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件自认为美丽到爆炸的彩色大波点外套,颜色很活泼跳跃,每次穿上这件衣服我都感觉自己年轻了好几岁。但康乔很反感我穿这件衣服,她甚至拒绝跟穿这件衣服的我出门,她讨厌斑斓的色彩和密集的波点,说我看起来像全身安满了按钮的小丑。就因为她的这句话,我的这件衣服只好被我打入冷宫。为什么我这么在乎她的看法呢?嗬,因为我发过誓,在我找到男朋友之前,一定要忍气吞声地跟她好好相处。
哦,忘了提了,康乔是个小说写手,每天都坐在上铺拉上床帘,闷着写,写到很晚。这样也好,我有半夜尿尿的习惯,而她有熬夜写作的习惯,我半夜起来的时候,寝室里还有个醒着的人,我会把洗手间的门打开一条缝,这样我就不怕了。
她很奇怪,别人写小说想象就可以了,她却常常需要真实经历,她对别人说得最多的话,大概就是“给我讲个故事吧”。我已经给她讲过很多故事了,天知道我是多不想让康乔红起来,她红起来,作为各种囧事原型的我可就无地自容了。
康乔写的东西,我几乎不看,不是因为她写的我不看,而是谁写的我都不看,我不爱看小说,这是我作为理科生的应有气质。我就看过康乔的一篇,因为当时她在写的时候,我正好趴在床边跟她说话,不小心瞄了一眼,妓女两个字映入眼帘,是的,我就是个俗人,这个亮点词让我对这篇小说很有兴趣,叮嘱她写好给我看,果然给我看了,我惊呼于她对人物内心细节的拿捏。
当我知道真实由来时,我震惊了,她竟然为了写好这篇文章,真的去找了小姐。
这个暑假,她一人出门旅行,去的不是很有名气的地方,因而没有成规模的酒店,她只好住在一家勉强过得去的小旅馆。晚上有人敲门,敲门的是个20多岁的女人,看到康乔,赶忙说敲错了,然后走。
康乔叫住她:“哎,等等,你多少钱?”
那女人呆了,顿了顿,回她一句:“我不跟女的玩。”
“不,就聊聊天,我付钱给你。”
那女人竟然答应了,回过头,边看时间边走进门,“50块,现在8点15,我9点走。”
康乔答应了。
“你是记者吗?在录像?”
“没有,我就想聊聊。”
“聊什么?”
“你给我讲个故事吧,随便什么故事,真的假的都可以,我想听你讲故事。”
……大概就是这样的情节,然后妓女具体讲了什么故事我记不清了,就记得小说里的妓女跟我印象中的不一样,并不让人讨厌。这件事让我对康乔刮目相看,其实我也挺意外她会跟我说这件事,大概,她也不想我把她当很弱的人看吧,呵呵,其实我从来不觉得她弱。
大概是太偏爱他人的故事了,康乔还有个窃听的不良嗜好。如果你在某咖啡厅,看到一个很安静的淑女点了一杯咖啡,正对着word文档敲字,千万不要认为她在专注地写作,那很有可能是康乔在偷听别人讲故事,隔壁桌的聊天内容可能就会成为她下篇小说的情节,而康乔的录入字速度,简直像一个专业的同声传译。我跟她提过几次,这样不好,她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她很固执,我便也不敢再说什么,我怕她生气。
四
今天,康乔又生我气了,生气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给她买了一双蓝色的袜子。
她坐在上铺,把床帘掀开一条缝,仿佛里面还睡着个男人,她从缝隙里跟我对视,电脑屏幕的白光打在她脸上,像吹干了头发的贞子。那双蓝色的袜子被她仍在地上,离我座位很近,我并不打算去捡。
“哦,抱歉,我不知道你这么讨厌蓝色。”
“别装无辜了,我明白你的用意。”
用意?嗬,她脏袜子堆了半桶没洗,这两天我约她出门吃饭,她都以没有袜子穿为由让我给捎外卖。再怎么要好的闺密,也不至于帮她洗袜子吧?怕她宅得长蘑菇,好心帮她买双袜子,让她能够出门走走,居然还说我有用意。
“好吧,你觉得我有什么用意?”
