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璞衣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上根本不痛。身下的地面不是很冷也不是很硬,反而还有点起伏。
段璞衣嗅了嗅,发现空气里那种属于青苔的苦涩气息已经没有了,反而是有一种很冷的味道,不是香味,是雪花的感觉。
段璞衣起身,手往下一撑,却是一划,手好像从某个有点硬度的微热圆筒上划过。
但是这圆筒感觉手感不错啊……嗯?自己手边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段璞衣看也没看,手往后挪了挪,然后感觉到属于衣料的微凉感,以及……
她下意识捏了捏,然后微微瞪大了眼睛。
那东西有点软,有点奇怪,更重要的是,耳边还有某人的一声轻哼。
段璞衣有点僵硬地转头,看见一双眼睛。
卫辛看着在自己身上赖着不走的某人,然后眼睛看到自己肚脐下三寸处保持着十分可疑姿势的手,最后将视线移到段璞衣的脸上。
看见卫辛那种平平淡淡但是就是很有杀伤力的眼神,段璞衣的脑子有点木,手下居然又捏了捏,然后说了一句:“好软。”
饶是镇定如卫辛,都是额角青筋一抽。
可是他到底同旁人不同,只是用眼睛将段璞衣浑身都扫视了一遍,淡淡出声:“好重。”
“……”信不信老娘一爪子了结了你!
段璞衣收回手,利落起身,将另一只手里的木盒倒是一直没有掉。
段璞衣将手里的木盒打开,发现里面就只有一层叠好的绢布,打开来看,里面写着四句话。
青鸟欲栖池中花,
眉月窃明树梢斜。
且听书中琴剑意,
名门谱诀藏何家?
这看起来像是一首诗,但是完全没有属于诗的平仄意境,说是四句连续的话语只怕更加妥帖些,四句话看起来有些破碎散乱,要真的说叫人注意的,大概也就只有在这话语中的“名门谱诀”四个字了。
段璞衣看着卫辛,却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而两个人眼里,同时闪过一个相同的念头:这话,还没有写完呢……
“是他的字。”段璞衣挑眉,将绢布放回了盒子里,然后仔细放在身上。
看起来,她宝贝这个盒子比宝贝承影剑还多些。
不过,东西拿到,“洛商”“洛云”也要回山庄休息了。
两人看见自己好像又掉到了一个地洞里,但是这里光线已经很亮了,似乎离出口不远。
段璞衣看着什么事情都没有的卫辛,到底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我不重,你试试就知道。”
对于女人来说,这到底是一个底线问题。
卫辛没有看她,也开口:“我不软,你试试也知道。”
对于男人来说,这……也是一个底线问题。
*
由卫辛带路,两人很快就回到了别院,此时的天色已经微亮,众人已经起身洗漱完毕,上后山狩猎去了,他两人就这样和众人分开了。
不过想来也不会有人注意这两个小角色的消失,毕竟是没有名气的人,但是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他们的消失自然另有计较。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段璞衣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了放在墙角的琴。
卫辛同样发现了松茶不见,便来到段璞衣所在的房间,发现了一样的状况。
人不见了,按理说应该很是着急才正常,但两人的表情此时此刻平静得有些过头了。
“果然,他还是不死心啊……”半晌,坐在桌边的段璞衣托着腮,悠悠叹了一口气,只是声音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两人就这样坐在凌乱的房间里,姿态悠闲得恨不能泡一壶茶摆一盘棋来消磨时光,就这架势,看起来像是在等着什么一样。
在暗中监视他们的人有些郁闷,怎么自己要监视的正主看起来那么奇怪,对于自己失踪的同行人完全没有关心去向的意思?
不过现在也不是继续僵持下去的时候,很快,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到了段璞衣的房间,对着房中坐着的两人毕恭毕敬地躬身:“主人请二位偏厅一叙。”
“你家主人不是带着众客去后山那边狩猎了么?”段璞衣冷笑,声音里的揶揄根本没有掩饰。
“那些客人的身份怎可与您两位相比?”那管家好像没有听见段璞衣的嘲讽,“主人说,要要事相商。”
段璞衣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我可以理解成,你是在威胁我吗?”
