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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相逢匆匆(1)

从奉阳君那里走出来,苏秦的心情极不平静,如果那个人不打断自己呢?苏秦畅快地想着,奉阳君说不定会邀请自己用餐呢!那事情就有七分准了,天知道那臣下是不是故意捉弄我。看样子未必是,最好别是,不然,等我发达了一定让他不得好死。走了十几步回想,又觉得自己的报复心理是越来越重了,苏秦不得不摇摇头,他便是故意让奉阳君远离我,也是自有他的道理的,我岂可蓄意报复?

想着,不知不觉就回到了住处,少刻那送饭的又来了。苏秦记起他让自己称呼他王九,王九笑嘻嘻地从饭桶里端出八个盘子。除了惯常的那四个,还有一盘螃蟹,一条鲤鱼,一碗燕窝,一条羊腿,苏秦连忙道真是太客气了。王九说:“大哥只管吃,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兄弟我别的本事没有,在膳房里说话还是管点用的。”苏秦笑着说多谢多谢。

那王九自从拿了苏秦的金子觉得不是个事,万一他见到奉阳君,俩人一投便合,日后他发达了还不报复自己啊。想趁早好好亲近一下苏秦,日后也好有个臂膀。当时苏秦道谢,王九自去给苏秦斟酒,便试探性地说:“哥哥今天见了怎么样?”

苏秦哪里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便如实回答说:“不好嘛,总是说一些边缘的话,我想要告诫他的,一个字都没说呢。”

那王九连忙说:“哥哥可休再告诫奉阳君,他是个油盐不进的主,连赵大王都奈何不了他,他那个人敢拿敢放,大不了及拼的一条命,所以人都顺着他。”

苏秦苦笑一下,“只和他讨论武功奇遇,也不是办法啊,迟早会漏泄的。况且,我看奉阳君精明得很,我说的只怕他只当了传说奇事来把玩哩!”说着自顾摇头不言。

王九见状不好多问,便告辞出去了。

第二天,奉阳君宣苏秦进见。

苏秦想自己搜肠刮肚的奇遇玩意儿也不过就那些,再往外掏时,不过是鬼谷里走的那遭事情,自己添油加醋地浑说,也顶多能顶一天。过了明天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主儿了,干脆且挨着吧。于是整理一下自己的袍子,神色严肃走进奉阳君宫中。

奉阳君与昨天自己初见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两道黑黝黝的眼睛仿佛有无数道黑光射将出来。苏秦还没说话,就有些胆怯,但他强忍着不表现出来。

“先生来到此地有什么意思?”奉阳君依旧是那副十分严厉的口吻。

苏秦心想我昨天白给你讲了半天冒险故事了,他忽然灵机一转,既然他鸣金收官,自己就攻他一下,便编排道:“臣下今天来参见大王,路上见到了一番奇怪景象。”

奉阳君说声哦,语气平淡至极,丝毫没有昨天那种孩童般有趣儿的谈吐。

苏秦心下生疑,莫非有人说我坏话了?这么一想,直奔主题的意思在脑子里更加膨胀,他反而抬起头看着奉阳君开始说话:“臣从湖下来,路中发现一颗十分奇特的树。”

奉阳君想自己这里什么珍禽异兽、名贵花草没有?他看到这棵树就当成了奇遇,当真没什么见识。

苏秦又说道:“那棵树的主干早就被折断了,在树桩上长出另一棵树,这树上粗下窄,看似壮大,其实根基不牢,容易折断。”

奉阳君不知道他说的意思,回答道:“先生这番奇遇未必就真的是奇遇,树木被雷劈断,从周围发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并没有违背世间生长的道理。”

再看苏秦的时候,见苏秦满脸都是汗,仿佛在做一个极大的自我斗争。奉阳君便不再说话,盯着他冷冷地看,可越是看,苏秦的身体抖动的越厉害,最后几乎都坐不住了。终于,苏秦霍地站起来,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奉阳君听后脑袋翁地一下,他狠狠地瞪着苏秦,苏秦的意思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不是正牌的太子,却掌握全国大事,他是在说自己根基不牢,容易折倒!

奉阳君没有再说话,他久久思量着,这种话他相信除了这个不了解自己的苏秦,没有第二个人敢说了,可这,明明是事实啊!早就有人对自己的职位指三道四的,他知道,可折倒的后果自己的确没有真正想过!

