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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没有死在印度(3)

这显然是一个还能接受的交易,我拿出两百印度卢比给了一个男人,然后他让我睡在火车门口旁边值班老大爷的位子上,也就是别人拽过我的行李就可以立刻跳车跑掉的一个铺位上,曾经听过许多朋友在火车门口被抢了东西,强盗跳车瞬间跑掉的。折腾了这么久,我已经疯了,也不管行李会不会被抢走了。再说,人生来是一无所有的,身边其实很多东西是不必要的,如果上天要拿走它,相信我放在哪里都不可避免。所以,我把钱包手机随便挂在架子上,倒头就睡,直到天亮。所幸的是,低谷之后是人品爆发,一件东西也没丢!

我没有死在印度第二天早上起来,我想着要离开印度,最后一次坐火车,还一次都没坐过空调车厢呢。我身上还有三千卢比没花完,是不是要奢侈一次,去坐一坐空调车厢享受一下!

于是,我就背着包去了AC3车厢,找到列车员说我要补票,列车员说目前没位置,我就坐在他的铺上跟他聊天,说我一定要待在AC3不走了,今晚要睡这里,你一定要找到地方给我睡,不然我就睡在你的铺上,让你没地方睡!

列车员对我这种流氓的外国乘客表示非常无奈,他翻列车名单翻了很久,说现在暂时没地方,不过晚上就会有地方,让我先找个其他地方坐着。我就随便找了个下铺跟一群印度人在一起坐,AC3果然不一样!车厢里的乘客都会说英文!跟中铺的哥哥聊了一会儿,他说,这班火车是全印度最慢的火车,每个站都停,要明天晚上才能到加尔各答。我一想,我的飞机是明天下午的,这趟车竟然要超过四十八小时才能到,心都碎了。去问列车员这是不是真的,他说是的。老天啊,最后一次坐印度火车了它还要狠狠折磨我!好不容易想蹭一次空调车厢还得换车!老天待我不薄啊!

从前一天晚上到现在,我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肚子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车上没人卖东西吃。列车员让我耐心等半小时,在下一次火车靠站的时候,我刚一站起来,已经看见他拿着吃的和水回来了,是专门买给我吃的。他还请我吃他家自制的印度薄饼,我一边吃他一边安慰我,没事的,虽然这趟火车到不了,但下午的可以在某个站换车,那里有快速的列车到加尔各答,第二天一早就能到。我就这样坐在列车员的铺上过了一个白天,虽然身上还是又脏又臭,两天没洗澡全是泥,但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下午四点,火车抵达摩根萨拉,列车员让我下车换乘,坐了一天的空调车厢,他也没多收我钱。依依不舍告别好心人,我立刻冲去火车站的浴室洗了个澡,把脏衣服全都扔进垃圾桶。洗完澡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也没有脏得像猪的感觉了,我再次跳上另一班去加尔各答的火车,买了一串没有苍蝇的绿色葡萄,因为那葡萄实在是大得不像话,诱人得很。

AC3的列车员位子上暂时没有人,我和一个印度小女孩面对面坐着,她的英语非常好。我问她要不要吃葡萄,她摆摆手说不要。我心想,这么大的葡萄你还不吃,多可惜啊!可当我吃到第一口就傻眼了!这种大的绿葡萄跟小的根本不是一个品种!酸死人了!小女孩笑了笑,说这就是她不肯吃的原因,真是坑爹的小女孩啊!也不事先提醒我一下!

等了很久,列车员才出现,说这班是早上四点到的,真想爆粗口,印度的火车不是太早就是太晚!想要继续坐AC3车厢,但是列车员在AC2车厢,我只好在AC2车厢和他坐在一起。AC2比AC3高了一个等级,我感觉就是,车厢温度至少比AC3降了五度,从AC3的很冷到AC2的冷死人的温度!难道AC1是南极人专用车厢吗!像我这种一直都坐无空调车厢的穷人,到了AC2立马就感冒了,真是没有享受的命。

列车员说现在暂时没有地方给我睡,等到晚上他一定会帮我安排。我只好在天寒地冻的AC2车厢从下午五点一直坐到晚上十一点,九点的时候在印度最后一次吃到了肉,点了一份咖喱鸡饭,在这个时间破戒让我觉得很不完美。周围的印度大妈到了十点都在昏黄的灯光下开始大吃大喝,难道你们都注意不到肚子上一层层的肥肉吗?到印度一个月了,我还是完全不能适应十点钟吃饭。

列车员左等右等都不来,最后,当他来拍我换铺的时候,我已经在他床上睡着了,他收了我一千印度卢比。终于在AC3有个地方睡,可惜没睡几个小时,我又被列车员拍醒了,历尽千辛万苦,我终于到了加尔各答。

凌晨四点,加尔各答就已经热得让人无法忍受,在外面站了五分钟就一身是汗,东印度的湿热跟西印度的干热比真是不一样。一个月前在瓦拉纳西分别的学长在加尔各答做义工,我来投奔他半天,再从加尔各答飞走,其实主要目的是好好洗个澡,再把恶心的衣服都洗了。列车员非常好心地带着我在火车站里找到上等车厢休息室,虽然我的票还是不怎么上等,但是他帮我跟看门人说了说,使我得以在休息室待到天亮有公交车为止。

不知道为什么,所谓的上等休息室不仅没有空调,连个风扇都没有,热得人坐立不安,这种热跟西印度的热完全不同,没有那么干爽舒适,而是湿湿的、黏黏的,让人浑身不自在。六点钟,列车员来叫我,带着我去坐公交车,路上一样的破烂混乱,等车让人心烦又流汗,太阳还没升起来就已经觉得热得难受了,天哪!我的学长是怎么活下来的!花五毛钱坐车,从炎热混乱的火车站一直坐到义工聚集的苏达街(SudderStreet),满街都是裸着上身还在睡觉的男人。也怪,这么热的天气,我都恨不得脱光睡在大街上了!

