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来了！”谨风迫不及待地招手，突然他惊恐地看着小锦身后。斜对角方向，一枚匕首正朝她飞来，匕首尖还有淡蓝的光。那是喂了毒的匕首！
“小心！”他疯狂地朝前迈了一步，小锦笑得很灿烂，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突然，小锦的笑容在空气中凝固，眼中闪过痛楚的神色，她的身体往前倾，如同一枚秋叶一样从窗口飘落。谨风发疯似地往前迈步，他救不了她，他居然救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天上掉下一滴血雨，刚好落在谨风的脸上。他却连擦拭都没有了力气，之前那个狼吞虎咽，笑颜如花的少年，现在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倒在了地上，她背上是一柄没入肩背的匕首。那一身衣服，被雨水晕出暗红的血花来。血比泪还烫，她口中，身上，一朵朵地开起了花，血顺着他的手流下，灼得他生疼。刚才她还那样的生动，如今却如同一只折翼的蝶，连挣扎都没了力气。
……
将军府
月白若霜，在湖心的“听雨阁”内，一素衣男子，伫立着。那席在风中翻滚的白衣，沾着晨露，舞出一道孤寂的影。
他低首，长长的睫毛带着清淡的悲哀，浑身却是说不出的温润似水。那湖中的倒影，与月自成寂寥。即便看不到他的面容，光是那一抹清雅无双的侧影都可猜想其主人是何等的绝代风华。
月下吹箫，倚楼听雨。曾几何时，他没有独自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那时的洛阳，有一个人的容颜比月色更加皎洁，比阳光还要明媚。让他有过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也可以很温暖。但是，她却不告而别。在上官舞告诉他她的腿不能走了以后，他疯了般寻找她。可再见她时，她却站在另一个男子身边，笑颜如花。在她离开的半个月，她去了哪？她身边那男子热的眼神，还有她脖子上尚未褪去的吻痕，这些都如火一样烧透了他的眼，让他无名地生出一阵愤怒来。
她求自己别离开，他心里居然会不舍得。一开始就是恨她的不是吗？她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他一直就很想她伤心的不是么？可是为什么，今天他狠心地离她而去的时候，她眼中的伤痛，还会刺伤自己？
听雨阁内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藏青色的衣衫在风中轻翻，剑眉飞扬，一双如星般的眸子中透着骄傲与锋芒。两个男子，一个如星般璀璨，一位如月般清华。
白衣男子放下箫，苍白纤细的手指利落地勾起了一枚柳叶，弹指就朝青衫男子飞去。
青衫男子依然面无表情，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沉静着多年练就的内敛。他手轻挥，一剑清辉划破天际，手法之快，竟是此般的绝艳。
“都说皇甫将军的剑法乃大祁之首，看来不虚。一剑出，苍生暮。这把‘暮苍生’，恐怕没有失手过吧。”
“可惜，这把剑还没有领教过望月楼的七星剑。”说话的人言语中带着一丝惋惜和期盼。
“当年无情公子凭‘七星剑’孤剑独挑群雄，竟无人能敌……”
“武林旧事，楼主早已在天涯。故人之事，何必再提？”白衣男子打断了他的话。
“如此说来，碧落公子是不肯出剑了。”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你真想领教无情剑法？若我赢，将军果真肯听命望月楼？”
皇甫少轩不语默认，碧落冷笑出剑，试图在剑气挥洒间，将心中那点点希望驱逐干净，没有奢望，就不会失望。那胸中仅存的一点点热，也在这无情剑中，渐渐寒冷。
银光冲破天际，如同绚丽的飞天舞。皇甫竟看到了那剑锋缭绕的云雾般的剑气，那是怎样一把剑，又凝聚了怎样的沉寂江山，血雨豪情？剑出花开，剑收花落。花开花落，荼蘼损春痕，原来一剑出，也就是一生。
这一剑，出得极慢。可皇甫知道自己无招可退，他已经完全震撼在这绝世的剑法中。想当年的无情公子和尉迟雪溶昆仑一战，会是何等的惊天绝地？
