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不大,桌椅摆得却很开,显得很宽敞。室内幽静,却也没有刻意营造出复古的风味,无一丝怀旧的黯淡色彩,阳光照进来,平白地带来一股清凉。
此时店门半敞开,从他的位置看去,正好可以望见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过外面的热闹并没有传递到这里来。店内还算静雅,偶有几个人坐在一起也只是轻声闲聊,并不会影响到旁人的作息。
望了一圈,何羡仙都没找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要说稍微有那么点吸引他目光的就是窗边的那几盆花了。等咖啡的过程中,他仔细地瞧了下,见每个蓝灰色窗框边都放着一盆花,且每盆品种都不同。
何羡仙眼尖地看见隔壁窗台的那一盆,依稀记得家里阳台上也有。当然,这个家指的不是爸妈住的何宅。
他念大一时,穆玉正读大四,他们就一起住进了学校附近东源路的那套小房子。
家里本来是不同意的,可他那时吵闹着要向容逸学习,胡搅蛮缠地说要独立,信誓旦旦地说他想不靠爹不靠妈地在外生活。连他自己都记不得那阵子究竟是怎么耍赖了,总归到了最后,穆玉就被他央着一起住了过去。
说是不靠爹妈要自立,谁信呢?还不是穆玉又是做爹又是做娘的伺候着他?
他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觉得既幸福又心酸。
她是不是也是受不了自己,厌恶了自己,才留书出走的呢?
可他只是,想单独跟她在一起而已。
酡红色的圆形花瓣在他眼前若隐若现,渐渐地幻化成了家里那些开得肆意的花儿。清风吹拂过,她们雀跃地摇摆着身姿,迎风起舞。
何羡仙的眸光发散,又汇聚起来,渐渐定成一个点,凝在花枝上。
跟他的好动不同,她很细心,也特别有耐心,每天都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家里的鱼啊,花啊,哪里少得了她?
别说是那些不会说话的东西了,就是他,也是少不了她的。
她离开之后,他就搬回了何宅,把那里托付给了家里打扫的阿姨。一年多了,他都没回去看过一眼,唯恐见了,就难受起来。
现在一想,才惊觉自己的无能。她不在,他不是更应该好好地守护着那里吗?
这样,待她回来时,就会发现,他们的家一直都在,在等着她的回归。
也许到那时,她会笑着拍拍他的肩,骄傲地说:“瞧,我们仙仙也是大人了,也能守护我们的家了。”他想,那个瞬间,她脸上的笑一定会很灿烂,比此刻外头艳丽的阳光还要绚烂。
可这都只是他自己想想罢了。他连她在什么地方都还不知道,G市这么大,他该从哪里找起呢?
何羡仙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他的咖啡到了。他盯的时间太长,眼都晕掉了,连来人的轮廓都是模模糊糊的,使劲地眨了眨眼才恢复了焦距。
女人微笑着朝他点点头,帮他把咖啡放好,之后转身离去。
花?
怎么又是花?
何羡仙郁闷地看着现磨出来的咖啡上显出来的花型图案,不自觉地抿紧了唇,拿起咖啡勺一下一下地戳它。
女人却又折身返回来了,目光直指被他搅得面目全非的咖啡:“你不喜欢吗?”虽然客人怎么对待她的作品是客人的事,可她并不太喜欢自己精心调制的东西被人如此无视,或者说是,摧残。
何羡仙惊愕地抬头,眸子瞪得老大,满眼都是不解:“没有啊。”
女人抱臂,微俯下头瞧着他造孽的姿势挑了挑眉。
何羡仙跟着低头看了眼被他折腾得不成样子的作品,难得尴尬地假咳了一声,梗着脖子辩道:“我就喜欢这样搅拌,不行吗?”
女人扑哧一笑,也不跟他争辩,坐到他的对面,就自来熟地问他:“你在找人?”
“你怎么知道?”何羡仙顿住,后察觉自己反应太灵敏了,赶紧掩饰着低头喝咖啡,冷不防被烫了一下,立时呼呼直叫起来。
女人笑意盈盈:“你脸上都写着呢。”
何羡仙朝天翻了个白眼,暗暗诧异,难道自己练了这么久的男士格调一点进展都没有?不至于吧?那他不是白历练了?
嗯,深沉的男人不能喜形于色,他时刻牢记大哥的谆谆教导。何羡仙绷住脸,不轻不重地“嗯”了声:“然后?”
