈醋配辣子沫,青梅酒小酌二两。总结:较“苏琢”偏爱辣味食物,对海味的嗜爱度下降,更喜素食?

→基本排除海族、灵族、兽族、鬼族,用膳习惯表现出良好的世家教养,同苏琢无差异,人族可能性高,或是已经习惯与人族共同生活的妖族。

闲暇时间:三成用以逗“丑八哥”,甚喜。五成用以观察往来者,比苏琢更愿意关注外物,表现出不小的兴趣。两成神游,或许在思考?今日“被闭嘴”三十八回,得赠琴谱一卷(如果不是砸在脑门上就好了);对元春潮喜笑颜开(因为捎酒来?有必要尝试);对司徒腾和颜悦色(但司徒腾脸色很臭);对池涵关怀备至(尽心指导琴技);对池镜爱理不理(“被闭嘴”三次);对苏小妩苏小媚颇为严厉(练习结果未能达到她制定的目标);例行检查后与苏青城互怼(险些升级武斗);对来找司徒腾的王管家全程微笑(目光不离,充满打量趣味)。

→总结:同昨日无异,对人态度因何而异之根本仍待探索。

笔尖微微一顿,宵风陷入深思:表明上看起来似乎比起容貌相对中性化的池镜和自己,苏琢对体格高壮充满英气的司徒腾与元春潮更友好,难道更喜欢具有男子气概的?可池涵因为尚未长开比起池镜更显娇弱,苏琢并未表现出厌恶反而多加照料,难道并非容貌因素?要不找个机会带她到清风馆去,各种类型各年龄层一溜排开,这下总能找到根源问题了吧?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会被池镜扔给新上任的“行刑者”元春潮用马鞭抽死的。

困扰之事其二,苏琢看完发布荐试任务的信笺后立刻将其销毁,完全不打算向任何人透露任务内容以免有人瞒着她暗中插手。

虽然宵风人脉广,消息灵通,但此次皇甫太师好似神来一笔,丁点没有准备就决定了任务内容。仿佛这个任务是他很久以前就准备好的,又仿佛这个任务完全不用准备,从皇甫太师身上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正当他想从侑贵、楼岚、符清彦等人身上迂回下手,不料被知他甚深的苏琢提前警告不许多事。

宵风最终还是没能从苏琢口中磨出荐试任务的具体内容,也不敢偷偷去找侑贵等人,倒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又被池镜逮住企图翻墙溜入客院的符清彦,池镜只是冷笑一声然后就什么都知道了。池镜与宵风的判断一样,对苏琢而言任务危险不大,而且苏琢本人恨不得他们立马去挖个洞好好闭关领悟,别天天顶着一张“丑脸”在她眼前晃,池镜和宵风心塞塞的决定将元春潮等人一同带去宵风就近的一个闭关点提升实力。

离别在即,又无法温存一番好好告别。池镜很惆怅,原本他还担心苏琢会像被北海大神使人格占据后一样,没多久就出现人格不稳的情况,但宵风告诉他,如今这个人格并没有什么特殊本领,除了叫他们生不如死的异常审美观,性格只是比苏琢本体活泼外向些,因此相对就没有被北海大神使人格占据时那么严重的排斥现象,不是非常熟悉苏琢的人十有八九发现不了苏琢有问题,即使最危险的人格再次更变也不太会造成不可控的恶性反应。

池镜针对性的观察了几日,发现正如宵风判断,除了对美人的态度令人牙疼以及外向了些,一切都很“苏琢”。

每日晚睡早起,清晨给小妩小媚布置当日的练习,指导池涵弹琴。早膳后逗逗鸟,开始自己的锻炼,两个时辰后准时午膳,小息片刻,继续高强度练习。沐浴后晚膳,阅读王府藏书,入睡——一个人睡。

池镜一声悲叹,托福,他的日子过得简直像清修,终日不识肉滋味。正当满心凄凉忍不住回味以往甜蜜时刻,宵风苦着脸跑进来,“阿琢走了……”

“什么?”池镜扭过头。

正因为宵风深得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精髓,所以也唯有他还能在惨痛打击下时时腆着脸凑在苏琢跟前,今日早晨醒来又颠颠的跑去缠苏琢,结果发现桌上留有一张字条,上书“走了”潇洒二字,房间里什么也没动,只带走七弦琴独幽。

池镜接过字条,沉默蔓延,再抬起脸时面无表情道,“收拾东西,立即出发。”

宵风眼睛大亮,“追阿琢?”

池镜将字条捏成团丢他脑门,“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发现,追?往哪里追!方向都没有追得上阿琢的脚程?通知所有人,抓紧时间闭关去!”

