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不容易想出来,怎么会打消呢?你想想看,我国历史悠久,文化艺术源远流长。按朝代分:夏、商、周、秦、汉、唐、宋、元、明、清,有多少名诗名词和美丽的故事值得一演。演完古代演近代,演完近代演现代。之后再予以变换,按类分演。”她越说越激动,思绪如泉涌,“如按季节分,春思、秋韵、夏愁、冬梦等;按情调分,怀旧篇、寻根篇、咏叹篇、激情篇等;不妨还可以一试皇帝的爱妃和现代酷仔跳交谊舞,或十二金钗和贾宝玉摆脱封建的束缚,跳迪斯科。演员也不用发愁,咱们这儿有艺术学院,把饭店当成学生实习的舞台,岂不一举两得?再有就是必须起用能人,并把餐饮文化和A城的文化生活紧密地联系起来,取得社会各界的支持。有社会效益,经济效益自然就有了,你说是不是?”
“是倒是那么回事。可是我总觉得你的想法太狂妄了。紫洋你要三思呀!”
“狂妄有什么不好?四平八稳没有创意,酒店就要走下坡路。”
“难度太大了,做起来恐怕不够完美。”
“哎呀,世界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等到十全十美黄花菜都凉了。”
“就算是这样,可是你的那些皇帝的爱妃和现代酷仔跳交谊舞,贾宝玉和十二金钗跳迪斯科不是太荒诞了吗?”
“又不是个个荒诞,偶尔来一个逗逗笑,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呀!”紫洋固执地反驳着。她总是这样固执。
苏文支棱着耳朵听着,汪紫洋就是汪紫洋!他暗暗为紫洋喝彩,喃喃地说:“哼!你懂啥呀。”同桌的人见了,相互瞅瞅,不解其意,只好把筷子伸进火锅里。
“紫洋,”闫岩摸着下巴说:“你说过,幻想是酒的产儿,你这都是喝了酒的幻想。这么大的行动,还是冷静为好呀!”
“我这是能实现的幻想。你刚才不是说军功账上有我的一半儿吗……”
“不不,是一多半儿!”闫岩抢过话来说。
“管他多少半儿,这些半儿不都是酒后幻想出来的吗?这些酒点子不也生效益了吗?求求你,说事别污蔑酒,酒是我的生命!”紫洋想,如果一个星期更换一次节目内容,沿着历史演,顺着情调演,打破顺序演,来它个经纬交错,还怕客人不来?她久久不能平静,想着烤泥鱼,渍羊肉;想着红酥手,黄藤酒;想着才子佳人;想着民间情怨……她喜欢标新立异,喜欢新奇。她总是要把自己的才智和爱好不遗余力地运用到自己的事业中。她认为这样才叫实现了自我价值。享受这种价值,要比单纯享受货币价值来得更加欣慰,更加激动人心。她要得就是这样的活法,觉得这样活更有趣。她想着这场变革,仿佛看到了一台台精湛的节目,听到了雷鸣般的掌声,感觉到了人们奔走相告的那份惊喜。
“紫洋,你真像个充满梦想的孩子!”闫岩看着紫洋细嫩的脸,梦幻般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说。
“闫岩,我感到胜利在望了!”紫洋歪着头,兴奋地说。
兴奋是短暂的。紫洋呆呆地瞅着闫岩,不知怎么对沉醉在胜利喜悦中的他解释雨宣来酒店上班的事。她沉默了一会笑着说:
“闫岩,我向你汇报一件事,你听了别生气。”
“哈哈!什么叫汇报?有事直说好了,我今天心情太好了,怎么会生气?”
“最近,酒店有——有些小变动,换了一个吧台员……”
“哈哈哈哈”,闫岩打断了紫洋的话:“你换人跟我汇报什么?再说,吧台员应该经常换。你——你至于这样吗?”
“我是说——是说,雨宣在我这里站吧台!”紫洋怯怯地说。
“什么?雨宣在你这里上班?”闫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是的。”
“他自己报的名?”闫岩疑惑不解。
“这——,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在这里工作,再说,——再说这样不是很好吗?”