“你难道不知道蓝袜子的含义吗?你在羞辱我。”
我坚信搜索引擎是强大的,她话音未落,我已经开始在手机上秒度蓝袜子,结果崩溃,百度都不知道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我抬头望着她,眼神流露出迫切的求知欲,想知道我这莫须有的罪名有何偏门渊源。
她把目光从我这儿挪开,不屑一顾的样子:“你难道连王小波的《绿毛水怪》都没看过吗?”然后,她换了一种慵懒又自我欣赏的语调“书中有提到蓝袜子,就是泛指那些没才能又爱卖弄文采的女作者,比方说乔治·爱略特之流。女的要是没本事,写起东西来比男的更是十倍要不得……”她背书般的喋喋不休,我都怀疑她正对着屏幕在念早已写好的吵架底稿。
“就是没看过啊,怎么样?我可不想像你一样,看多了乱七八糟的书,然后变得这样疑神疑鬼。”我受够她了,怒火忍不住就喷了出来。
她用力地把床帘合上了,没再说话。
康乔的惯用的句式是“你难道连……都没……吗?”似乎一切跟她阅历不同的人都不可理喻。
我最讨厌那种说句话、写个东西,都非要加上一句某某说过,某某在书中写道的人,好似没有大boss罩着,自己说的话就没人听,自己写的东西就没分量似的,而恰巧康乔就是这种人。为了维系我跟她的友谊,我一直努力不将我对此的厌恶表现出来,但今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朋友是平等的,我条件再差也不能低三下四地、死乞白赖地跟她做朋友。
五
我摔门而出,没人陪就没人陪,一个人还吃不成饭了吗?没有康乔更好,我可以回归我最爱的夜宵摊了。
我大概真是太久没来了,最爱的那个摊位换了伙计我都不知道,这小伙计长得还挺不错,生意也比以前好了。由于大排档就在马路边上,又不能妨碍交通,女吃货们在老板娘的指引下围绕着大排档的橙黄色帐篷乖乖地站着等。从高楼俯视这一场景,绝对像一只被扔在路边的烂橘子外面围了一圈的小蚂蚁。哎,师范的女生已经饥渴到连学校周边长得稍微过得去的夜宵摊伙计都不放过了。
我还真挺饿的,或许我该选择别的人少的摊位,但为了证明我不只是一个满足于温饱的普通人,我还有精神追求,所以我毅然决定坚守有帅哥伙计的摊位。
等待时间也不是太长,等待过程中,我打量了一下这个新来的伙计,20出头的年纪,虽然冬天衣服穿得多,看不出身材,作为一个金牌花痴,我看看指甲盖就知道男生帅不帅了,好吧,是挺帅……他虽干着市井的工作,但依然让人觉得文质彬彬,锅里的热气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模糊,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跟康乔很配,虽然他完全不是康乔喜欢的大哥类型。哎,我是怎么了,我这么自私的一个人,居然看到帅哥的第一眼是他和康乔很配,我真是疯了。不过,像康乔这种有洁癖的女生,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大排档的伙计。
终于到我了,伙计问我吃什么,然后熟练地端给我,整个过程都没抬头看我一眼,真是太遗憾了,嗯,我是说他太遗憾。
人太多,只能跟陌生人坐同一张桌子,这女生看起来挺青春活力的,主动跟我搭讪,“嘿,你觉得这个夜宵摊的哥哥帅吧?”
“嗯,还行。”
“要不要我帮你问他的联系方式啊?”
“哦,不用了。”老娘饿死了,哪儿有闲工夫跟你聊天,我夹了一大缕面,开始往嘴里送。
“没事,我帮你。”她飞快一个起身,径直向帅伙计走去,老天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你想知道联系方式干吗要拿我当替死鬼,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整个人完全定住,一长缕面跟静止的瀑布般地挂在嘴边,我亲眼看着那个女生拿着手机,指指我又看看他,在说着什么,想都不要想,绝对是“帅哥你好,我朋友想认识你,你可以告诉她你的联系方式吗?”
