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玉走进卫生间,毫无意外地看到洗手台子上放了新的牙刷杯,旁边架子上也挂了几条新毛巾。看来他是早有准备,先斩后奏了。
她重新理了理洗漱台上的东西,随口问道:“这些可不是一会工夫就弄得好的,你忙活了一天了吧。”
何羡仙用力地点点头,嘟着嘴说:“是啊,好多东西要买,我跑了好几家商场才买齐的。一早就开始忙活,到现在都没休息过呢。”所以快来表扬我吧,看我现在能干吧。何羡仙笑得龇牙咧嘴。
穆玉微一挑眉,长长地“哦”了声,戏谑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一早就忙了呀,那你昨天就计划好了吧?”
何羡仙正要一股脑儿地全吐出来,忽觉不对,忙涎脸上前,顾左右而言他:“阿玉你好凶哦,还说不是不肯让我住。我才来,你就对我横眉竖目的。你要是不想看见我,那我走好了。”
说完,他就吸了吸鼻子,耷拉着脑袋落寞地转了身,看上去真的是要走了的样子。
穆玉却不去拦他,笑盈盈地瞅着他,看他要装到什么时候。
何羡仙越走越慢,脚步都挪到玄关了,都没见她追出来,急得咬住了下嘴唇,难道自己真要出门去。不行不行,万一他一出门,她真的狠心关门了不让他进来那可怎么办。再想到当初他在家好好地,她都能二话不说偷偷地跑这来呢,可不能在这时候跟她赌气。
心念一定,他就不管志气不志气的问题了,反正这东西又不能卖钱,在阿玉面前还要什么脸面。
这样一想,他就停了步子,又一溜烟似地跑回了穆玉身侧,厚着脸皮说:“我知道阿玉其实是舍不得我的。要是我走了,你还得费时间去找我,我就帮你省了这时间了。唔,阿玉,我忙了一天,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咱们啥时候吃饭啊?”
穆玉被他的自说自话闹地噗嗤一声笑出来,压着的嘴角再也绷不住地高高扬起。
何羡仙也跟着傻傻地笑,小心地牵起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一如既往的温热,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下。
“钥匙拿了?”穆玉一开始还没想到这茬,刚见他要出门才想起来。
何羡仙怯怯地瞟了她一眼,见她没有生气,胆子立刻就肥了,转眼又生龙活虎起来:“我找到的,以后就是我的了,你不许再抢去。”
由于穆玉这里地方小,所以她的卧室除本职功能外,还具备了换衣、办公等功能。晚上,何羡仙去洗澡了,穆玉就坐在卧室的书桌前看书,突然就听到何羡仙的声音远远传来:“阿玉阿玉。”
“什么事?”穆玉仍旧坐在那,只高了嗓子应他。
“短裤,”何羡仙脸不红气不喘地扬声道,“我忘记拿短裤了。”
穆玉叹了声,就知道这人丢三落四得很,只好站起身来,问他:“你放哪里了?”
“在你的衣柜里,都一起堆着呢,你随便拿一条就好了。”
穆玉几步过去开了柜门,就发现里面被他倒腾的东一堆西一堆。她的衣柜不大,上面挂满了不易折叠的衣服,下面叠放了几沓衣裤。至于内衣内裤之类的,就放在旁边的收纳盒里,也一并收在一起。本来放的挺好,结果现在上面被堆满了男人的衣裤,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了。她无力地揉了揉太阳穴,真不知道该说他不修边幅还是没有性别意识。
“你找到了吗?我要出来了!”被关在洗手间的何羡仙等不及地喊起来。
穆玉迅速地把他的衣服都拿出来放在自己的床上,很快找到了他的短裤,随便取了条黑色的给他拿了过去。
等何羡仙擦着湿发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穆玉坐在床边帮他折衣服。以前他俩一起住在外头时,他的衣服就是她收拾的。那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相隔一年再看见这一幕,忽然有些感慨,说不出是怀念还是伤感。
穆玉听到后面的声响,头也没回地说:“怎么每回洗澡都少拿东西,我要不在你可怎么办?”
何羡仙冲口就说:“你怎么会不在呢?”说完就恼了下,他凭什么以为她会一直在,先前她不就不在吗?不过话说回来,她不在的时候,他还真没忘记过。
气氛莫名地凝滞起来,他忙左顾右盼地问:“吹风机呢?”
