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坐稳，我就感觉到马身在平缓地一起一伏。这一刻，我终于意识到这已经不是随口给自己鼓鼓劲，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你先……拉拉马缰？”
我深呼吸，再深呼吸，轻轻拉了拉缰绳，银马小步走起来。马走得是挺安稳，马背上的我却被硌得生疼。
“阿彬，你让马跑得快点！”星吉跟在一旁。
我心下一横，用力一扯马缰，银色的马奔跑起来。
“阿彬——！”星吉在我身后喊道，他已经追不上银马的速度了。
风哗啦啦地从我身上吹过，银马越跑越快，简直不受控制了。我只有紧紧搂着马脖子，毕竟它比救命稻草粗多了，好歹能给我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我往地上一瞥，云像水流一般向后退去，看都看不清。
突然，银马纵身一跃，从什么东西上跳过去了。我忍不住睁开眼，眼前又是一个类似跨栏的障碍物，银马再一跳，动作流畅。看来这匹马是老江湖了，我欣喜若狂，忍不住一拍马头：“好孩子。”
这一拍让我忽视了前边的又一个障碍。银马傲然地跃起，我却没能跟上它的节奏，翻身从马背上滚下来了。
“阿彬，你没事吧？”星吉跑过来，忧心忡忡地问。
“没事。云真软。”我说，站起来，“那匹马呢？我想我有点喜欢骑马了。”
“让它跑吧，没时间练习了。”星吉依旧是忧心忡忡的样子，看来我领会错了，他忧的是这个心。
我们转身，学生们已经来到马厩旁。一个老师牵出马，考试开始了。
第一个同学是女生，墨黑的长发飘散在空中，很是潇洒。银马利落地跨过一个个障碍，没有半分失误。连我这个菜鸟都看得出来。
“星雨，我等着看你的表演！”女生返回时经过我和星吉，扔下这句话。
“星雨的马术是班上最好的，有很多人都在期待他的表演。”星吉对我说，那表情不知是哭是笑。我只知道我要哭了。
轮到我时，有大半个班的人都考完了，而且都通过了。
我犹犹豫豫地骑上马，动作流利了点，但也只有一点，不少人朝我投来怀疑的目光。
这是星雨的事，和我无关！我默念了一句，用力一拉缰绳，银马飞快地奔跑起来。
我个人认为，作为一个初学者，我已经做得至善至美了。但人们对星雨的要求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我还算顺利地通过了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障碍，完全超越了练习时的水准，到第四个时，不小心侧了身，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
最后一个障碍。我抱着殊死一搏的信念，狠命扯了马缰。银马飞跃而起，我紧张得出了汗，手心一滑，缰绳竟脱手而去。天啊——我在最高处仰面倒去，害怕得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
万幸的是，马平稳地落在地上，我也没有摔出去，而是一使劲又立了起来，抓紧缰绳，趴在马上直喘气。
当我骑着银马回到原点时，同学间居然响起了欢呼声。
“星雨，对待考试要严肃点。但我不得不说，你刚刚做得不错。”马术老师说，“满分。”
“原来你刚刚那么紧张，是为最后一跳的动作！”第一个考试的女生对我说，眼神里满是钦佩。
在场的只有星吉，看出我刚刚的动作是因为缰绳脱手了。
“你小子运气不赖。”他一把勾住我的脖子，“我们去吃点东西。然后，就到地面上和星雨会和吧。”
B3
吃过晚饭，就该是游戏时间了。这和天上的习惯差不多，不是“真心话大冒险”，就是“国王游戏”。大家选了“国王游戏”。
抽签的纸条很快就做好了，从1开始写上序号，最后一张写上“国王”。
由抽到“国王”的人任命第几号的人做些什么。
一轮轮下来，有单脚跳舞的，有模范各科老师说话腔调和动作的，那个男生似乎学得相当像，房间里当即笑倒一片。
“接下来的这一位——”抽到“国王”的女生眨了眨眼睛，“——要做一件令女主角感动的事。11号！”
我握了握拳。我就是11号。
我只得迎着二十多双目光站起来。“女主角”是谁大家都知道，难就难在做什么会令柯佳感动呢？
“周一彬，你再弹一支钢琴曲我就会很感动啦。”柯佳帮我打圆场。
可我已经拿定主意了。
“不如我变个魔术好了。”我可是星星。每一颗星星，都是光的魔术师。
我站在同学们围坐的圈子中央，摊了摊手：“什么都没有，对吗？”
我伸出食指和中指，像剪刀一样，装模作样地在空中剪起来。同学间发出低低的惊呼声，因为一段淡金色的光缓缓地落在了我手上。
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光，用星星的魔法裁剪下的房间里的光。
我三下两下把纸片折成一朵玫瑰。淡金色的玫瑰静静地绽放在我的左手上，我用右手轻轻一拂，玫瑰瞬间变成了娇柔的粉红色，每一枚花瓣都透着朦胧的光。
我走到柯佳面前，把玫瑰花送给她。
“这朵光做的玫瑰，当然要送给我们班最美丽的女生。”我绅士一样朝她微微俯身。
“谢谢你，周一彬。”柯佳接过玫瑰，回应我一个热烈的眼神。
女生们激动地尖叫。我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听林宏在一旁说：“阿彬要是知道了会高兴死的！你看柯佳，她绝对喜欢上你了。”
聚会结束后，柯佳对我说：“周一彬，我觉得直到今天我才真正开始了解你。谢谢你的生日礼物，谢谢你的玫瑰花。”
出了小区，林宏按原路返回。
“去哪儿？”
“当然是回家。”
“我们要去学校换回来。”我说。
