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运河两岸继续向前探索,一幢接一幢色彩斑驳的民宅紧紧相邻。其中有一处占地较广的古旧红砖建筑物,外墙已经被爬山虎的藤叶拦腰爬出一片绿色幕布,形状不规则的屋顶上开满了天窗,大概是为了便于建筑内部的通风照明,而它朝向水泥马路主干道的一侧,伫立着一座昂首挺胸的青铜狮子像,似乎是在警惕地时刻守卫着,其实这里是丹麦皇家图书馆的原始建筑群。丹麦当代建筑师对这座古老图书馆进行了翻新设计,新建筑得奖无数、深受好评——拥有黑色光滑大理石外墙的新馆,被称为“黑钻石”,雄赳赳跨海而立,通过一道悬空的玻璃走廊,与旧馆的主体建筑相连。虽然那条玻璃走廊之下,就是汹涌不绝的车水马龙,但依靠良好的隔音设计,现代都市的繁华喧闹,并未打扰到满室的宁静书香。
如果从侧门进入图书馆,很快会看到哥本哈根出身的两位政治文化人物的青铜纪念像——大政治家佩德·格里芬菲尔德,左手握着一柄佩剑,右手拿着一卷羊皮纸,举目远眺,仿佛正凝视着丹麦的未来;着名哲学家、思想家、作家、诗人,索伦·克尔凯郭尔,手拿一只鹅毛笔,膝盖上放着一本书,似乎正坐在树下思考记录着什么。
皇家图书馆入口处的那扇木门顶上,镶嵌着丹麦皇室专属徽章,门前的院落里有一座被红白玫瑰围绕的绚丽花园,点缀着许多小巧雅致的景观:一群来自加拿大的游客,集体站在喷水池前方,聆听导游的英文解说,柳树的荫蔽之下,几名幼小孩童趴在鱼塘边,伸手去戏弄水中的橘红色鲤鱼。在这清幽安详的北欧夏日童话里,有大片的红色松果菊,还有一些蓝色、紫色、玫瑰色、粉红色的不知名的花卉品种,吸引了无数蜜蜂在草丛间流连忘返,更有几朵漂亮的黄色小雏菊,它们簇拥在一起,自豪地盛开着,那些小小的花瓣,如同一片片纯真的童心,不禁让人回想起安徒生笔下生动可爱的童话作品《小意达的花儿》,在那个温馨的故事中,安徒生曾经描写了很多性格各异的花仙小精灵,充满童趣和天马行空的幻想力。
当然,任何整齐有序的平静外表之下,很可能也隐藏着躁动不安的无序与混沌。
古老的哥本哈根城内,有一个非常奇特的另类居民区,在市中心叫作克里斯蒂安那的某个地段,住着一群被视为危险团体的无政府主义流浪者。很多很多年前,一群自由主义分子占领了原本属于丹麦军队的营地,并形成了一个内部自治的、拒绝任何外来管辖的特殊区域,它被称作“哥本哈根自由城”(FristadenChristiania)。在那里有一些画满各种彩色涂鸦的围墙,还有焚烧的衣物灰烬,充满波西米亚自由流浪风格,并允许居民使用大麻。多年来,当地居民团体经常会与哥本哈根警察发生摩擦冲突。其实,自由城里的主要居民是一群嬉皮艺术家、摇滚爱好者、自由运动人士等,并非全是危险分子。在这个地区也诞生了一样被称为哥本哈根代表性特产的交通工具——克里斯蒂安那三轮人力自行车,其外观与中国的三轮人力自行车几乎是一脉相承,只是拖车被放在自行车的前轮位置,与中国人的习惯恰好相反。这种自行车是哥本哈根人日常出行的最爱,既用来运送货物,也会用于接送小孩甚至成年人。
出门在外,除了衣食住行,毫无疑问,还有一样至关重要的,就是天气。
哥本哈根夏季多雨,所幸我的出游指数偏向阳光,历年外出旅途中,每逢在多雨地区游览时,往往都会遇到当地难得的晴朗天气,所以,毫不意外地,我又赶上了哥本哈根连日大雨后的初次短暂放晴。
一位丹麦大叔胳膊下夹着一把雨伞,表情不无激动地对我说:“几乎半个月了,雨停了真是奇迹,上午这里还在下着大雨呢。”