奉阳君其实就是这么一个性格,只喜欢自己的判断,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的人都这样。自从他成为一个勇壮的男人开始,上战场杀敌便是自己最大的任务,他喜欢这个任务,那上面没有人能够帮助自己,世界只剩下自己和敌人,他杀得天昏地暗,再提着自己的命回去。今天,第一次有人这么说话,他被惊了一下。

苏秦说完,长舒一口气,这种冒险的时刻又让他想起决定前往鬼谷的那个夜晚,不同的是,那个决定之后是长途的奔波,这个决定之后他十分舒服地坐回自己的位子。

最后,奉阳君伸出有力的右手,朝苏秦缓缓地挥了一下,不再看他。那手势不是赶人,是让人离开,苏秦离席回去。明天如果他不叫自己,那就走吧,苏秦知道自己也是个狂热的人,从此更加知道。

王九过来送饭,见苏秦的脸色不大对劲,便不多言语,今天是菜最丰盛的一次,十个菜,珍馐玉食自不必说,苏秦吃得也了然无味。

一夜雨水,苏秦一夜没有睡着。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身,发现外面的湖水变得混浊不堪了,柳树叶子撒了一地,他过去摘一个叶儿,夹在口里吹了几下,然后苦笑了。

到了昨天的时间,没人来寻自己,苏秦苦笑,他走进屋子收拾自己的行李,包括半年前从老家穿出来的那件粗布袍子,妻子织的布。然后苏秦恍然发现,自己的所有家当就是这些东西了。

钱,钱呢?王九和他指事兄弟的两块金子已经是自己的老本了,自己赌的这一把当真失败啊。就剩下几个铜钱,他放进自己口袋,叮叮当当,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无知与没有见识。

然后苏秦将棉布大袍子折叠起来,枕在自己脖子后面,昏沉睡去……

是王九叫醒苏秦的,王九的身边站着一个不苟言笑的人,苏秦从他穿的衣服与派头上看出来是宫里面的人。那人见苏秦醒来,叫王九去打一盆水,让苏秦洗了脸,苏秦顿觉清爽,心一下子就悲哀起来,这人不是奉阳君来捉拿自己的吧!

那人问道:“苏秦,你的那把剑呢?”苏秦闻听此话,不是捉拿自己的意思,心先放下来了,他连忙从打的严严实实的包袱里抽出那把剑,双手递给来的官人,那人拿了剑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苏秦再看炕上时候,一包比自己包袱还大的细软金银!他激动地差点哭出来,天要绝人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天要生还一个人不也是这样吗?旁边的王九见苏秦好久没说话,就小心地解释道:“奉阳君用这些财物买你的宝剑,咱自己人都知道,天下没有这么贵重的剑,剩下的钱,君上说是给您的……”王九还要说下去,苏秦摆手止住了他,他的心情多么复杂,无奈、惊喜、踏实、忧虑,所有相矛盾的字眼仿佛都扎进了他的脑子。

苏秦跟王九说:“兄弟你看哪样东西好,留下吧。”王九脸色十分尴尬,他推辞道:“先时为了讹先生的钱,故意出计策耽搁,家妻重病,不得已出此下策,于心终是不忍。”于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子,“哥哥拿去吧,权当我对不住你了。”苏秦微笑一下,他早就怀疑王九故意做计来要自己的钱财,此时他却没有一点恨意,他十分坚定地拿出一块狗头金,“这个必须拿去,否则我苏秦日后权当没见过你,一个连自己妻子的病都不顾的人,我怎么能够结识他!”

王九眼泪婆娑,倒头便拜。苏秦拍拍他的肩膀,出门,早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这也是奉阳君给自己的。苏秦将包袱抛上去,俯身上车,使劲抽一下鞭子,那马拔喇喇离开了。太阳西下,一条金光大道仿佛向着苏秦铺开,在等着苏秦的到来。

去哪里?苏秦知道,现在自己的钱基本上够花个十几年了,甚至几十年,现在自己最担心的人不是家里,是师父,还有那急脾气的师弟。师弟和自己朝夕相处那么长时间,当真是亲如手足,魏国距离邯郸不过几百里地。可以去吧?可以去。

苏秦驾着马车,寻着一个市镇,找到铁匠铺子买了口精钢铸刀,用粗布包了,买些酒肉干粮存在车里,一日日挨到了魏国地界。尽管苏秦和奉阳君说起过自己在魏国遇到过强盗,是谎话,可魏国多强盗,却不是谎话。苏秦为了防止被盗,进了魏国就走大路,尽量在市镇休息,白天只有四个时辰,眼看距离开封越来越近了,苏秦的心才慢慢地放下来。

忽一日,太阳毒辣辣地照着,苏秦只在车内挡着光,那马却越来越渴,路过一个大岗,将要上坡时候,再也走不动了。苏秦只好下车,左手挡着日头,右手拉着马,一步步走。走不到一半的路程,那马嫌车子沉,只翻身一拧整个车子便翻了,苏秦的东西都在里面这一番来,就像一个珠宝铺子被砸,金的银的玛瑙玉璧……五光十色的真好看。苏秦吓得连忙松下马,拉到五十步之外的高丛草里卧下,一群蚊虫立马爬了一身。苏秦又赶紧回来收拾细软,连些泥土都扒拉进了包袱,也不嫌。然后也找个草丛蹲着,怕有什么歹人出来将自己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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