然后帅伙计跟我和我口中的面对视了一眼,我觉得我一辈子的节操像嚼过的口香糖般掉了一地,抠都抠不起来。我打算立马起身逃跑,但是我舍不得这碗一口都还没到肚子里的面,然后我可耻地留下来了,回过神来,把嘴边的一缕面条吸了进去,然后死撑着老脸,埋头开始吃面,没吃两口,那姑娘回来了。
“嘿嘿,要到了,谢谢你帮忙哈!”然后把手机放进包里,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面。
拿我当替死鬼也就算了,问来号码好歹也资源共享一下嘛,我一脸怨妇地看着她,她有点心虚,然后自恃理亏地问:“姐姐,你不会真也看上他了吧?”
“开口闭口姐姐哥哥的,我才大一,有那么老吗?”
“我是隔壁师范附中的,今年高二。”
好吧,师范院校男生少我就不吐槽了,连校门口长得不错的伙计都要跟高中妹子竞争,我彻底崩溃了。反正已经丢过脸了,不怕再丢一回:“嗯,也看上了,把他号码给我看看。”
见妹子万般不舍地把手机从包里拿出来:“喏,这个。”
我接过手机,看到屏幕上名字的那一刻就差没失手把手机掉面汤里,林方!那货居然跟我同名!这小子不会是当年那个死胖子林方一吧,你是小学老师派来折磨我的吗?还是从小就暗恋我,怕我瞧不上你,减肥整容后终于有勇气来找我了?
“你去帮我问问他,是不是在亭江读的小学?”
“要问你自己去问,我可没兴趣他在哪里读的小学。号码到底要不要?
不要就把手机还我。”
我慌忙存了手机号码,把手机还给了她。介于刚才的尴尬对视,我不想走过去问他,而且他的摊子现在又开始忙了,也罢,有手机号码在,回去问吧。
六
平常只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就能吃完回寝室,这次足足吃了近两个小时。回到寝室,已经挺晚了,除了康乔,另外两位室友已经睡了,康乔依然在床帘里坐着,常亮的白光想都不要想肯定是word文档发出来的,透过床帘,康乔像一座打着光的雕塑,此情此景,我忍不住想到小时候唱的赞美老师的歌:“静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康乔的床铺,彻夜明亮……”
其实,我每次半夜起床尿尿都很感谢她床帘里的光,“每当我轻轻走过她床前,明亮的灯光照耀我心房”。她似乎也把我起床的声响当成了她的闹钟,我尿完爬上床,她也差不多关电脑睡了。
老惦记她的好干吗,现在她正生我气呢,以后还可能生我气,我不能轻易吃回头草。我必须摆脱她,而摆脱她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谈一个男朋友。上帝把我生成这样,已经很过分了,要是再不给我个好男朋友,那就是太不公平了。可是,跟谁谈恋爱呢?
我脑海中瞬间自动生成了一个数学建模,设所有异性朋友为一个全集,单身为子集A,不丑为子集B,说过话为子集C,而全集中A、B、C的交集居然是——林方三。老天,你果然很懂我啊。
我赶紧洗漱完躺进被窝,满脑子里都是刚才夜宵摊发生的事情。我掏出手机,决定给他发一条短信,嗯,怎么发呢?好吧,那就幽默一点,我开始小心翼翼地输入“还记得当年亭江小学的林方二吗?”一狠心,点下了发送。
为什么发送失败?我仔细看了看,好嘛,电话号码少了一位数!这前面的183绝对没错,而后面七位数是在哪里少了一位呢?又少了哪一位呢?能试出来吗?哦,不,用概率算的话,成功概率是十的八次方。好吧,我彻底放弃了,我果然不是遇不到爱情,只是善于把煮熟的鸭子弄飞。算了,反正是个夜宵摊的伙计,长得帅有什么用,我好歹也是个本科生,要有点追求。
或许,我应该把这个错误号码删了以示清高,但是,作为一个手机里帅哥电话号码少得可怜的女屌丝,我怎么可以亲手毁掉这个撑门面的机会呢?