走走停停,行行摄摄,此时空气清爽,从相机的取景框内望去,世界越发显得透明清新。
拍完城内某教堂的螺旋式尖顶之后,我的相机备用电池意外耗尽,于是之后的旅途,大多只能依靠手持摄像机继续记录拍摄。
为了必要的安全保障与精力调整,出门之前可做一些适当的计划安排,但又不需过分精确死板,以免遇到临时变化无法更改。往往在不经意中,沿路所遇到的一些不圆满和小缺憾,对于旅途结束后的回忆整理来说,倒是一种更个性化的特殊纪念。
所以人在旅途中,总会免不了遭遇一些小插曲和意外,比如——为了去看小美人鱼雕像,我在哥本哈根丢了一顶帽子。
那顶帽子,是当年陪着我出国的三顶便帽之一。
短暂晴空,瞬间流云变幻,绵绵细雨再次飘落哥本哈根街头,我在车站长椅上坐等许久,终于等来了载人去往海港的公交巴士。也许是走了半天路的疲倦,我在巴士后座上昏昏然地迷糊起来。
到站下车后,已经过了中午时间,因此我决定暂时不去游览丹麦女王一家居住的阿美琳堡王宫(AmalienborgSlot),留待下一次访问。
走过几座石桥,到了东区的长堤公园(Langelinie),有一群丹麦少年正在一个巨大的水池边溜着滑板,那就是与小美人鱼雕像齐名的哥本哈根城经典标志之一,吉菲昂女神喷泉(GefionFountain)。
说起这个吉菲昂喷泉雕像的来历,依然是要从北欧神话开始讲起。根据北欧史诗传奇的记载,女神吉菲昂(Gefion)向瑞典国王格尔非(Gylfe)提出索要一块土地,这位瑞典国王同意了,但要求必须是以一个昼夜之内开垦出来的荒地面积作为计算单位。于是吉菲昂女神立刻让她的四个儿子变身为四头公牛,她本人亲自驾驭着牛车,开始犁地,连夜从瑞典挖走了一块巨大的土地,丢进斯堪尼亚和菲英岛之间的丹麦海域内,也就是如今丹麦国土上面积最大的西兰岛。至于瑞典被挖走的空地原址,被海水倒灌之后,就形成了哥德堡北部的维纳恩湖(另一个说法是斯德哥尔摩西郊古都西格图纳的梅拉伦湖)。虽然这是一个颇为戏谑的神话小段子,不过却从另一方面展示了丹麦与瑞典共同的宗教文化历史渊源。也有人认为,这个神话传奇的寓意,其实是想告诫世人,只有通过辛勤劳作,才能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东西。
一路从吉菲昂喷泉走过去,到了海港码头,走上海滨公园散步道,远远就能望见一个小小的铜雕像坐在海边的石头上。虽然完全是一副孤独又不起眼的样子,毫无疑问,她就是游人最想找到的那个着名的童话姑娘。
我将视线从小美人鱼铜像身上移到别处,此时有一对丹麦父子正在海风中共享天伦,小男孩手中溜溜地滚动着一个类似铁环的玩具,他的父亲倚着栏杆,默默地注视着儿子,这二人身后更远处的码头避风港内,屹立着高耸的储油罐和风能发电塔。近十年来,丹麦一直以绿色低碳国度为国际宣传热点,在哥本哈根也会定期举办世界气候大会,倡导节能减排。因此白色风车为代表的清洁新能源,还有生物再生能源应用,在丹麦各处常见。
被海风吹眯眼时,我伸手一摸前额,这才发觉帽子早丢了,在来时路上遍寻不着,大概是坐巴士打瞌睡时,就忘在了车上。虽然那是我最喜欢的一顶帽子,但它的意外消失,也就当作是我留给哥本哈根这个城市的见面礼吧。
沿街漫步所能遇到的最大惊喜,往往是那些突然出墙而来的丛丛花枝,或是蹲守在路口拐角处,以暧昧眼神窥视行人的小动物。不论孤身还是结伴,外出长距离旅行时,最好懂得运用自我调节技能,从不同的事物、不同的视角,来缓解身心和审美的疲劳,比如看人看累了,便看一看花草,跋山涉水觉得腿脚乏了,便停下来小坐片刻,逗一逗周围的猫狗鸟雀,与天地万物自然相偕,有静有动,有忙有闲,各得其乐。