“什么?这样很好?他一报名你就收下了是不是?不管雨宣适合不适合在这里工作,你都会要他是不是?这样你就有理由不和我接近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问问我愿不愿意让他来?”闫岩喘着粗气,由于过分激动和强行控制,声音忽高忽低。“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我在百忙中抽出时间约你,你却毫不珍惜地一次次拒绝,你这是在摆脱我。我还一个劲儿地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傻不傻呀我?紫洋,难道我就这样让你讨厌?女人易变,女人易变呀!前前后后还不到一个月,还是那个对你最最痴心的男人,在你眼里一下子成了令人生厌的可怜虫。”
“不,不是这样。这是玉琳姐的意思。”紫洋并不想这样说,一着急却说了出来。
“她?”
“是的,玉琳姐几乎在哀求我。”
“她这是机关算尽,你呢?你明明可以拒绝的,你不拒绝就是别有用心!”闫岩的脸涨得通红,越说越生气。
都这样了,紫洋的心里哪还有自己?苏文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越控制越是糟糕。只好机械地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酒。每喝一口,就把杯子往饭桌上蹾一下。紫洋听得心里直打战。请他的人也不知所措,殷勤地小心翼翼地为他夹着煮好的土豆片和基围虾说:
“光喝酒不行,用这个下酒,用这个下酒!”
紫洋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说:
“闫岩,你冷静一些,玉琳姐她很爱你。她机关算尽还不是怕我抢走你?你们夫妻生活了二十多年,你只顾自己的感觉,你想过她的感觉吗?我也是女人,我也经历过被人抛弃的痛苦。”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闫岩,不要让我因为这件事瞧不起你。”话说到这个份上,紫洋也顾不得苏文的存在了。
“我真的像你丈夫那样恶心吗?我不相信,绝不相信。”
苏文听着,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他绝望了,彻彻底底地绝望了。
紫洋一转身看见雨宣拿着账单,从二楼下来,给了闫岩一个暗示。闫岩不再说话,怒气却仍然挂在脸上。
“爸,回来啦。您一个人回来的?没回家么?”
闫岩没有说话。他瞅着高挑、成熟、帅气的儿子,瞅着他手里拿着的那张小小的账单,觉得那样不协调,再看看紫洋,唇边仍然挂着一弯浅笑,那笑痕里不知隐藏了多少委屈,心里更不是滋味。
雨宣的目光从父亲的脸上收了回来,对紫洋说:
“汪总,这桌是常客,共花了七百五十四元,钱不够,问交四百元行不行?”
紫洋接过了账单,见菜的搭配有些眼熟,便问:
“是不是电厂的?”
“就是。”
“可以吧。”
“好吧。”雨宣说完,便一阵轻风似地走了。
闫岩满脸不快,他不再说话。无论紫洋怎样拉话,他能说“嗯”就说嗯,能说“是”就说是,能说“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他现在才知道紫洋说的“心在滴血”是怎样的味道。他自斟自饮起来,体会着心在滴血的那种痛感,几乎忘记了紫洋的存在。闫岩这样挽着眉头喝了一会儿,像猛然想起了什么,就急急与紫洋告别了。
苏文醉得不轻,他看人是双的,说话的声音是重叠的,餐厅里各种声音都闷声闷气的,好像自己坐进一辆与世隔绝的闷罐火车。酒下了肚是专找痛处的,他虽处于麻醉的闷中,心中的痛有几斤几两他是一清二楚的。他醉到了极点,见闫岩走了,腾地站起紧跟其后。刚一出门,苏文就拽住闫岩,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自己摔倒在地上。
闫岩想还他一个耳光,见他醉得不轻,手动了动又放下。他想,不就是嫌我笑的声音大点,这也值得怀恨在心?他瞪了苏文一眼,正要走,苏文又死死地拽住他的裤角,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
