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篮球如今是我的一切，更是我的信仰，”向焕喃喃道：“奥运会结束后我将回杭州当教练，告诉一群像我这样的人生命不全是黑暗的，换个角度来看反倒充满了光明，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看看篮球这个运动，随时会产生麦蒂三十秒连拿十三分的奇迹，随时会十六秒内四度绝杀，随时会让整个体育馆癫狂到抽筋。人生亦如此。”
两人相对沉默。
傍晚。国青队回到了训练局，立刻去会议室回放下午对阵聋人女篮的比赛。虽然是一场意料之中的胜利，大家却毫无笑容，全神贯注地看着视频。
一开战，柯云南就和史义琳一道取得了高度的优势，在制空权完全压制住了平均身高才1米70的中国聋人女篮，第一节便以20比12领先。然而，第二节聋人女篮突然使出全场紧逼人盯人防守，凭着快速地移动和灵活的攻防彻底抹杀掉国青队的高度优势，继而打出了9比0的攻击波反超一分。庄锋见状便换下柯云南和史义琳，成天艳和贝贝替换出场，并让石豪瑜一对一盯防对方的王牌球员。拉锯之后，聋人女篮的王牌球员被石豪瑜盯得毫无脾气，全队速度和体力终于下降。第四节，柯云南重新上场，率队打出了14比0的攻击波，奠定了胜局。
比赛结束后，聋人女篮队员居然一点也不沮丧，纷纷热烈地打手语议论着，很显然，这场比赛对她们来说不算是高强度的比赛。
视频放完了，整个会议室陷入了沉默，聋人女篮的速度和灵活性实在卓越之极，难以相信这就是一群有着听力障碍的残疾人运动员。有人暗自思忖，若没柯云南和史义琳在第一节奠定的优势，她们是否应付得来？聋人女篮没有高度优势，却善加发挥速度和防守的长处，她们的打法对国青队来说确实是极好的借鉴。
终于，石豪瑜站起来道：“论阵地进攻，我发现聋人女篮的进攻落位很好，看起来赏心悦目。”
“赏心悦目？”
石豪瑜一笑：“很和谐，可以当做艺术来看了！”
众人不禁为石豪瑜的俏皮一笑，冯敏接口道：“前天，关教练给我们讲过普林斯顿体系和三角进攻，我们到底适用于哪个？”
全场静下来了，这些体系她们其实了解得一知半解，一直无法消化掉。
易达淡淡道：“战术体系是一回事，真正实行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你把这些体系吹得天花乱坠，若在实战中无法发挥出来，那也是等于零。”
庄红摇头道：“那也要看你对篮球的理解，如果实战起来只能凭着灵光一闪的偶然配合，那么这样的篮球队就无法确保胜利。”
易达呵呵一笑：“你们就算吃透了这个体系，我且问你们，凭你们的身体素质和个人篮球基础，能否将这个体系发挥出百分之百的效用？”
庄红目光一闪，沉默无语，石豪瑜接口道：“世上本无完美之事。但我认为就现有阵容和各人能力寻找最恰当的打法，发挥出效用，比一支各个位置上能力完美却互相扯后腿的球队要强大得多。”
易达微笑：“洗耳恭听。”
石豪瑜道：“我们有云南，对吧？那么面对小个子球队，我们可以以云南为中心来进行阵地进攻，届时我们可以派上冯敏，用她的三分球来吸引防守，却藉此给云南创造篮下单打的机会。若对方人高马大，我们可以换上速度一流、善于奔跑的球员，牵制对方陷入我们的步调。”
易达微笑：“每支队都会应用一系列战术，而能把战术发挥出百分之百效用的球队，才是最强的！”
“说得好！”身后忽然传来了庄锋的声音，大家一怔，才想起她们热烈讨论了半天，居然忘记了庄锋的存在。