但是我可不想在翻电话本的时候看到这个跟自己同名的讨厌鬼,好吧,我有办法了,“林方三”,就这样,睡觉。
半夜醒来尿尿,前所未有的不习惯,康乔的床铺是暗的!她今晚居然没熬夜!我不敢一个人起来,我决定憋着,半小时后,我投降了,我可不想明早起来洗被子,然后蹑手蹑脚地起床了,心惊胆战地解决完赶紧爬上床,发誓以后晚餐后绝对不再喝水!
七
虽然觉得林方三配不上我,但我还是怕自己爱上林方三,我决定再也不光顾这家夜宵摊。
可惜,那家夜宵摊就屹立在回寝室的必经之路上,我吃或者不吃,林方三就在那里,躲不了的。嗬,躲?为什么要躲,对于这种毫不相干的人,那么在乎干吗。于是每次从林方三的摊位前走过,我都故作镇静,一副“我认识你吗,爱谁谁”的样子。虽然穿的是淘宝上几十块钱还包邮的外套,但依然摆出我就是穿普拉达的时尚女魔头的架势。就这样,渐渐地也不把林方三当回事儿了。
跟康乔闹僵后,我晚上便不想太早回寝室了,因为回去早了,肯定只有我和康乔两个人,这样气氛太尴尬了,去哪里好呢?哎,要是康乔在就好了,她控制欲强,喜欢做主,而我很需要有人能替我做主,停!干吗有事没事都提她。
而现在,我要去一个不用花钱,又不会空虚寂寞冷的地方,好吧,那只能去图书馆了。
快走到图书馆我就后悔了,考试季近了,最近图书馆很火,一座难求,我去了没位子咋办?算了,来都来了。刚步入图书馆的那一刻,的确有被人山人海吓到,就差书架的缝隙没人坐了,可就在此时,刚好有一个人离席,空出了一个座位,啊,一座难求的时候我面前有个空座位,我根本就没有理由不坐啊,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亦有道之势从最近的书架上随手拿了本看起来很厉害的书,坐下了。
好吧,这本看起来很厉害的书叫“简爱”,如果康乔在场,她绝对又要说:“你难道连这本书都没看过吗?”是的,我没看过,除了课本,我几乎就没看过什么书,所以我视力很好。像康乔,她视力就不太好,大概就是看书写字多的缘故,她在寝室常常不戴眼镜,看人时有一种蔑视一切的感觉,让人有些不爽。
不提康乔了,看书吧。我对小说,尤其是国外的小说不太感冒,老觉得废话多,但毕竟我在一座难求的情境下占了一个位子,于是我假装认真地阅读起来,看着看着,就假戏真做,看投入了。
哎,这段话,真像写给康乔的:
“你冷,是因为你孤独;没有什么人际的接触能撞击出你心中的火。你有病,是因为人被赋予的最好的、最高贵的和最甜美的情感离你很遥远。你傻,是因为不管怎么痛苦,你都不去召唤那种情感来接近你,你也不上前一步到它等待你的地方去迎接它。”
本来只打算粗略地翻翻,不知不觉被我翻完了,虽然看得不仔细,但感觉也不至于太坏。看看时间,嗯,似乎是可以回去了。
八
回寝室的路上,“姐姐!”一个略熟悉的声音从林方三的摊位传来。
我定睛一看,哦,是那天问号码的高中丫头,我不太想理她,但似乎没有理由不过去,不然林方三还以为我怕他,然后我径直走过去。
“姐姐,我手机号码少存了一位数,你也发现了吧?”丫头望着我。
“哦,有吗?我不知道,我没跟他联系。”我故作淡定。
“我联系了,是空号。”
“嗯,你最近天天在这儿吗?问到正确号码了吧?”虽嘴上一口一个看不上林方三,但似乎我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希冀的。
“是天天在啊,但我……我不想问他号码了。”
“啊?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