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英梵伦特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似乎过得分外艰难——几乎从白天到黑夜,整整十二个小时,他都是在别样的煎熬中度过的。
然而,犹豫了好半天后,忐忑不安的穆颐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找上了他的弟弟。
“做什么?我很忙。”是夜,被召唤到零号通讯室的长官大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屏幕上那张貌似有些古怪的脸,简洁明了地暗示了他此刻的耐心程度。
倘若换做平时,国王陛下自然不会放过这种调侃弟弟的机会。
然今时此日,他却顶着张笑得有点儿尴尬的面孔,迟疑地注视着唐宁的冷脸。
确切而言,他在心虚地瞧了对方一眼之后,就不由自主地挪开了目光。
注意到这一异常情况的唐宁微不可察地敛了敛眉。
“你找我来,到底想说什么?”
“……”
难得重复提问却迟迟没有等来对方的回答,长官大人毫无疑问地失去了继续等待的耐性——他这就眸光一转,转身欲走。
“华年她不知道自己回不去!”
偏偏就在他将要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穆颐火急火燎的说话声。
唐宁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我……我不是故意要说漏嘴的……”
上一刻才下定决心要坦白从宽的男人,这一瞬就像打了霜的茄子似的——弱弱地蔫掉了。
几秒过后,穆颐在没有看见对方神情也没有听见对方回答的情况下,欲言又止地目送了其渐行渐远的背影。
尚未走出通讯室之际,行进速度略有加快的唐宁就顿悟了自己一整天没有见到思华年的原因。
内心素来平静的那一湾湖水,千载难逢地泛起了阵阵涟漪。
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本不该存在诸如“焦躁”之类的词眼。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就好像不快点找到她的话……不行。
于是,梅洛狄基地的工作人员们,意外地目睹了步履匆匆的长官大人。
他们不解于平日里素来不紧不慢的总长大人,今日缘何显得有些匆忙,但见他面色不霁的样子,也没人胆敢上前一探究竟。
直至寻了好几个女孩可能前往的场所却始终无果后,长官大人总算是意识到了一个不容否认的现实——光靠他一个人这般毫无头绪地寻找,绝对是一种低效的处理办法。
就在从来不会主动开口向人求助的男人心生动摇之时,他好巧不巧地听闻了两个过路人的对话。
“诶你说,白天那个,真的是大小姐吗?”
“废话,这基地里还有第二个大小姐吗?”
“可是她往地下仓库去做什么?我们平时都不大去的。”
“这……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干吗不拦下她,自己去问?”
“这……我哪儿拦得住啊……她当时跑那么快,我连招呼都来不及打。”
两个年轻人又说了些什么,唐宁已经无暇去听了——他抬脚就走向了那个鲜人问津的地下世界,很快便推开了一扇了陈旧的大门。
空旷而昏暗的仓库里,不时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他沿着一条长长的楼梯步步下行,不久便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发现了那个让他四处寻觅的身影。
唐宁沉默着,不徐不疾地迈出脚步,最终驻足于目标的身前。
与此同时,蹲在地上并把头埋在臂弯里的思华年,业已察觉到了什么人的靠近。
她似乎不用多作思考,便能猜到来者别无他选。
因抽泣而上下抖动的双肩,在一刹那得以停止——不过,也仅仅是两三秒的时间而已。
被欺骗和隐瞒后的悲愤——以及从一开始就无法回到过去的真相,已经令她独自一人在这人迹罕至的仓库里哭泣了许久。
而今,他的到来,也无非是徒增她的悲伤罢了。
因此,她只不自觉地停顿了一眨眼的工夫,就又埋深了自个儿的脑袋,有一抽没一抽地哭了起来。
如此景象映入眼帘,分明早有心理准备的唐宁却意外地说不出话来。
他俯视着她抽动着的肩膀,竟然觉得这娇小的身躯此刻是那样的柔弱无依。
可是……
“留下来不好吗?”
留在我的身边……不好吗?
短短一语,忽然叫闻者停止了抽噎的动作。
可惜下一刻,耳边却传来了足以叫言者心头一滞的回应。
“骗子。”
尽管思华年已将整张脸都埋在了唐宁看不见的地方,但这刺耳的称谓还是清晰入耳。
“你们都是大骗子……呜——呜呜……呜哇……”
紧接着,原本似是有些义愤填膺的女孩,突然就当着他的面失声痛哭起来。
她只是在哭而已。
但为什么……他看着这样的她……心里却会跟着不好受?
