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心思剔透,见他虽然如此说,眼中却藏着深深的忧虑,便道:“京城迟早被破,不管是明禹先破城还是北魏拓跋彦先破城,总是修罗场,你又何必回去呢?不如留在这里,我们三个又可以在一起。”
施谨瑜注意到她说这话时司马明禹批阅文书的笔一颤,虽然是转瞬即逝,心中一阵黯然,四年他们朝朝暮暮,肯定已经情根深种,自己在这里岂不是难堪?
他至今未娶,虽是朝廷有难,但其实大夏京师向来糜烂奢靡,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不至于一个堂堂长公主之子不能娶亲,不过是心中留了一个念想,不亲眼去绝望,竟放不下希望。
是以便语气疏离道:“不了,我父母家人皆在京中,没有我全身而退独享安乐的道理,他日若缘分未尽,自然还会再见。”
施谨瑜回京复命,其实这个结果并没有出人意料,郑妃当年对司马明禹下狠手不留余地,如今既不能换他以母妃,也不能还他以皇位?仅凭几句河山锦绣和一个空头的辅政王也想拉得他回来?
休想。
所以郑妃自然也不会把希望全部寄托于此,另一方面她同样派了人去联络北魏平南王拓跋彦。
使臣人选却是出乎意料,竟是从前赵王妃之父慕容勉。自从当年赵王妃莫名“死于”瑞安州后,慕容勉便被严密的监视起来,后来更是有传闻说赵王起事后身边有一名女军师,其实就是慕容青樱,她根本就没有死,不过是和赵王演了一场戏!
好在也不过是传闻,无人能证实,况且慕容勉两朝元老,朝中门生众多,又处于内忧外患之时,虽不被重用,却也没有性命之忧。
郑妃也该庆幸当时的一时仁慈,现在赵王那边投靠的希望破灭,也只能指望这个筹码能打动北朝平南王……
不知最终慕容勉与平南王所谈结果如何,总之一月后北魏和赵王几乎是同时开始攻打京师,赵王这边对于京师地形熟悉,军师慕容青樱又根据皇城地气设下了迷魂大阵,此役后赵王司马明禹四年后终于重回阔别多时的京师,而北魏军则退守到了平河以北。
京城,当年繁华,彻夜烟花。
归来那日,正有细雨蒙蒙,竟看不清它的轮廓,找不到少年时在这里成长的心情,也不知是往事尽皆消弭在时光当中还是战事毁去了古城的风韵。
又因战事紧急,北部的河山还在北魏手中,司马明禹无心处置从前的种种旧恨,郑氏一族连同党羽一并羁押在大理寺牢中,三位皇弟虽然不至于明面上囚禁,却也同样封宫,只是不少衣食和服侍的人罢了,朝中余下众臣的考校,哪些能留用,哪些即使不杀也需调换一个职位,朝廷现下如何维持,种种千头万绪,直忙得青樱和崔思博等人四脚朝天,干脆在上书房设了软榻,累的便略微歇歇……即便青樱是女子,多有不便,此刻也实在熬不住,顶多她歇息时崔思博便带了其他人在外办公。
自从赵王起事以来,主理的文臣就只有他们两人,一来确实当时只有在西北的官员中选拔,能者有限,二来军机大事也不敢随意信任他人,但是此时赵王军已经回京师,一方面要驱逐北魏,一方面也要整理内政,确保还在大夏手中的半壁江山有条不紊,国泰民安,这样他们二人即使不眠不休也是不够的,青樱甚至过家门而不入,竟都没有回过家。
好在她生于京中,对于朝中人物还是熟悉的,崔思博也是前科探花,当年的同年也大多在京中任职,两人合力编了一个举荐名册递给司马明禹,里面都是认为可以录用为官的人名以及所拟的官职。
司马明禹对二人极为信任,草草看了一眼便道:“就按照你们说的办。”崔思博领了命便先去了,青樱先留了下来……却不是两人要倾诉一番衷肠以解相思,而是郭光耀,付继孟,颜超羽和周恒诚即刻便到,商议接下来以平河为大本营与北魏交战一事。
到底是青春情热,不过是等待的片刻当中,明禹便耐不住招手要青樱过来:“颜将军上折要求将益州周边的四个郡县同样减免赋税,以便全力准备军需,你觉得如何?”青樱一面飞速地回忆益州旁边郡县的地名以及主政的官员一面走了过去弯腰看文书,两人隔得极近,明禹不动声色地嗅着她发上的清香……也不知道她向来是用什么洗发的。青樱指着文书上的一行字道:“这个三个郡县我认为可以,武平县我却不同意,武平县令是颜超羽的远方表兄,不得不防。”
司马明禹听了没有动静,青樱一回头,双唇刚好轻碰,气息甘甜,若不是他手中的朱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两人一定会耽溺于这美好之中。青樱反应过来连忙一推他想要跳开,明禹拉了回来,抱她坐在自己腿上低声笑道:“还好他们来得迟。”说着在她脸上蜻蜓点水般地一吻,众多的心结一瞬间都沉在心底,两人只觉心意相通。
却说,没过一刻几位将军便到,几人商议了一下午,由于平河两面临水,地势又高,从京中补充军需的要道又便利,以此向北,最终推进到风扬关,收复所有的失地。
