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夜握着她的手，轻言道：“我且为你先寻一处安全之地，到时再来寻你。你武功平平，容易被明月宫人察觉，以防引来不必要的纠缠。”
兰花随口嗯了一声，正要挪步时，脚下一个踉跄，好像被什么物体绊着。她低头一看，赫然见到躺着四名仙娥尸身。一名天灵盖骨已碎，两名颈脖被扭断，还有一名胸口穿出一个血洞，她们脸上均呈极其惊骇的痛苦之状。地上的血迹模糊微凝，看来她们刚死不久。
她的头里轰鸣一声，手脚一片冰凉。她认得这几名仙娥，乃是大殿的打扫仙娥。方才过来时并未见地上有异物，显然东方夜对她使了迷障法，如今这一绊，迷障无意被破，仙娥们的尸身就现露出来。
兰花猛然记起了两人所面临的情况，也猜到了东方夜此次前来的目的。一个冰冷的事实，横在了她和他的面前。意外相见的喜悦，被这个铁血般的事实很快冲淡了。
她缓缓地抽回被东方夜轻握住的右手，倒退一步，颤声道：“是你所为？”
东方夜笑笑，未置可否。然而兰花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脸上带了纠结的痛苦之色。她难过地道：“为何偏偏是你？”
东方夜睹她脸上似苦又似悲的神情，胸口微感一阵窒闷，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份疼惜。他瞬间明白了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语气却从容道：
“为何不会是我？我一直以为你知道，也一直以为你会呆在樱花谷。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来此，并在这里见到。”
“有人把我驱出了魔界。”
兰花说完实情，微微一垂眼睑，掩去眸中丝丝黯然。东方夜既然是魔使身份，他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事实就在眼前，她还有什么理由能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
东方夜闻言眼神霍地一凛，冷然道：“是言妃？”
“不错。”
他哦了一声，面色又平静下来。但他唇角不禁意间滑过的一丝冷笑，无端地让兰花打了个寒噤。他温言道：“即是如此，以后少不得要找她算一算旧帐。你且先出殿外，待我办完此事，便一同回去。”
他的目光察不可觉地微微掠过壁门，但兰花已然捕捉到了他这飞快一瞥，看懂了他的用意。她忽然用一种陌生的表情看着他，淡淡道：“你进不了圣池。”
“你知道圣池？”东方夜微感惊讶，目光里有一缕深思。但他轻轻一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要进到里面，不过多花费一点时间而已，却还难不到我。”
“这壁门里，有几名隐藏的神侍。如果你想破结界的话，必须要过他们这一关。至于里面更是机关重重，每一步都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亦不是简单地多费些时间。”
“那又如何？”东方夜对她的话不以为然，手结法印，掌中一团殷红的刺眼光球忽现。他笑吟吟地道，“这破门，未必经得住我一击。花儿，且让你看看本公子的实力如何……花儿，你做什么？”
兰花已经站在他的面前，身后便是那扇壁门。若是这一掌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兰花的脸上闪过一丝哀伤，她只是淡而简短地说出了几个字：“门破，我死。”
这四字，已经足够表明她的决心。这四字，让东方夜的手势一滞，沸滚的心像突然被冰霜冻住的火山岩浆，嘎啦啦的大小裂纹一条紧接着一条，登时无数的沟壑纵横，遍山满地。
他的眼神，随着手上渐渐变暗的光球慢慢黯淡。他所担心的事，终于出现了。一百年前是这样，一百年后亦是这样。
一阵苦涩滚过他的喉间，他哑声道：“你在威胁我？”
兰花避开他失望的眼神，她的心里，何尝不是酸楚难当？她艰难地说道：“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
“你，做得很好。”东方夜看着她，像是第一次才看清她。这眼光看得她身上发凉，心里发颤。然而，她依然保持着镇定和坦然，努力挺直身子，淡定地站在那儿，紧抿着嘴唇。
他看了她一会儿，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脸上一下子好像突然老了十岁，露出无力的苦笑。
“我只是不懂，你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会做什么。你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也从不曾提起，我一直以为你是置身事外的。看来，从一开始，我就想错了。”