在这种近似禅修的旅程中,对景色风物的取舍,游览节奏的快慢,都完全由自己来把握,可以漫无目的地晃悠乱转,而不需追求面面俱到的圆满。沿路走走停停,不一定去逛那些人人必到留影的热门景点,不一定去吃那些资深饕客力荐的热门美食,全凭任性感知,随心所至,有所游,也有所不游。
缓步穿行在北欧的大街小巷、森林湖泊,可以独享一份难得的自在清净。在北欧居住生活的人,身上所受到的最鲜明的文化影响,就是追求自然随和的生活态度,不在群体中过分张扬,不在他人身上平添不必要的麻烦,和谐低调地融入社会和周围环境。
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最喜欢在刮着凉风的阴天里,一个人出门溜达,或者跑到远离城市的郊外田野中,去荷塘边捞蝌蚪,或者顶着一枚宽大的荷叶,爬山登高看云朵,一路上野花漫漫,不时遇到蜥蜴之类的野物。要是口渴了,就在下山之后,去一户农家院落前,打上一桶井水,痛快地喝掉一大杯,剩下的拿来洗手,天然冰凉的井水,无疑是夏日最佳的解暑良品。所以后来到了北欧生活,觉得这里正是适合自己乐趣爱好的投缘之地,可以充分地自得其乐,不受过分的外界干扰,更有利于独立地思考。
旅行也有同样的道理,其实不必刻意强调出行方式的远近贫富,不必过分强求达到何种企图,最好选择适合自身实际情况的模式。如果手头宽裕,便可吃好、住好、走得更远些;要是资金不多,就合理安排食宿,量力消费。即使身处闹市,也有清净去处,不妨套上简单合体的衣着,外加一双适合走路的便鞋,在家门口附近的集贸市场慢慢溜达,品味市井民情,或者花上一天半天,逛一逛城中的免费博物馆,一样可以得到生活乐趣和内心安宁。也并非只有别人家的食物和风景是唯一值得称赞的,说不定你自家的窗台墙头上,就有充满蓬勃生气的鸟雀猫狗在花草间嬉戏,倘若没有发现美好事物的眼力、懂得自我调节的心态,即使去任何地方,都只能是满身的心浮气躁,四处走马观花,却毫无所得。当然,人类往往是容易纠结犹豫的动物,平时长久停泊在家中,便渴望出门畅游四方,真正身在漫漫旅途,却又极其盼望早日回家享受安逸。所以比起考虑穷游还是富游、独自上路还是结伴同行,你首先需要下定决心选择的,是在家止步不前,还是抬脚出门。
赫尔辛格:卡隆堡·莎翁刻写哈姆雷特回忆的海角城堡
初到哥本哈根,第二日的旅程计划,是拜访丹麦的两座着名城堡:被称为哈姆雷特堡的卡隆堡(KronborgSlot),以及丹麦老国王最爱的夏宫——腓特烈堡王宫(FrederiksborgSlot)。
因为之前相机电池几乎耗尽,一时还来不及充电,只有手持摄像机可用,所以这一日的旅行倒可以不忙于拍摄,而是更加专心地用眼多看、用耳多听。
卡隆堡,也就是所谓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堡原型,位于哥本哈根远郊赫尔辛格市的海滨,一海之隔的对岸,就是瑞典南部的赫尔辛堡市。与哥本哈根的情况类似,早年正是阿布萨朗大主教的一位兄弟埃斯波恩,在这里修建了新的城堡和教堂,最终形成城市聚落。
进入卡隆堡城门之前,在护城河畔,有一对正在守护雏鸟的白天鹅夫妇。几只毛茸茸的灰色雏鸟,和它们的天鹅妈妈一起趴卧在草丛中,而天鹅爸爸则摆出凶狠的攻击架势,不断展开两侧的翅膀羽翼,用一张坚硬的嘴去猛啄那些想要靠近围观的游人。
