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采药人换衣的动作很快，不消片刻便出来，还不至于让两人等得太久。玄昕的第一句话便是：“不知阁下可否能救？”
采药人抖了抖面前有叠褶的衣袍，再一次仔细地给兰花看诊。这一次显然与岛上的随意把脉大不相同，他的神色有些凝重。
过得许久，他才缓缓道：“天下之蛊，能施便能解，只是有的解起来比较麻烦，要费一番功夫和心血。譬如这食妖盅。
其实解食妖盅最好的办法，就是刚中此盅时，抓一只活的妖怪来，让它渡一口妖气过来。那食妖虫嗅得妖息，自然会从姑娘体内而出，循着妖气进入妖体。如此这般，食妖盅自然而解。只不过，这位姑娘身中此蛊已有几日。依我方才的看诊，那食妖虫钻得深了，再出不易，已错过了解盅的最佳时间。再行此法，恐怕不妥。”
料不到是这种答案，兰花的表情似哭似笑。玄昕的脸色，虽然平静如常，可是太过于平静，让人捉摸不透。
早知道只需找一只活的妖怪来解蛊，何必如此费神费时延误了病情。就算让它乖乖地渡一口妖气过来，亦根本难不到他这位大神。难道天意如此？
“还有没有其它的办法？”玄昕默然半晌，问道。
采药人瞅了他一眼，颇有深意地说道：“其它的办法么，也是有的。以公子的神力，若是公子有心，恐怕都无需找我诊治。可惜了，天意弄人。”
他说到可惜两字，似是对两人的关系有那么一丝了然。玄昕生平第一次感觉有人触摸到了他的心思，虽然只是那么一点点，然而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让他极不舒服。
“能救吗？”兰花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没有完全听懂采药人的意思。毕竟，这关系到她自己性命的事，她做不到平静对待，哪怕她曾经对这个世界绝望过。前面她不曾流露半点害怕，到了如今，却不想再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自然能救，还没有什么蛊是我不能治的。”采药人离开兰花的座位，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不过，依目前姑娘的病情，只能采取最下下策的治法，所以就算暂时治好，也只能多活个三五年。”
玄昕听了此话，眼睑微微下垂，掩去眸中一丝复杂的波动。兰花先是脸色一白，突而强颜一笑：“人总是要死的，活得再长也是枉然。三五年，也是不错了。医仙，就按照您的方法治吧。”
可是谁都听得出她语气里的难过。采药人再次看了玄昕一眼，说道：“我尽力而为，若天意如此亦无他法，偏生姑娘没有这个福气。姑娘还得作好心理准备，这治蛊不是一日两日之事，至少要半个月左右。”
兰花失声地叫了出来：“半个月左右？不能再快点？”说罢看了玄昕一眼，露出为难的神色。玄昕亦是一愣，万想不到要这么久。
采药人冷冷一笑，说道：“治这食妖蛊岂能如同儿戏，说治便能手到病除？要这样的话，你们何必巴巴地来找本人？不如随便在大街上找一个半仙就是。左右不过是半月，还嫌太久。难不成还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
我没有比我性命更重要的事，可是他有。兰花垂了头，避开采药人探究的眼光，心里苦笑一下。玄昕不可能留在这里无所事事地陪她治病，她也不想拖累他。何况她从来没有想过，亦不敢奢望。希望太大，失望也会太大，反不如没有想法。
玄昕只停了半日，便离开了。
兰花目送他的身影消失，转身欲回草屋，却听得对面传来一声叹息。抬头一看，正是那采药人。采药人的脾气确有些古怪，他一直觉得“医仙”两字太俗气，极度不喜欢，宁愿别人直接称呼他采药人。她低头眨了眨眼，然后再抬头时，眼里的晶莹闪烁不再有，一片澄净清明。
采药人见状哼了一声，转身先行回屋去了。兰花有些摸不着头脑，快步跟了上去。他已经开好药方，配齐几样药草，安排兰花自己去煎了。兰花好半天时间才生起柴火，将灶火烧旺，弄得一脸烟灰，呛得不停咳嗽。
“这些药只能将那食妖虫克制住，促使它进入深眠。三五年之后，一旦它醒来，你少不得又要疼痛不已，七日之后仍然会死。”医仙在她背后慢悠悠地说道，语气里甚至幸灾乐祸。
兰花又咳了几下，并不吭声。
“这样罢，我看你孤苦零丁一人，反正没有去处。我也没有收徒弟，看你资质不错，不如跟我学医术，做了我的关门弟子如何？说不定有一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超过师傅，自己解了食妖蛊之苦。”