数日无雪,天晴,微风。

山林间苏琢骑在白虎背上,白虎耍帅似地高高跃起跳过小溪,苏琢顺手摘下一枚常青树的叶片,白虎稳稳当当落在小溪对面,扭过头用猫科动物的媚眼撩了下苏琢。苏琢莞尔,挠挠它的后颈肉表示鼓励,白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差点都想趴下来翻肚皮了。

吹着简单的小曲,再翻过小半个山头,见到一处燃尽的火堆,有十余人扎营过夜的痕迹。不远处就是一片清澈的小石潭,一半是晶莹剔透未化开的薄冰,一半是冰雪消融的泉水,四周零星长着几株常青树,更多的是伸向天空的光秃秃的枝丫。苏琢站在潭边欣赏难得一见的冬日丽景,忽然狠狠咽了口唾沫,决定捉两条鱼儿解解馋。

当苏琢将肉质肥美甘甜的山泉鱼串成串儿架到火上时,白虎在前夜扎营的痕迹里到处嗅闻,竟给他从盘根错节的树根缝隙里刨出一个粉色鸳鸯荷包,得意洋洋的叼给苏琢邀功。

苏琢左手翻动鱼串儿,右手翻看还算干净只是经过一夜有点潮湿的荷包。京都最新款式,细密的针脚,高超的绣工,在那么小的荷包面上也能将一双彩色鸳鸯绣得活灵活现实在不容易,还熏了昂贵的月知香。

一片紫金叶子,一枚用发带缠裹的梅花镖。

常在山林里走动的人绝不会在腰间挂荷包,特别是如紫金叶子这等贵重物品或者一看就是重要信物的梅花镖。荷包特别容易掉,被枝丫挂掉、被石头割断系绳、甚至被猴狲抢夺的情况都时常发生,重要物品除了贴身存放以外,往往会选择防水的料子保护,这只荷包一看就属于京都中某位离家出走的千金小姐。

苏琢瞬间就脑补出某位江湖少侠受伤落魄时因缘际会了一位柔弱善良的闺阁小姐,二人门不当户不对老爷当然不同意亲事,小姐女扮男装千里求爱还傻兮兮的将盘缠和信物遗失最后被人贩子拐卖的悲剧戏码。

一人一虎吃撑了肚皮,苏琢还将没吃完的烤鱼用油纸打包,荷包在白虎鼻子前荡了荡,苏琢弯起唇角对它道,“去找它的主人。”

夕阳将落不落,风捎来两名年轻武士解决生理需求时的抱怨。

“这趟镖走得真不容易!”

“唉,谁叫人家有钱呢?”

“对,有钱的是‘大爷’!”

“不就掉了个荷包么,犯得着全队人都折回来找吗?这林子里虽然没有妖魔鬼怪,野兽也不少,冬末都饿得眼冒绿光,这时间点了还不给找地方扎营……”

咦?好像和猜测很不一样啊!

苏琢兴趣盎然的拍拍白虎,白虎神完气足的跟在两名年轻武士后面,没一会儿就瞧见由十二位镖师组成的队伍,即使以苏琢挑剔的眼光来看里头也有三位不错的高手。另四位身高相仿的镖师满头大汗的抬着辆小巧的轿子,轿子顶上插着面写了“韩”字的镖旗,看来这回是趟保护活人的“肉镖”。

轿帘掀起,探出只很有福气相的白嫩小手,手掌一翻,洒了后方迎风抬轿的壮年镖师一脸瓜子皮。

苏琢,“……”

场面一度很安静。

壮年镖师先是呆滞,接着神色狂变,脸如猪肝,下一瞬就要跳脚问候雇主祖宗十八代,另一位与他交好的镖师眼明手快的捂住他的嘴,将抬轿子的任务迅速接过,把满脸瓜子皮的同伴替换出来,边上立刻有人送上擦脸手帕及解渴水袋让同伴消火气,整队镖师竟然皆敢怒不敢言!

此女彪悍!光这份镇压人的手段就够了!