然而他并没有输，一颗晶莹的灵珠宛如泪滴般地垂在他的手中。
碧落如同被抽空了灵魂般地定格，那是……五毒珠。
“碧落公子，你输了。”少轩看不到笑容，只有洞悉一切的骄傲。就在碧落停下来的瞬间，他的‘暮苍生’恰好送到碧落的脖子边，只需要送前一寸，碧落就没命。
“望月楼……愿听从将军差遣……”几乎是咬牙般的声音从他口中划出。小锦她……出事了？
“愿赌服输，输的一方归顺另一方，公子果然守信。”
“她在哪里？”碧落一字一句地问，手中的剑依然有杀气凝聚。
“这个，你不用担心，她目前……谨风……你……”少轩的话突然卡壳。
亭中一男子，突然而至。他眼神涣散，如同一只受伤的兽般地颓靡。不过一天不见，他如何变成这样。他眼中闪着哀伤和困惑，如同一个孩子般无助。这一天，发生了什么？少轩心中暗道不妙。碧落心一紧，这不是上午遇见的男子吗？
冷风袭来，碧落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面前的锦衣男子怀中的人的面容，闪电般地刺得他思维一片空白。他颤抖的白色侧影，带着清淡的莲花香味，这一抹清淡的莲花香味将月色染得苍白。然后比月华更白的却是他的脸，惨白得透明。
小锦安静地躺在谨风的怀中，一头青丝散了一地，如同泼墨般黑纯。长长的，宽松的袍子有气无力地飘在了地上，上面的黑色血迹，如同一朵朵的墨莲诡异开放。她的脸色是青紫色，嘴唇不住地颤抖着，似乎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安静的夜里，可以听见她牙齿战栗的声音，那墨紫色的唇，如同一只垂死的黑蝶，挣扎着抖动着翅膀，却单薄得如此无力。
他向前一步，几乎是跌倒在小锦的面前。他伸手想去触碰小锦，却在半空中停下了。他轻轻地落下，擦去了她额头点点的汗珠。那冰冷的质感肌肤，却如同烈炎般地灼痛了他的手。
“别碰他，我认得你！”谨风咬牙切齿道，通红的眼睛直看向碧落，带着刻毒的恨意。
“碧落，等等我……”昏迷的小锦艰难地喊出了一句话。碧落浑身一震，心如同琴弦划过皮肤般地疼。
“求你……”小锦呢喃，有泪水从她眼角滑落。那泪落在碧落手背上，是那样的烫，烫得他几乎要把手缩回去。
小锦眉头紧促，呼吸却淡得几乎没有。她肩头已经被黑色的血迹模糊得看不清楚，那袍子上仿佛被血泡过一般，让看得人心惊。
“别丢下我……”梦里，凤夙在跑，她在追……之后是碧落转身，她呼喊，可是终究还是留下一个人。浑身忽冷忽热地疼，四周是无边无尽的黑暗。为什么要……丢下她？
碧落见小锦神色痛苦，脸色一会儿阴一会儿阳，再也站不住。他冲上前抓起小锦的手替她把脉，却被谨风一把推开。
“他出事的时候，你在哪？”谨风冷冷地问道，碧落心中又是一阵翻滚。她出事的时候，自己在哪？自己把衣袖从她手中抽出，看着她无奈地握紧手指，看着她委屈落泪，却不曾心软半分。她曾是那样低声下气地求他留下，可他却抛下她。如果他今天留下，如果他没有转身，那么她怎会伤得这样重。
“让开。”碧落手轻轻一掰，谨风就被他扔了半米远。谨风吃惊地看着他，这个人的身手，竟然快得如同鬼魅。
她伤得极重，不仅仅有匕首的伤，还因为从高处落下，有了内伤。更要命的是，匕首还喂了毒。她嘴唇青紫，显然是疼得厉害，豆大的汗珠从她头上滚落。她嘴唇颤抖着，声音逐渐听不清楚，可碧落一字一句都那样清晰，她喊的……是他的名。
“逝雪？”碧落替小锦把脉，检查了她身上的匕首，难以置信地吐出两个字。
他颓败地跌坐在一边，早没有了之前的孤傲与清绝。只有挫败和失落，失魂落魄地找不到方向。为什么是逝雪？那种无解的毒？她是被什么人伤的，这一味毒是当年凌霄阁阁主的妹妹尉迟霜凝炼制的，传说中是用来对付天下无双的望月楼主无情公子。可是，小锦怎么会中这种毒？中了逝雪者，必死无疑，而且是全身腐烂而死，极其惨烈，天下无药可解。
小锦的皮肤已呈现死人般的青灰色，碧落甚至可以听见她牙齿撞击的声音。他知道她疼，噬骨般的疼。那种疼，此刻仿佛就在他心里，肉里，身里。他一直以为，最先死的会是自己，却不料会是她。这就是他要的结局了吗？看着那女人的孩子痛苦，看着伤害过他的人一个个地痛不欲生，不……
碧落眼中一片荒芜的死寂，仅仅一天的时间，他的一次放手，难道就是从此永诀？如果他留下，如果他在她身边，如果他不曾离开，……如果还有如果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