这种感觉,不同于先前她多次为他流泪时的感受——像是淡淡的伤,又像是……隐隐的痛。
自母亲过世后就再也没在乎过什么人的唐宁,仿佛在这一瞬间,领会到了一个全新的词汇。
心疼。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一种感情。
难以开启的玉唇在不知不觉间徐徐抿起,他毫无预兆地降下重心,单膝跪于她的跟前。
下一秒,泪流满面的女孩就被一双温热的臂膀揽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没有辩解,也没有哄慰,甚至没有致歉……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搂着她,让她已然沾满泪水的下颌轻轻搁在了他的肩头。
不由为之愣怔了片刻的思华年,很快就忍不住嚎啕大哭了。
“呜哇——呜哇……啊啊啊……坏蛋……骗子……我讨厌你们……呜呜……呜呜……讨厌……啊……啊啊……”
委屈至极的女孩情不自禁地拿她的小拳头捶打着男人一动不动的背脊,而男人却只是默不作声地承受着她的击打,丝毫没有要松手的迹象。
他不清楚要怎样让她不再伤心,只能这样静静地拥着她温暖的身子,任由她在自己的胸前恸哭一场。
倘若这就是他必须为她留在这个时代所付出的代价,那么他定将毫不吝惜。
抱着坚定不移的信念,长官大人安安静静地听着那曾经被他视为噪音的哭声在他耳边渐渐消无。
然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孩的不对劲。
唐宁微微松开了搂着他家华年的双臂,同时向后倾了倾上身,立马目睹了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不,这已经不是哭得接不上气的程度了。
眼瞅着思华年那双水灵的大眼睛正不由自主地一开一合,仿佛一个不留神就要晕过去似的,长官大人难得后知后觉地记起了其身体才刚复原的事实。
哭得太多太久,也是会伤身的。
冷不防认识到这一点的男人当机立断,作势就要将他的华年整个横抱过腰。
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方才还体力不支的女孩突然就挣扎着甩开了他的胳臂。
“做什么?”长官大人微皱着眉注目于她。
原本业已有些意识模糊的思华年使劲打起了精神,侧过脑袋故意不去看他。
长官大人注视着她倔强又委屈的小花脸,须臾后,他不徐不疾地站起身来。
要是换做从前,他肯定甩都不会甩她一眼。
然今时此日,业已扎根在心底的情愫,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若有若无地松了松肩,长官大人一声不吭地背过身去,弯下了他尊贵的膝盖。
“上来。”思华年冷不防听到男人沉声说了这两个字,故而情不自禁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的姿势,让她想笑却笑不出来。
“不要。”所以,她罕见地冷着张脸,斩钉截铁地表示了拒绝。
话音落下,长官大人默默无言——直到约莫半分钟过后,他还是面无表情地开启了双唇。
“如果你不介意我强行把你抱出去的话,就蹲在那里不要动。”
这下,蹲在原地不动的女孩真的笑不出来了。
凭什么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还能威胁她啊?!
实际上,不由如是腹诽的女祖宗心知肚明,眼前这个素来淡漠而又孤高的男人,是不屑于诓骗当初那个与他极度不合的自己的。
因此,他大抵是无辜的。
可是……她还是觉得好难过嘛……
想着想着又觉着自己实在是太可怜了,感情丰富的女祖宗禁不住再次泪眼婆娑。
不过,叫她自己都想不通的是,看着朦胧视野中他纹丝不动的身姿,她最终却还是撅着小嘴、流着眼泪站了起来。
因久蹲起身而顿时头晕目眩的思华年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倒,接着就恰好被眼明手快的唐宁回身扶稳了身子。
长官大人清楚地看到,他的华年把嘴撅得更高,也把眉头拧得更紧了——但她到底是没再推开他主动伸来的双手。
“上来。”他不自觉地安了心,随后再一次转身背对着女孩,慢慢地蹲了下去。
确实哭得快要体力透支的思华年盯着他因生疏而略显别扭的动作,有些憋屈地眨了眨眼。
五秒后,目视前方的唐宁终是感受到了来自生命的重量。
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地向着不远处的光芒走去,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从今天起,她将是他需要用一生去保护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