她说的笑眯眯的,神情也是笑眯眯的,但是只要看见的人,恐怕都很难同她一样笑出来。
那管家也是个见过风雨的,连眉毛稍都没有动一下,态度依旧不卑不亢:“只要两位前去,主人自会给两位一个交代。”
段璞衣轻轻一哼,手一招,在墙角的琴凌空而起,下一刻已经到了她的手中。
“走吧。”卫辛起身,“看他可以给我们一个怎样的交代。”
*
偏厅虽说是偏厅,但是也很空旷,四角的柱子上以整块黑曜石雕刻出的四爪神龙盘旋在柱子上,四个角度八只眼睛盯着偏厅中央,那功力深厚的雕工以及栩栩如生的形象叫人怀疑是不是下一刻就会脱离柱子直扑而来。
段璞衣看着龙首上用红色的血玉雕琢的眼瞳,因为这一抹红,让龙眼凶光毕现,看起来很有压迫感。
她对着那血玉研究了很久,看得卫辛都在想她是不是对雕工很感兴趣的时候,就感觉那女人用胳膊肘撞了撞自己,声音里一点兴奋:“据说血玉很值钱,要是扣下来卖了能换多少好酒?”
“……”他还是看错了。
两个人在这里悠哉地看着四周的摆设,完全不注意正在上位坐着的纪云天,纪云天对于他们这样的刻意挑衅也没有气恼,只是冷笑一声然后摆了摆手。
有在他身边伺候的仆人躬身退下,不多时,段璞衣和卫辛就听见了铁链声。
段璞衣终于看向了纪云天,那眼神就好像一只狮子在休息的时候被不长眼的羚羊给打扰了。
“昨夜两位睡得可好?”纪云天看着眼神轻蔑的段璞衣,皮笑肉不笑地道。
“自是好极,纪庄主的待客之道这般周到,怕仆人惊扰我们睡觉,连那三教九流的下作手段都用得出来,如何让能不睡个好觉?”段璞衣打了个哈欠,一副慵懒模样,配上现在的艳色易容,活脱脱就是一个男妖精。
她说得仗义凌然,好像完全忘记了昨天晚上偷鸡摸狗的是哪位。
“既然两位对纪某的款待很是满意,那不如将不小心误拿了的本庄主的东西,还回来如何?”纪云天听见那毫不客气的调侃,依旧镇定,而此时,铁链的哗啦声已经越来越近。
气氛猛地一顿,像是有人泼了一盆浆糊,空气都变得粘稠而窒息。
段璞衣很慢,很慢,地勾唇:“纪庄主的话,在下不太明白。”
纪云天看着段璞衣大大咧咧地别在腰间的承影剑,眼神阴阴:“段璞衣,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这时,一面墙壁慢慢移开,里面出来九人。
六个家仆架着三个人从暗道里出来,正是松茶等人,只见他们依旧昏迷着,身上用手腕粗的铁链锁着,看起来十分沉重。
架着他们的人狠狠一个耳光,三声叫人牙酸的“啪”声响起,三人清醒,但是脸上已然是五指的淤青。
这是一种很明显的挑衅,明明要让他们醒来的方法,可以不用这样侮辱人的方式。
段璞衣的唇角依旧一点笑意,只是那笑意,更像是来自极寒之地的温度。
莫流桑和花染香慢慢睁开眼睛,看见站在不远处冷笑的段璞衣。
三人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处境,但是看着身上的铁链,用脚趾想想都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挣脱的。
“纪庄主这是什么意思?叫下人向我们展示一下那好似街巷泼妇一样的行径么?”段璞衣摸着下巴,声音淡淡。
“没什么意思,就是之前的事情我不追究,但是东西还我,人还你们罢了。”纪云天笑,只是那笑露出一点獠牙,看起来阴狠无比。
空气里隐约的火花味闪现,好像有血腥的气息。
“如果我不答应呢?”段璞衣的声音很是冷静,“如果我说,东西和人,我都要呢?”