庄锋道：“你们刚才的发言都很精彩。篮球不只是身体的竞技，更是智慧和谋略的竞技，我很高兴你们在努力理解篮球。易达说的没错，光理解篮球但身体素质跟不上，结果只能纸上谈兵。石豪瑜也是对的，光会用蛮力却不懂战略，这样的篮球也只能是体力活。总而言之，剩下的日子里我会带你们进行一系列的训练，你们可要做好准备！”
“我准备好了！”易达一笑。
庄锋淡然道：“我已经从美国购买了软件，能统计出你们的攻防情况，每天训练结束后我会让关教练整理出来交给你们，你们自行研究你们的数据，看看有哪些地方需要加强。”
“呀！”
“每天晚上，你们都要来这里看一小时的录像！”
庄红举手道：“看什么录像？”
“都是欧洲比赛的录像！”
底下一阵窃窃私语，有人举手问道：“为什么不是NBA？”
“NBA？”庄锋寒光一闪：“你们要看NBA？”
大家一怔，不知道庄锋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这里，我不准你们看NBA！”
“咦——？”众人至此睁大了眼睛，美国不但是篮球的发源地，还是篮球王国，NBA更代表了世界篮球的最高水平，但庄锋为什么不准她们看？
“我不准你们看NBA，有两大原因。第一，你们打的是团队篮球，而欧洲打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团队篮球！第二，NBA是职业篮球，是取悦票房的篮球，而你们打的是真正的比赛！你们不需要取悦任何人，你们只有一个目标——胜利！”
“所以，”庄锋冷冷地道：“今天起一律禁止看NBA！如果让我发现谁在看NBA，立刻罚跑操场二十圈！”
“多少年来，篮协只会见风倒，美国篮球一有起色，就高呼学习美国，后来美国被希腊揍得找不到方向，又叫着学习欧洲，到底什么才是属于中国的篮球呢？如果只是就中国队现有阵容排定战术，发挥现有球员的能力，这样的教练顶多是二流教练。我不想做这样的教练！
“我想寻找的，是属于中国的篮球之路！”庄锋抬起头，灯光照着了他清亮的双眼：“你们，能帮助我开拓出这条路吗？”
夜已深，成天艳仍在奋笔疾书，刚才的战术讨论会带给了她好大的震撼，她好后悔没录下大家的发言，这天她听到的想到的是她从来没有承受过的，好多东西一股脑儿塞进脑子里，不断冲撞着，几乎要让她的脑袋爆炸开来。她无暇去想，她只想赶快记下来，记多少是多少，回头还要好好整理发给翔光那边呢。她答应了林雪就一定要做到，要总结集训期间所思所想，与远在上海的队友分享。
不知不觉笔记本翻了十多页，成天艳也没觉得手腕有多酸痛，只是尽情写着。
“滴滴滴……”成天艳这才发觉7点了，她居然写了一小时多。
“饿了吧？”
成天艳一怔，扭过头。易达正躺在床上悠悠地跷着二郎腿，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餐盘：“我看你写得入了神，就替你打来了。快趁热吃了吧。”
成天艳没想到新室友居然帮她打饭来了，喃喃道：“谢谢……”
易达耸了耸肩，她虽为哈尔滨五中学生，但自初中毕业后就没再过真正的学校生活，如今看成天艳如此伏案学习，一时居然有点羡慕。她说：“吃饱饭才能继续学习，是不。”
“啊，不是……”成天艳见易达误会了，转念一想，也罢，刚才不也在复习消化庄教练的话么？
易达忽然道：“可以给我看下你的英语课本吗？”
成天艳一怔，点了点头，在桌子上掏出一本书甩给了易达，一不留神，夹在书中的练习本掉下来了。
“别动，我来捡。”易达直起身下了床，捡起练习本翻开来，才翻了没几页，忽然道：“我可否问你个问题？”
“嗯？”
“你的时态似乎填错了哦？”
成天艳闻言，站起身拿过练习本，过了一会恍然大悟：“哦！是写错了，”她想起什么，惊讶地看着易达：“你的英语很好啊？”