女人手支着下巴歪着脑袋看他:“嗯,让我猜猜你找的是谁?”不等他说话,她就自说自话道,“阿玉?听起来是个女人的名字。看你又着急成这样,一定是你喜欢的人。”
“女朋友or前女友?”女人大胆推测。
何羡仙虽然性子跳脱,调皮好动,可这并不代表他嘴巴大,能随便跟一个陌生女人谈私事。在他心里,他可以跟别人说我们阿玉怎么怎么,可绝不喜欢别人对他俩之间的私事说三道四。
慢悠悠地把勺子放下,他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斜靠到后座上,嘲讽地看她:“怎么,问得这么详细,是对我有兴趣?”
他天生一张娃娃脸,眉目流转间便自带三分笑意,嘴角自然地微翘,很容易让人放下心房,对他产生一种亲近感。此时他闲散地倚坐着,白嫩的脸沉下来,眼眶微微收缩,叫人看不清里面的色彩,俏皮可亲的脸庞陡然显出一分阴鸷阴暗的气息,与方才判若两人,一下就从邻家可爱的小弟弟变成了游走花间的俊冷大少。
女人骤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唐突,遭人厌烦了。其实她本来也不会这么贸然地跟个陌生男人搭话的。只是见着他方才追上她时的落寞表情,突然就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再看他心事重重地坐在窗边落落寡欢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就跟他多说了几句。
她自嘲地笑笑,正要道歉,就又听他直截了当地说:“可惜,我对你没兴趣。”说话的口气相当猖狂,语气中全是自恋,比起刚才倒少了分戾气,轻易地打破了局面的僵持。
女人暗松口气,嘴巴却也不饶人:“那真巧。我也不喜欢你,你可不是我的菜。”
话题到此为止。
何羡仙默默地坐了一阵,又试着抿了一口咖啡,还没咽下,眉头就皱了起来,拧成一团,嫌弃地吐了吐舌头:“好苦。”
女人惊讶地看他:“苦?这是我今天才试的新品,本来就是偏甜的,你刚说不要苦的,我还特意多加了糖呢。”难道是对她不满,故意挑刺?这还嫌不够甜,那这晴空还有他能下口的咖啡吗?
何羡仙眉峰蹙得更紧,显然对她的说辞一点兴趣都没有,理直气壮地说:“就是不够甜。”
又加了块方糖,才感觉味道终于和他的口味了,何羡仙的心情好了不少,又是不记事的人,早忘了先前的僵滞氛围,打量着这间清静雅致的咖啡店:“这家店真是你的?”
“当然。”女人自豪地点点头,“别看我们店小,这位置可好着呢。”
何羡仙就想到,这条人民路挨着人民广场,处于商贸中心地段。他方才走过,知道这里人流量还挺大的,视野也不错……他的眼睛“噌”地一亮,心下就有了点想法,跟她说话的态度好了点,旁敲侧击地打听着这一块地方。
女人叫沈依夏,是G市本地人,大学毕业后找过几次工作,但都没有干下去,最后索性辞了职,自己开了这家咖啡馆。她性格开朗,社交广,又会打理,还时不时地弄些新玩意,虽然才开了没几年,生意却很好。
出门后,何羡仙特意抬头看了眼咖啡店的名字。
晴空。
真的是……好俗的名字。何羡仙默默腹诽了下,这名字真是跟这家店一样不出彩啊,一点格调都没有。不过……
他突然想起那些窗边的小花儿,有阳光的照耀,想必它们会生长的很旺盛吧。
这天真是说变就变,白天还是一碧晴空,风和日丽,傍晚的时候突然阴了下来,下起了雨。
还好穆玉在公司一直是备着雨伞的,关键时刻就用上了。跺着脚站在公交站牌等了许久,也不见车来。她翻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这一班早该到了,今天怎么晚这么多,难道过来的时候正好错过了?
风向有点变,外面的细雨正好飘到她身上,她赶紧往里走了点,侧过身,能挡多少挡多少吧。正要把手机收进包里,屏幕突然亮了。
低下头看了眼来电显示,穆玉不由地愣了愣,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起来:“喂,你好。”
“转身,往前走。”来人没有跟她客套,用的是命令的语气。
穆玉下意识地转过了身子,旋即目光定在了前方十米来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