文官方面青樱和崔思博分别举荐了鲁忠微,贾昭贾凯叔侄,程义思,庞则,田子方,罗练达等十人,三人跟着青樱去平河,七人随崔思博坐镇京师,共同考核郑氏留下的朝臣,以便各司院能尽快地运转起来。
其实司马明禹初时更属意青樱留在京师的,一是在外征战毕竟辛苦卓绝,现在在平河还好,往后再向北行时必有风餐露宿之苦;二来京师是他立国的根本,相较于崔思博,他当然更相信青樱。
只是青樱师从林轶,长处本就在智谋和行军上,而崔思博出身科举,又有多年治理郡县的经验,实在也不好扬短避长。
他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当下便决定仍是慕容青樱随军,崔思博留驻京师。
崔思博之子崔琨已经年满十八,这次也随军前往平河。他到底是,谁也不信任。
又半年,夏军和魏军僵持不下,争夺激烈,魏军骑兵虽然凶猛,却惧怕烟花火牛的冲击,即使吃了几次亏,也并没有好办法破解。
拓跋彦此刻正站在马陵的城楼上,城下飞尘滚滚,两军正在交战,高盛在一旁提醒道:“王爷,还是回去吧,这里毕竟显眼,谁知他们有没有神箭手呢?要是王爷受伤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拓跋彦闻言果真点头掉头就走,最近他颇有些心不在焉。当初退到平河以北之后,父皇便从朝中又派了三员大将,冯霖昌,贺兰德和独孤韬,说起来是要助他一鼓作气再夺南夏京师,可是实际上这三人都是老七的人,又没带半分粮草兵马,因着他们是皇上钦点便指手画脚起来,倘若不派他们出战,便在军中倚仗身份挑事,派他们出战便又无故欺凌将士。拓跋彦索性称病,上折子给父皇,请三位将军代行指挥。
他撒手不管,横竖这江山也还并不是他的,魏军却在数月之内不得不退到马陵。
父皇倒没说什么,却在上月将太师次女嫁与拓跋珑为侧妃。呵,堂堂太师之女,肯为侧室,也愿不得有些同他交好的朝臣也可以见风转舵地与皇七子走动频繁起来。
这个时候,自己要是出事,那真是大快某些人心。
好在魏帝拓跋洪不至于糊涂至此,他指婚给皇七子不过是为了安抚,令他和皇后能安心在靖安主政,因为他已经决定要御驾亲征,前往马陵。
他一生戎马,虽然也是做太子从先皇手中接过的皇位,却军功不小,年轻时南征北战,一统天下便是那时候就燃起的理想宏图,哪怕如今已经知天命也不曾放弃。如今南夏国内混乱,郑氏倒台,皇权不稳,此时不取又要更待何时呢?况且皇四子与皇七子之间的暗流涌动,以如今的态势,只怕皇位要传给老七才是大势所趋,可是老四才是有带兵之才的人,现下不能不仰仗,拓跋洪亲征也是为平衡双方。
皇帝亲临拓跋彦在马陵所建的行宫又大加整饬了一番,多添了人手服侍和护卫,再加上已经征战了好几年,军费难免有些紧张。高盛进言道:“我记得前几年,南夏说是有一批宝藏是康明帝留下来的,当时慕容青樱也没有找到……”
拓跋彦听了笑笑,这笔钱对于他来说得不得到并不是很重要,这大魏天下还不在他手里呢,他何须去操那个心?但是,眼前却莫名地浮起那个俏丽灵动的身影,真是很久不见了,心中顿时一动,对高盛低声吩咐了下去。
棋子这种东西么,对于平南王来说,就跟米饭一样普通。
却说青樱这几日也颇为烦恼,郑妃当年性喜奢靡,广建宫室,又修佛堂,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得紧,当初本想回了京师银钱上便能松一松。谁料她同崔思博一核账,竟还有许多拖欠民间的款项,真真是已经到了寅吃卯粮的地步了。
方才又收到崔大人书信,说是只筹到三十万两白银以资军费,这还是朝廷众臣皆减了俸禄,宫中现下又无后宫用度的结果。青樱叹了口气折上信,深知崔思博必以尽力,这军需用度确实得想别的法子。
落梅和剑兰都一同跟着她到了马陵,这两个丫头一个性情爽利,一个心思细腻,也都会两手功夫,这些年一直服侍她,青樱当真是没有将她们当作丫鬟对待,闲来还经常教她们读书识字。
这日剑兰见青樱又是一日未进食,夜里便炖了冰糖银耳汤端来,道:“小姐好歹喝一点,滋养身子的,我看这里天气干燥得很。”
青樱正烦恼,便随口道:“你放在那里罢。”
剑兰一向心思灵敏,依言放下时见桌上有崔思博的来信,心中忖度了一番小心道:“奴婢斗胆……小姐是不是为军费的事忧心?”
青樱被她说中,心中便是一惊,为避免引起恐慌此事绝密,她猛地抬头道:“你听见了什么?”
剑兰手一抖,险些碰翻了杯盏,轻声道:“奴婢知错。奴婢是看到桌上有崔大人的来信,最近用度又减得厉害,小姐一整天愁眉不展,私心里忖度的,并没有听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