“哦,我给你拿。”穆玉放下叠了一半的牛仔裤,站起来帮他拿了吹风机,等回头看见他又是一身****,只穿了一条贴身内裤,不禁怔住。
何羡仙天生一张娃娃脸,一张脸粉扑扑的,做起事来也没个定性,成天吊儿郎当的,怎么看都跟成熟男人不搭界。穆玉跟他太熟,又从小看着他长大,习惯性地就把他当孩子看,根本没有留意过他浑身****的样子。
这久别重逢之下,他一大男人突然光溜溜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冲击实在是大,那光裸的身躯愣是直冲冲地撞进了她的心里。她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刹那间眼睛里就只剩下这个俊秀清朗的男人。
随着他微微弯曲的身体,腰腹处隐隐可现六块窄窄的腹肌,虽不是那种猛男的英伟,却也冲击到了她的眼球。
哦,真是要命!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穆玉突然觉得喉头有点干紧,赶紧把目光移开,若无其事地念了句:“在外面怎么也不穿衣服。”
“这不是在家里吗?反正只有我俩,有什么关系。”何羡仙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接过吹风机就寻了个地方吹了起来,穆玉却是被自己的话给怵了一惊。
外面?她在这已经住了一年,居然还说这是“外面”。
穆玉本来以为多了个何羡仙,生活还是跟以前一样,却没想到这晚上硬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一会儿想他睡在外面客厅间会不会不习惯,他打算在G市待多久,一会儿又想他们之间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如果他说要回去了,她该不该一起回去呢,还有,他现在住在她这,她要不要跟爸妈说一下呢。
这些问题仿佛是一个个炸弹,在她脑海里轰得嗡嗡作响。纠结到最后,翻来覆去只剩下一个问题。他搬到她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见到他之前,她有过猜测,他会不会对她的私自离开恼怒,然后埋怨她,甚至一怒之下跟她老死不相往来。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她知道的,何羡仙这孩子是个执拗的,最讨厌别人违逆他。
她的出走,本就是一件冒险的事。在这一年里,她不止一次地想回去看看,可一直提不起这个勇气。如果可以,她真想揪住他的衣领问一声,他到底把她当什么人?可是不行,她不能。
进何家的时候,她三岁,虚岁也有五岁了,看起来懵懂无知的年纪,其实也有了自己的思维。
他们以为她不懂,只告诉她说:“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没办法照顾你。以后就由叔叔阿姨来照顾你好不好。看,这里就是你的新家,他是你的弟弟,你喜不喜欢?”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小心地牵住新弟弟的小手,用她能想象的最温顺的表情说:“嗯,我会乖乖的,不淘气。弟弟你好,我是你姐姐哦。”
所有人听到她这么说,都松了一口气。她全看在眼里,却故作不知,笑嘻嘻地跟新弟弟玩。她没有问他们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这样的傻问题,因为她知道,他们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是啊,大人总以为小孩子是不懂,是无知的,于是就会随意地在孩子面前放心地讲悄悄话。她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爸爸妈妈出车祸走了,本来她也是该死的,是妈妈用力地把她抱在怀里,她才能活下来。那也是她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死亡的含义。
醒来的那几天,她一直在哭,他们以为,她是疼得厉害才哭得撕心裂肺。其实不是的,她是在哭她的家、她亲爱的爸爸妈妈,哭他们的再也不会回来。
她留在冷冰冰的医院,没有人带她回家,那些所谓的叔叔伯伯们,面对她的时候是那么的慈爱,可背个身,就大着嗓子嚷着“哪里有闲钱养她”,“不是我们不肯,实在是家里还有个孩子,养不动啊”这样的话。
声音喳喳地,七嘴八舌地堵在她的耳边,她难受地气都喘不过来了。那些可笑的大人啊,难道以为自己背过身去说话,她就看不到,听不懂了吗?
他们吵得是那么的激烈,连她的哭声都淹没了。她终于不再哭,因为她意识到,哭没有用。
她就那样沉寂地缩在病床上,想着,她要做孤儿了,她要做小要饭的了。就像妈妈跟她说的那个时常路过他们家乞讨的那个小讨饭一样,因为没有家,没有爸爸妈妈,只能一个人出来讨饭了。
她最终还是没有跟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要饭的一样过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因为,她有了一个新家。是何家给了她希望,给了她未来。在没有人愿意接手她的时候,他们带走了她,给了她一个家。
没有何家,就没有她穆玉。她深深地明白这一点,看到他们慈善的笑容,她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情。看到那个还不会说话,只会咯咯笑朝着她挥拳头的小娃娃时,她就发誓,以后他就是她亲弟弟,不,比亲弟弟还要亲。
她要待他好,比待自己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