采药人眼光开始冒光，一边设想美好的未来，仿佛看到了他的关门弟子将医学发扬光大，光宗耀师门，万世景仰的那一刻。他一边捻着短短的胡须，笑意顿开。
兰花听见药罐里咕咕的声音，掀开盖子，见水已经沸腾，便将火慢慢地减弱，用了文火煎熬。灶房里弥漫出一股浓重的药味儿。
“我暂时没有拜师的想法。”兰花这才抬头看他，避开话题，忽然问道：“这蛊，若是神仙可以治吗？”
采药人的美梦被她打断，有几分恼怒。然而一听后面这一句话就笑了，笑容很奇怪，似在嘲讽她的问话之天真：“那要看什么样的神仙。不过与你在一起的那位神仙，自然是难不到他的。就看那位神仙肯不肯，你值不值他耗费大把的修为和功力而已。”
他笑得有些幸灾乐祸，又慢慢地踱出了灶房。
兰花一阵无语，盯着那灶膛里的柴火发呆。肯不肯，值不值得？想来是不值得，何况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曾经有那么一个男子，屡次为她付出，也说过会好好保护她的。可是到最后，他还是把自己给放弃，悄悄地走了。
她现在哪来的自信，去琢磨别人的心思呢？这世上，如今还会有谁在乎她，在乎她的喜怒哀乐，在乎她的生死？
玄昕匆匆地回到天庭，一路赶往自己的神邸。
刚走近大门，守门仙童还未来得及开口，从里面涌出八名慈眉善目，着一样白色仙袍的老人。他们团团围住他，脸上带着急切和希翼的神色。
“真君啊，你可回来了。我们可等得心急啊。”
“是啊是啊，我们几个从上午守到现在。”
“找到没有？”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先进去再说。”一名看起来德高望众的老人，大约是这群老人之首，他咳嗽了一声，等另外七名老人识趣地闭上嘴巴，这才说出一句话。
他刚说完，大家纷纷点头称是：“正是，正是，我们都急糊涂了，忘了这一碴。”
玄昕被这八名老人拥进府里，直到进了密室，才被放开。为首老人又清了一下嗓子，问道：“灵童可有下落？”
见玄昕摇头，几人里个子算是最矮的老人忍不住大声道：“啊，又没找到？这要找到猴年马月？我们这几把老骨头，也不知这次之后，还能挨不挨得过去。”
“急有个屁用啊！谁不想赶快找到，老四你以为真君是下凡游玩？”一位红脸老人斜瞧了一眼玄昕的脸色，转头叱责矮老人。矮老人嘀咕了一句，不敢吭声争辩，可见心里还是不服气的。
玄昕微微一笑，说道：“各位长老莫急，且听玄昕一一道来。”他在蓬莱医仙的天然居，被天庭的八大长老紧急召回，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原来是想问他寻找灵童的进展如何。不过，他未露半点不悦之色，将这几日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这八名老人，乃是天庭负责开启灵童神智的护法长老。这八名长老一母同源，一直在天宫圣殿里安静地护法，很少出来。他们秉性单纯天真，亦与世无争。今日不知何故，齐齐出了圣殿，跑到玄昕的神邸来了。
听完玄昕的述说，矮个长老挠着头嘿嘿一笑：“原来是我们误会了。还以为你小子寂寞难耐，看别人翻雨覆云的，起了心思，搞起什么仙凡恋，把正事给忘了，急得我们大家直跳脚。”
玄昕微皱着眉头，不解其意地望着长老们。红脸长老也跟着嘿嘿一笑，带了一丝难为情：“这个么，我们几个等得心急，又闲得无聊，想着你出去了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进展如何。一时好奇心起，就跑到观尘台上去瞄了一眼。看到你跟那位小姑娘天天腻在一起，呵呵，呵呵。”
不用想，玄昕也知道他们几个绝非瞄了一眼而已。以他们几个人的好奇之心，这一瞄没半个时辰，是下不来观尘台的。就这理由，紧急动用天宫的圣殿仙令把他从凡间急急地召回来？
“话又说回来，我们是不反对仙凡恋的。真君你这么多年熬下来实属不易，大伙儿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年轻人么，图那么个新鲜可以理解，平时怎么玩玩都行。”红脸长老哈哈一笑，随即神色一正，很严肃地补了一句话，“不过，眼下可是关键时期，真君你就算有那心，也要搁一搁才好。”
“哎，这可不行。话说搁一搁是没错，但是这一搁，那小姑娘可等不起，你总不能叫真君这小子跟一个没牙齿的老太婆爱来爱去吧？所以要趁早。”矮个长老跳出来嚷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