白虎耳朵微微一动,带着苏琢悄悄转到下风口,正巧有一处地势沉陷处,苏琢能看到外面,又不易被外面的人发现。

夕阳落下,野林里只有镖师用油布木棍做成的火把照明。山路本就崎岖难走,更别说看不清路面的夜晚,轿子颠簸得厉害,野兽的吼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山林里,毛骨悚然。

轿子里的人终于被颠得吃不消了,好久不见嗑瓜子的声音。终于敲响轿壁示意,从帘子里伸出藕似的一截雪白手腕,声音听起来娇滴滴的弱不禁风道,“齐镖头,劳烦……背我。”

苏琢认可的三位高手中最擅长轻功的一位脸上肌肉阵阵猛抽,在另两位高手同情安慰的目光中挣扎片刻,赴死般走近轿边,微微下蹲双手后摆做出准备背人的动作,不过苏琢怎么看都像是扎马步,下盘相当用劲儿的那种。

然后,一人一虎眼睁睁的看着位横向有三个司徒腾宽的“小姐”咚的从轿子里跳出来趴在齐镖头背上,将齐镖头的双脚活生生压入冻土两寸,连开了灵智的白虎也被看到的景象及地面的震动吓得微微后退半步。

苏琢纠结的想,故事的真相大概是小姐走在路上不小心撞到、踩到或者压到某位路过的少侠,少侠身心俱受重创。小姐心怀不轨的将柔弱少侠带回府中养伤,少侠伤势好转后撒腿就跑,小姐疯狂寻找意中人下落,得到消息后重金聘请镖师将她送去与少侠相会……

怎么办,少侠好可怜!

苏琢摸了摸收在袖子里的荷包,古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素未谋面的少侠可怜不可怜关她什么事,要不直接把荷包扔出去?

苏琢尚在犹豫,小姐闪电般侧头转向苏琢躲藏的地方,一双被脸颊肉挤得没空间的小眼精光闪闪,“交出烤鱼,饶你一命!”

错愕间,失去先机,已被包围。苏琢百思不解的出声,“我在下风啊……”

领队的顾镖师先看到背着琴袋的苏琢,露出难以至信的表情,不明白为何月黑风高夜在荒郊野岭能见到一位可能在跟踪他们的年轻姑娘,她属于什么势力?难道想劫镖?是山贼的斥候?

白虎察觉到危险,咆哮一声跳到苏琢身前龇牙咧嘴,顾镖师大惊失色:妖怪!?

苏琢上前两步安抚白虎,暴露就暴露吧,反正也在考虑如何现身。她从袖子里勾出荷包,无害的微笑道,“我们捡到了这个,追着气味来的。”

白白胖胖像只圆滚滚的汤团一样的小姐顿时激动起来,一连给了背他的齐镖师十几巴掌,每一巴掌都重重拍在肩头,齐镖师感觉自己像是被森林里的熊拍过,内力都快震散了!娇滴滴的嗓音还在他耳边催促,“过去!快过去!是我的荷包!”

顾镖师同脚下生根一动不动的齐镖师一样,二十年走镖的直觉告诉他遇上麻烦“东西”了,额上的老伤疤扭曲成一条吓人的蜈蚣,顾镖师抱拳沉声道,“姑娘究竟何人?”

苏琢略一思考,给出了个既能解释她诡异行踪又不叫对方将她当做妖魔鬼怪的答案,“我叫阿琢,今日才离开师门下山历练。”

有点资历的镖师们难免吃惊,此处位于京郊荒外,由于路线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十天半月都见不到一个人,绝非风水上佳会有人开山立派的好地方。而说到有名望的宗门,唯独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修仙大派“阴阳观”了!正因为京都中有阴阳观的存在,气运汇聚,长久以来别的武学流派或者修仙宗门都无法在附近立足。

对传说中御剑高来高去的修者而言,凡人步行三五日的距离人家可能也就几个时辰,这位姑娘钟灵毓秀娇俏大方,一见就非凡人,难道真的是入世历练的阴阳观弟子?据说阴阳观里有一脉精通的正是御兽术,说书的常言什么玉笛一出百鸟齐鸣,或者古琴一曲猛虎匍匐,这位姑娘背的不正是古琴?身边跟随的不正是猛虎?

另一位董镖师看着苏琢脸色小心翼翼的问,“敢问姑娘可是仙门中人?”

非常时刻,汤团小姐一语惊醒梦中人,“瞎想什么呢!修仙之人辟谷,小妹一身烤鱼香,更可能师从都城里的‘八方客大酒楼’掌勺大厨吧!最擅长的菜肴难道是‘龙虎斗’?”

苏琢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噎死,咳了几声才啼笑皆非道,“我这烤鱼的做法确实是从‘八方客大酒楼’招牌菜简化而来,但家师真不是掌勺大厨……”

汤团小姐刹那间双眼灿若晨星,“一看就知小妹做得一手好菜!十枚金币一天,跟不跟大姐走?”

苏琢想了想荷包中的梅花镖,又看了眼轿子顶上属于韩应天的镖局旗帜,说不定就是本次解谜性质的荐试任务的线索,而且汤团小姐很有趣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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