在欧洲湖区出游,我个人有一条给其他游人的建议,那就是没事不要轻易去招惹天鹅,它们远不像可爱优雅的外表那般文明温柔,而是会像角斗士和暴徒一样,锲而不舍地追逐你,并且凶狠地啃啄你。
所以在保持一定亲近距离的前提下,不妨远观、而不近玩,带着微笑向它们投掷一些面包屑即可。
卡隆堡的正门入口处,城墙上刻有莎士比亚的浮雕头像,他笔下虚构的那个在复仇痛苦中不断煎熬的丹麦王子,就居住在这样一个略显阴暗的城堡里。实际上,丹麦人修筑卡隆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加强针对瑞典的军事防御。丹麦的赫尔辛格,与瑞典的赫尔辛堡,千百年来一直是以大炮相互对峙,两国之间惨烈血腥的争夺战与入侵劫掠,时常发生。然而,如今摆放在卡隆堡临海一侧空地上的那些冰冷铁炮和战车,仅仅只是用于见证战争历史的纪念景观而已。
斯堪的纳维亚人擅长造船和航海,这些非凡的工艺和技能,让他们有机会成为欧洲乃至世界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海上霸主。为了争夺领土和贸易霸权,丹麦人和瑞典人之间不断爆发冲突,而丹麦人与挪威人的联合舰队一直向西推进,从而开启了斯堪的纳维亚地区的海盗时代。
每年春季,北欧海盗的舰船编队,都会向英格兰、法兰西等地的沿岸商业港口发动袭击,同时大批北欧自耕农也随船而来,他们在被征服的那些土地上定居,并在此后漫长的历史岁月中,与当地人最终融合为一体。英国有几个主要教区,比如约克郡和坎特伯雷郡,其主教就由丹麦海盗的后裔担任,丹麦海盗不仅抢掠英国,还洗劫了法国,在塞纳河两岸肆意蹂躏,逼得法国国王四处逃亡,丹麦人又从西班牙进入地中海,进而抢劫意大利沿岸城市;一路向东奔袭的瑞典海盗,牢牢控制了芬兰,然后沿着俄罗斯的各大河流,驾船直抵黑海,逼近远东;挪威海盗也纷纷远航格陵兰群岛和冰岛,借此进入美洲大陆,一部分挪威人还定居在爱尔兰,并建立起自己的国家。这些兼具海盗和商人双重身份的古代北欧人,将各种海豹皮、海象的牙齿、还有羊毛制品等货物,源源不断地运入欧洲市场。
维京海盗时代结束之后,原本笃信北欧神话的斯堪的纳维亚人,反过来说,也渐渐受到了那些被他们长期侵占地区的宗教文化影响。以着名的蓝牙海盗王哈拉尔一世为首,丹麦开始全面接受基督教,之后哈拉尔一世的继任者们,也不断尝试在挪威推广基督教,北欧独特的木制教堂和石头教堂建筑,就此兴旺流行起来。然而在瑞典,基督教传播的进展却甚为艰难,虔诚的北欧神话信徒依旧在瑞典各地的神庙里,通过杀死活人和马匹,用鲜血、马肉以及悬挂动物内脏,来向北欧诸神们献祭。但是,随着基督教的不断推行渗透,在北欧地区也掀起了接连不断的、清除异教徒的血腥大屠杀。
卡隆堡的每一处大厅和房间,都较为宽敞,挂满壁毯和油画,装饰以文艺复兴时期的巴洛克风格为主。其中最为宏大壮观的,是一个长达六十多米的宴会厅,试想当年长廊上一字排开的盛大聚会,将是何等热闹非凡的景象。
从房间楼梯转入地下室入口以后,一位脚上打着石膏绷带的美国老大爷,拄着拐杖,一马当先,充当着临时领队,他身后是一群各种肤色、不同国籍和文化背景的游人,在城堡的地下通道中,整齐有序地上上下下、穿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