才六点多,根本打不通学长电话,他肯定还在睡梦中。于是,我在街边吃了个难吃的小面包,跟一群印度人一起喝了一个小椰子。我像个普通的流浪汉一样,坐在路边傻呆呆地盯着马路看,一直挨到七点,还是找不到学长,我就换了个地方在路边呆站着等待。正等着,一个女人抱着孩子走过来,朝我要钱。

我想,在印度都是乞丐朝我要钱,这最后几个小时了,我一定要找乞丐要到钱!于是,我一把抓住她的手朝她哭穷:“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没断奶的孩子啊,你看我身上的衣服都破成什么样了,看看我饿得多瘦啊,看你们家的孩子黑黑胖胖的,怎么能跟我这种可怜人要钱啊,你有没有钱能给我一点儿,我没钱活下去了……”那女人的表情像所有的阿三一样淡定,被我吓了也不会大惊失色,但是她掏出一卢比给了我,还说要请我喝牛奶,问我去不去。

她竟然真给了!我过意不去,把手上花十五卢比买的一堆镯子全都脱下来给她戴上,反正马上就要离开印度,也不需要这些东西了。在印度最后的时间里,我竟然向乞丐讨到了钱,这无疑是我人生中最伟大的成功!

我觉得我已经可以没有遗憾地离开了。

要完钱,学长终于醒了,也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他来街上带我回到他租住的地方。这一个月以来,学长都在加尔各答做义工,湿热的天气真的对一个人的形象有很大的影响。像学长这样注重形象的美少年都被折磨得随便穿着个大裤衩和老头衬衫就上街了,而且在尼泊尔还白嫩的小脸竟然被晒黑了!这怎么符合学长的形象呢!我也没多想,反正终于有个地方可以好好洗个澡,再把包里所有恶心的衣服都洗了。多亏东印度晒得要死的太阳,衣服一会儿就烤干了。

尽管是大清早,我坐在还算阴凉的屋子里都狂冒汗,加尔各答绝对是让人热得活不下去的地方,义工们都太厉害了!我一边跟学长吃西瓜,一边跟新朋友聊天,聊着聊着都热得想脱光算了。学长在“垂死之家”

做义工,本来我也计划做几天的义工再走,看来这次是没机会为印度人民做贡献了。除了哗哗冒汗,还是哗哗冒汗。

苏达街最好的一点就是竟然存在带空调的饭馆!中午和学长一起吃了肉酱意粉,都要离开印度了,我不能再虐待自己的胃了,难吃的咖喱快拜拜吧,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怀念!可惜完全没心情、也没时间体会加尔各答这座城市了,据说有电车什么的,还挺好玩的。但是,这么热的天气,谁还有心情呢?吃完饭,我们回到学长住的地方,衣不遮体地吃雪糕,把借给学长一个月有余的裤子回收了,又把身上剩下的钱都换给了他,该是对印度说再见的时候了。

坐地铁去机场的路上,也就十分钟的路程,我全身就被汗水浸透了,地铁竟然是没空调的!热得快要不能活了!我想着快点儿离开加尔各答吧!真的待不下去了!下了地铁换乘的士,的士司机们为了抢我这唯一的客人打了起来,我默默走开,找了一个没在打架的司机走了。燥热的天气让人的脾气也无比急躁啊!话说,我也想打他们一顿来着……终于坐在凉爽的候机室里,我开始给在印度认识的所有朋友发短信告别,却没有人回复我,这是民族特性还是他们都不记得看手机了呢?我不知道。在印度的三十天,就像经历了整个人生,一无所有地来,又无人告别默默地离去。

我总是觉得,生活、恋爱、吵架、喝酒、飙车、逃票、做义工、跳舞、哭泣、被骗、踩牛粪……你要是一项都没经历过,就不算来过印度。这里的确没什么好,每天被各种莫名其妙的状况和各种诡异的人折磨得要死,自己也折磨别人折磨得要死,甚至每天过着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有明天的流浪生活,但不知不觉中,就在这里发现了生活的真谛。

有时候午夜梦回,躺在家里软软的小床上,我一遍一遍地回忆着在印度每一天的生活,甚至认为在印度火车地板上睡觉的那几个夜晚,才是我生命中最有意思、最值得骄傲的时刻。

洗净铅华,在自己真正一无所有的时候,才能发现生命本身的意义。不用伪装自己,不用掩饰我的一切坏脾气和怪毛病,真正做我自己,有时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有时哭得眼泪和泥土混在一起,有时生气得忘了任何教养和风度指着印度人的鼻子就骂,有时幸福得仿佛飞上云端。

遇见各种各样的人,有好的、有坏的、有不好不坏的、有外表好内心坏的、有外表坏内心好的。我卖萌、犯二、耍流氓,恶搞身边的所有印度人。有时候恨不得马上就坐飞机离开这可怕的地方,但是真正要走了却又舍不得了,我不知道在世界的其他地方还能不能过得这么丰富充实,所有人都是神经病,所有人又都能原谅我的神经病。

飞上云端的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竟然活着离开了!

我!没!有!死!在!印!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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