“你——你好!我有一句话要奉劝你:紫洋是有自尊的女人,如果——如果你真爱她,真爱她你知道吗?就和你老婆离婚。我知道你老婆肯定不——不如紫洋好。你真爱她就离婚!就娶她为妻!不离婚对她就不公平,不公平你知——知道吗?”苏文红着眼和脖子怒吼着。
“你这个醉蛋,少管闲事!我说话,你支棱着耳朵听,当我不知道?你听什么?你和她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闫岩其实也醉了。
“什么关系?真的,我和她什么关系?”苏文揉着太阳穴想了片刻,怒气冲冲地说:“你管我什么关系,管我什么关系!”苏文说着,见闫岩脚下有一张名片泡在水里,便捡了起来,在衣襟上蹭了蹭,装进了自己的衣兜。
闫岩哼了一声,笑了一下,转身回家去了。他只觉得回家的路怎么这么远?却一点也没想起小王和车。
玉琳正在试衣服,见闫岩回来了,说:
“哎呀,反正走了这么长时间,回家也不选个好天儿?”她见闫岩没有吱声,也不去瞅他,边换衣服边说:“这么晚了,你一定饿了,我给你弄点吃的。”说着就往厨房走。
“我吃了。”闫岩冷冰冰地说。“吃了?在哪里吃的?又是那个酒店?是不是?”玉琳有些敏感,有些心虚,也有些理直气壮。
“是又怎么样?难道我饿了一天,先回家来吃你的馒头就疙瘩汤?炒豆腐干,拌豆腐皮?”闫岩瞪着怒目说。
“就你这成天不着家,能给你吃馒头就疙瘩汤就不错了。”玉琳很快猜出了他发火的原因,更是气上加气。
“我问你,雨宣是自己报名去的酒店,还是你去求的情?”闫岩明知故问。
“儿子愿意去,我求的情。求情?那不叫求情。你这几年所有的饭局都定在那里,她挣了多少钱?安排一个人怎么叫求情,理所应当!”玉琳叉着腰,颤着一身肉。
“你知道雨宣他并不适合酒店的工作。”
“相反,他特别喜欢,干得也非常出色,这是她说的。不信你明天问问她。”玉琳幸灾乐祸地说。
“你简直是胡闹!”
“胡闹?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儿子来啦?你多会儿想过他的工作,想过他的前途?我看你今天这样关心他是不是心怀鬼胎呀?嗯?”玉琳阴阳怪气地撅着下巴。
“你别忘了,雨宣是学建筑的,怎么可以……”
正说着,雨宣回来了。
“爸妈,我一进楼道就听见你们在吵架。半夜了,你们吵得这么高,还让楼里的人睡不睡觉?”
“今儿个不怨我。雨宣,你给评评理,倒是谁的不对。”
“爸,你不就因为我去酒店工作吗?反正我愿意就是了,有什么可吵的?”
“这就怪了,你放着专业对口的工作不干,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怎么偏偏要当酒店的吧台员?这样的工作有什么前途?”
“专业对口又怎样?设计院的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个个呆板教条,墨守成规。他们的所谓‘设计’其实是承袭,这样的单位老气横秋,埋没设计个性,哪里有前途可言?”
“酒店与你所学的专业风马牛不相及,又怎能发挥你的专业特长和个性呢?一个学建筑的大学生去站吧台,这不是胡闹吗?”闫岩显然不耐烦了。
“吧台员虽然不能直接发挥我的设计个性,但酒店就是个小社会,我刚从校门出来,有必要先上上社会这一课。”雨宣明显强词夺理,但他很快切入了要害,“爸,酒店的雅间,汪总的办公室你都见了,这些别具一格的设计打开了我的思路。”
“你学得是建筑而不是内装修。”闫岩火气地说。
“这您又不懂了。苹果落地,可以推测到万有引力,内装修怎么就不能打开我建筑设计的思路呢?”雨宣又在狡辩。“还有汪总,她是那样与众不同,她启迪了我的人生,激发了我的灵感,而这一切别人不能。爸,由此说来——”雨宣故意摇晃着脑袋,“我在八面来风当吧台员是不是一件幸事?”
闫岩听雨宣夸紫洋,就像在夸自己,满腹自豪;雨宣以紫洋能激发他的设计灵感为由,执意要在酒店工作,这又让他有苦难言。
雨宣驳倒了闫岩,玉琳本应得意,心里却明明涌上一股酸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