“呵，学了十年而已，”易达一笑，拿着英语课本回到床上，跷起了二郎腿：“我只学英语，其他的不学。”
“别看我没念多少书，一套《新概念英语》可是给我啃下了哟。”
成天艳睁大了双眼。易达反倒笑出声：“你还记得么，最后一天的对抗赛，你们领先我们十分，我却一直不喊暂停。”
成天艳这才想起了，眨巴着眼睛讶然瞧着易达。易达道：“我随后找了谭主任和庄教练，坚持你要进入国青队。没告诉你是不想让你觉得我们在照顾你。”
“我想培养你成为我的后备人选。因为，今年是我最后一次代表中国出赛。”
成天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易达一声大笑：“庄教练狠批美国篮球，我却要去美国，很讽刺吧。”
“但我真的很想追随关教练的足迹去看看这个篮球王国，我也想看看，世界上最好的女子篮球联赛是什么样的。而且，”易达的双目明亮之极：“我要踏上全世界最好的球场，和全世界最好的球员同场竞技！”
见易达这番模样，成天艳抬起头，瞧向了无限的星空。
“明白了，我会提醒大家注意篮下合理冲撞区。”
“嗯，早点准备应付更为激烈的内线争斗，我想教练也会告诉你们吧。”
“哼，他自然会说，就是感觉不如沈老师在的时候那么顺当。”
“没事啊，我还没见他，但我直觉他人很好啊。我再整理下资料，晚上发给明雯，让她转交给你。”
“好。”
“那不影响你们训练了啊，我等下要去体育馆了，拜拜！”
收起手机，林雪沉默了一会。她转过头，忽然发现什么，立刻大步走过去：“我不是让你们练习投篮么？”
“啊！”正站着聊天的众人瞧到林雪，一下子紧张地抓起球。林雪冷冷地瞄了众人一眼，指着不远处的高一生：“看看她们，周末也过来努力练习，你们难道不觉得丢脸么？当心你们的位置给她们挤下！”
“都给我练去！”林雪一瞪眼，大家吓得四处散开。
“好可怕啊！”
“还是想念天艳在的时候啊！”
“笨蛋，天艳在的话也会这样骂我们啊，只是林雪这样子让人害怕啊！”
“哈，很有队长的架势啊！”叶颖杰朝林雪笑道。林雪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身，踢起球投了出去，接着便是一声空心入框。
“哼！不当队长，我还真没想到你是怎么做下来的，”林雪奔过去捡起篮球，嘴角忽然扬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线：“果然你当队长很合适，我没你这么高的情商，人际关系方面我确实比你弱。所以你一定要早点归来！
“我期待你归来，是为了一起打球，而不是帮我解决这些麻烦。我既受你委托，就不会让你失望！
“同样的，你也别让我失望！”
“呼！”终于做完了规定的力量训练，成天艳只觉全身酸痛无比。训练后立刻进健身房，她还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成为肌肉女，结果只是结实了有力了，居然能扛下柯云南的身体冲撞。嗯，回去了一定要告诉全老师这个方法，甭管许明雯怎么说，一定要拉她练，没一定的力量可怎么行呢！
“天艳！”谈雅永慌慌张张迎上来：“有人在你房间等你！”
“啊？”
“关教练也在那！叫你快过去！”
成天艳一推开门，身形猛然一僵，半天才挤出一个字：“妈！”
那人正是戎琦，她站起来狠狠瞟了一眼成天艳：“居然背着我自己跑来了北京，长本事了啊你。”转过身却对身后的关云绽开了笑容：“我女儿给您添了麻烦吧？还请您多多担待啊……”
“啊，没事……”关云微笑，刚才她路过门卫室，见一位中年妇女正和门卫大吵，这才知道原来是成天艳的母亲，便与门卫通融。即使如此，时值封闭集训的要紧关头，关云也只争取到了半小时。