兰花的脸色变得苍白，东方夜这种失望透顶的神情，令她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好像谁用钝刀在挫割心头之肉，一刀一刀慢慢地锯着。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颓丧，这样失望的东方夜。
“我不能让你伤害花帝。”她咬着嘴唇，垂着眼睑，脸上却异常坚定。她想解释，可是她说不出来。她只能在心里，无声道歉：
对不起，我从前以为这些神魔之事，都跟自己无关。我不过是个软弱的凡人，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可以躲得远远的，就像那遇到危险时将头埋进沙里的驼鸟，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是当现实到来之时，我才发现，我无法做到袖手旁观。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我知道他们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伤害花帝，看着你们在我的面前互相厮杀。我做不到，所以，我只能选择了面对，作出了这样的选择。我多么希望，你能明白。
两人的目光碰撞着，有无声的痛苦，有不能置信的怀疑，也有浓浓的失望。与此同时，大殿外隐隐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这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僵持。
“走吧，我们先找个地方谈谈，好吗？”东方夜的口气软了下来，他过来揽住她的腰。兰花微一迟疑间，已经随他消失在壁门前。
东方夜将带她到了一处后山，见离明月宫有了一定距离，说话大声显然也不会引起青莲峰那边的注意，这才停了下来。
他慢慢地松开揽住她的手，脸上多了一份萧索之意，定定地看着她，自嘲一笑：“那么，你就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我，因他们而丧命么？”
兰花没有吭声。她能吗？这是不可能的！她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即使有，她也会拼了性命，阻止他们在她的面前伤害他的。
可是她的沉默，在东方夜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只当她是默认，哈哈一笑，笑声里有说不出的讽刺。他黝黑的眸子开始由黑转淡，变为金色，脸上狂魅异常。
“你以为，就凭你的力量，就能阻止这场神魔大战？就算此次我罢手，魔尊就会放过花界么？他们也会放手么？你，想得太天真了。”
“我知道。”兰花迎上他的目光，“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阻止这场战争，更没有力量阻止它。将来，哪怕你们厮杀得天翻地覆，拼个你死我活，我就算再悲伤，也会为你们日夜祈祷。但是这一次，我不能看着我爱的人，和关心我的朋友，在我的眼前互相伤害。夜，就为我一次，好吗？”
东方夜默然地看了她一会儿。她的目光里，泪水晶莹，带着无声的哀求，也带着深深的歉意。他叹了口气，眸里的金色慢慢隐去，涌上不明的复杂情感。他答应过她的，不再让她伤心，不是么？他宁愿看着她如花的笑脸，也不愿意看她有一点点难过。
他和她之间，何尝不是一场战争？只不过，这场“战争”以爱来衡量，似乎谁爱得更多，谁就会落败得更快。
他无奈地，放柔了口气：“好吧，花儿，我答应你。”
兰花破涕而笑，伸手抱住他的双臂，带着浓浓的鼻音，仰头道：“谢谢你，夜。”
东方夜抬手抚了抚她背后如瀑的黑发，叹息道：“可是我无法保证，当你不在时，我不会出手。就算没有我，定然还有别人。”
“我知道。只次一此，便够了。我现在就随你回魔界，从此以后不再管会这些打打杀杀。”兰花心下感动，将头埋在他怀里，喃喃道。她知道，她就知道东方夜是全心全意待她的。他若不离不弃，她将生死相依。
东方夜微微一笑，道：“好，那你答应过，这次回去后，要老老实实地呆在樱花谷，就算想得要命，也不准随便出来。还有，我把回魔界的灵诀告诉你，省得你下次跑出来又到处乱蹿，不知又要给我添些什么麻烦。”
兰花举手道：“我保证不再乱跑。”
两人站在若隐若现的云雾中，轻轻相拥了一会儿。东方夜动了动口唇，将灵诀密传给兰花。见兰花快速地记下了，他笑道：“不如现学现用，试试看你熟识得如何。”
正说着，山下的谷里隐隐传来一阵丁当的兵戈交织声的，间或还有伴有女子的清叱声。两人一愣，不约而同向下面的谷中望去。但雾太浓，根本无法看到谷底。
“不好！”兰花心里掠过一阵不安，她只顾着与东方夜说话，竟然忘了东方夜不可能孤身一人来此，他必定还有同伴。想起两人在壁门前许久，不曾见有琉璃的踪迹，这才反应过来，琉璃可能早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对不起，我要过去看看。”兰花丢下这一句话，匆匆循声往山下跑去，很快隐匿入浓雾里。东方夜的脸上，显过一阵无奈的黯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