她那几乎是狂傲的语气终于刺破了纪云天的底线,他怒极反笑:“小辈似乎也太无知了些,竟然忘记了我纪云天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物。”
“长辈也太愚昧了些,竟然忘记了我段璞衣更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主。”段璞衣摇头,“人既然已经老到只能捧着老骨头安享晚年,就别再逞能了。”
她声音讥诮,突然手一挥,一道内力如利刃挥出,横梁上一点鲜血留下。
想必在横梁上躲着的人,已经去阎王殿了。
纪云天听着她那挑衅的话语,闻见空气里淡淡的血腥气,嘴唇抿紧。
卫辛看着两人斗嘴,没有发声,完全就是当自己一个透明人,只是眼神若有若无地扫过正被囚禁的三人。
段璞衣冷笑一声,前进一步,手指又是一弹,隐约听见躲避的声音,但是空气里的血腥气却又浓了几分。
这样不将纪云天放在眼里的姿态,实在叫纪云天恨到牙痒。
就在段璞衣要了结第三个暗卫性命时,纪云天手掌向下一压。
就像是泰山压顶一般,段璞衣肩上一沉,身上便是一僵。
就是习武之人,恐怕也会被这明显压制的内力给造成内伤。
卫辛上前一步,手指拂过段璞衣肩头,那股力量转眼消失。
纪云天收回手,视线终于从段璞衣身上转到了卫辛身上。
“看来传闻是真的,你身上的寒症,被人抑制住了。”纪云天的冷哼一声,“难怪……”
“将他人之物占为己有,纪庄主,也不过如此罢了。”卫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就凭你,敢同我如此说话?”纪云天漠然。
“怎么不敢?”段璞衣清笑一声,冷冷堵回纪云天的话,“我今天还就让你纪云天人财两空颜面扫地了!”
她大笑,声音里满是快意:“你们三个,也别装了!”
纪云天脸色一变,松茶三人却已经挣脱了铁链,那六人大惊之下就要抓住他们,却被一阵大力掀翻在地。
段璞衣拂袖,内力似一把无形的剑,将地砖挑开,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将人救出。
“接着!”段璞衣手一抛,怀里的琴横拍出,狠狠撞在从三人身后出现的黑影上。
那琴看起来真的很沉,因为被横扫到的黑影直接就飞了出去,喷出几口鲜血。
卫辛脚尖一点,身子已经迎上了纪云天直袭而来的右掌。
半空里一点空气爆裂的声音,两人双掌相交然后分开,各自踉跄几步。
卫辛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可是胸口已经是气血翻涌。
被魅长生压制的寒症虽然有了好转,但是自己的内力好像也被压制了一部分,卫辛不动声色地调息,尽快回复自己的体力。
莫流桑将琴接过,一个回身,半空里将裹琴的布扯开一甩,从梁上射出的暗器直接被长布挡在外面。
那长布显然是灌满了真力,铁器擦过,居然是一溜烟的火花,还有叮当不绝的刺耳噪音响起。
四面都有黑影袭来,看起来愣是要将五人困在这里有来无回,段璞衣内力外放,一个闪身躲过身后人的大刀,顺便一个反手将那人胸口的心脏活活掏出捏碎。
手段狠绝利落,叫人胆寒的冷酷煞气四溢。
“本来就有杀人夺物的心思,刚才还装什么客气?”段璞衣大笑,将已经不成模样的心脏丢在脚边,看着有些吓傻的杀手,“真是欠教训。”
松茶从腰间抽出自己的软剑,舞出千点剑花,三人急退到段璞衣身边,卫辛也已经飞身退回。
“走!”段璞衣厉喝一声,手探入怀,丢出几颗霹雳子。
那霹雳子威力甚大,居然将地面炸开了几个大坑,漫天尘烟里,等到纪云天等人的眼睛隐约可以看见烟尘中的情形时,五人已经飞身掠出了偏厅,向着山下赶去。
“追!”纪云天沉着脸,率先追出,其他人紧随其后。
莫流桑飞身上檐,余光瞥见追出的众人,冷笑一声,手一按一拨。
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从众人胸口涌起,那一声琴音好像是实物,似一把利剑,将人的二模都要震破。
“音攻?”纪云天只是眼神有一瞬的迷茫,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只是看身边的人,好像有些还是受了伤。
莫流桑一击之后跟上前面四人,半空中手一翻,琴匣打开,里面居然是一双钢斧。
“拿着!”莫流桑清喝一声,手腕一翻,对着琴匣一拍,两柄钢斧对着花染香的后背呼啸而去。
花染香看都不看,一个鹞子翻身,两柄斧头已经握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