戎琦还没坐热就又弹起来，扯过一个大包，从包里拿出一大堆东西扔在了成天艳的床上。关云见状轻声一笑，说声失陪便离开房间，轻轻带上门。成天艳尴尬地看着戎琦拿出一些夏季衣物，忍不住道：“现在是12月份啊。”
“猪！你不是要去新加坡吗？”戎琦狠狠地瞪着成天艳。
“球队会发T恤啊！再说，老弟不是拿来了吗？”
“猪，猪，猪！”戎琦拿出件T恤抖了几下又仔细折叠起来：“天阳带给你的衣服怎么够！在新加坡你哪有时间洗衣服，又洗不干净！”
成天艳无奈地看着戎琦叠好了衣服，塞进行李箱。
“早知应该扣下你的身份证，看你怎么去北京！”戎琦数落道：“那老头还和你一个鼻孔出气，真是气死我了！”
“妈……”
“算了，你都进入了国青队！着实让那老头长了脸！他现在啊逢人就说你在国青队打球！看他笑得红光满面的，还一个劲跟我抖落当初如何偷偷买机票让你来北京！这老头，就是拎伐清！我问了老师，老师说你学业没拉得太厉害，你同学倒也厉害，会上网传给你啊！”
成天艳苦笑。
“打完就赶紧回来，整个寒假给我补回来，不准出门玩，听见了没？”
成天艳咬着嘴想起了寒假里上海预选赛，又转念一想，也罢，能拖就拖，到时自会有办法解决吧。
戎琦叹道：“女儿大了，心也野了，我还想着有哪个小子会骗走你，结果是篮球骗走了你！”
听得这句话，成天艳一下子面红耳赤！幸好戎琦没注意成天艳的脸色，兀自碎碎念：“算了，好过给小子骗了！”她这才注意到另一张床：“还有人住这里？”
“她还没回来。”
“哪里人？”
“哈尔滨！”
“哦！专门生产美女的地方，她很漂亮吧？”
成天艳无言以对。易达长得很是英气勃发，个性豪爽不羁，最多是假小子吧。但细看她的相貌，还挺端正的，若头发留长一些，打扮漂亮一些，气质再娴静一些，会是令人惊艳的北国美女吧。
成天艳一时居然在脑海里想象着留着长发作娴静状的易达，急忙摇了摇头，实在太不搭配了啊！
“我知道你人缘不错，到哪都能很快和别人打成一片。不过我听说除了你们还有几个体校生，她们成绩不怎么样，别和她们混太熟，听见了没？”
成天艳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好了，都整理好了，”戎琦直起身拍了拍手：“我明天还要出席医学会议。”
成天艳站起来：“妈，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出去吧。”
戎琦一瞪成天艳：“迫不及待赶走我？”
“妈，关教练不是说半小时吗，久了我怕有麻烦，我不想连累她……”
“她啊，看着挺可人的，结婚了吧？”
成天艳实在没心情和戎琦扯别人的事，胡乱点头，幸好戎琦没再追问下去。一出门，成天艳见四下无人，松了口气，拉住戎琦的胳膊便往外走。戎琦忽然一叹：“我养你十八年，做梦都没想到你会在这！”
成天艳沉默，和戎琦并肩走到门口，才停下道：“到了宾馆一定要给我短信。”
“哼，我还没老到要你担心的地步，而且你周末开机时我早就在上海了！”
成天艳咬着嘴，看着妈妈鬓角的一丝白发。
戎琦忽然抓起成天艳的肩，盯着她大声道：“听好了，这次在新加坡的世锦赛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你必须要好好打球，打出你的威风，听见没？”
“妈……”
戎琦扬起了手，一辆出租车停在她身边。戎琦探身进去，车门在成天艳眼前关上了。随后，出租车绝尘而去。
成天艳望着那辆出租车远去，眼圈忽然一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