林宏一拍脑门：“我还真忘了。这边走。”
我们乘着夜色，朝学校的方向走去。我开始爱上地上的世界了，橘黄色的灯光从一格格窗口中透出，雪一样覆盖在地面上，柔软得让人不忍踩踏。
身边是人来人往，车辆滑动着斑斓的流彩，耀眼的霓虹染成一片，璀璨的光芒在远处汇聚，星星点点，一如喧嚣声般琐细充实。
“我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吧？”我说。
林宏说：“肯定的。可以的话，其实我不介意你和阿彬偶尔换一换。”
我们在学校门口等了一会儿，云朵终于变成了金色。学生从半空中走下，陆续走进学校。
老远我就看到了星吉和一彬。
“你们两个，这次总算来了！”星吉跑来给了我结结实实的一拳。
我和一彬到老樟树后边换回了衣服，我帮他把光熄灭了。
“马术考试怎么样？”我问他。
“满分。”他得意地冲我比了一个“V”。
“干得不错嘛。”我捅捅他，“我也给你一个惊喜。周一到学校看柯佳对你的态度吧。”
四个人在校门口分开了。
我和星吉一起进了学校。星吉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阿彬的马术表演精彩得很，把老师都唬住了——”
“——星雨，星吉，你们两个，来我办公室一下。”
我们一齐抬头，看到了校长圆滚滚的脸。
A4
我发现了学校的秘密后不久，这个秘密就仿佛偶然浮于水面的小水泡，“啪嗒”一声消失了。
那两个夜晚后，我和林宏在12点左右又去了校门口几次，却再没见过金色的云，也再没见过星雨和星吉。
学校门口的斑马线渐渐褪色，消失，之后就一直没有刷上。到最后，终于不留一点痕迹。
不过，柯佳对我的态度的确大有改观。现在有什么活动都会叫上我，笑容也比往日更甜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我不会弹钢琴，想“再”在柯佳面前露一手，是不可能的了。我倒挺想再试试骑马的，风呼呼滑过脸颊，那痛快难以言喻。
再后来，一封信忽然出现在我的桌肚里，没有写地址，纸面上只有两个名字。
一彬、林宏：
我和一彬交换身份的事被学校发现了。奇怪的是，我们并没有遭到处分，星星似乎也不打算对你们采取什么动作。只可惜学校还是搬走了。
以后一定还有见面的机会，千万别忘了这次经历，我明年的马术考试还等着你来表演！
后会有期！
星雨
少年与海豚小姐
文/张旖天
“她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少年在海洋馆里一边擦洗地面，一边惆怅地说，“难道她不知道，她的笑容就像一朵盛开的夹竹桃那么美吗？”他说着，把拖把往水桶里浸洗了一下，又把拖把从水桶里拽了出来。水花飞溅起来，落进了近旁的池子里。少年没心思去顾及这些，他趿拉着那双不太合脚的水鞋在偌大的海洋馆里走着，橡胶鞋底踩得地面啪啪作响。少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瞳仁似乎微微泛着芙蓉绿的颜色，像是清澈的湖水。人长久着注视着它，就像坐上了一只轻轻颠簸的小船，你看着那湖水，摇曳着、摇曳着，就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海豚小姐被拖把的水溅了个正着。她嫌恶地摆了摆尾巴，将水花反溅了回去。“真没出息，”海豚小姐说，“只是一段无知的恋情罢了，有什么好烦恼的呢？”她高傲地抬起尾巴，又甩出了几道水花，用以表示对少年幼稚爱情的不屑。这使她感觉心情舒畅，仿佛通过嘲弄少年的爱情，她也前所未有的快乐。海豚小姐没谈过恋爱。不过，她每天都看着一对对的情人出入这里，他们相互挽着手，肩膀靠着肩膀，脸上洋溢着比太阳光还炽热的笑容。这才是真正的恋爱。真正的恋爱应该两个人，海豚小姐想，但是，眼前的少年从来只是一味诉说着他内心关于爱情的苦恼，他甚至不敢和自己的心上人搭话。
这也算得上爱情吗？这不过是顾影自怜的另外一种方式罢了。
少年听到水声回过头来，发现刚拖干净的池子边上多了一层水迹。他有些懊恼，干脆将拖把往地上一甩。拖把的手把敲击在地面上，“砰”地发出了一声响。他心里想着他的那位有着夹竹桃般美艳笑容的情人，越想眉头就越皱成一团。他的脸像一团揉皱了的废纸一样扭曲难看，可他自己察觉不到。
少年苦闷的心情将整个海洋馆都充满了。海洋馆里像是即将要来临一场暴雨，乌云低低地贴着地面压了过来，让人觉得透不过气。
“喂，我要喘不过气了。喂！”海豚小姐感到一阵气闷，不停地往水池边上靠。可是少年对她的举动丝毫没有反应。他的脑海里只有他的情人。或许那还不能称为他的情人。他甚至不知道那个花一样的少女是否真正记住了他。她穿着一身运动装出现在朋友组织的一次郊游上。他记得很清楚，她穿了一件粉色的上衣，白色的裤子。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环射出一个柔媚的光圈。少年站在阳光的阴影里看着她，觉得好像看见了天使。少女的身影照在他的瞳仁里，和他梦中的那些身带翅膀的使者们身影重合了。少年看着她，几乎傻了眼，脸上不知不觉地露出了一个微笑。朋友看穿了他的心思，便提议来打网球。朋友将少女一把推到少年的怀里，不怀好意地笑着。少女尴尬地笑笑，和少年组成了一队。她一定没有听到少年砰砰乱撞的心，那声音大得像一个稚童在用尽全身力量胡乱擂鼓，杂乱又无章，连少年自己听了都觉得不好意思。他红着脸打完了那一场球。不过也许大家没有发觉，他们一定以为那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少年坐在水池边上专心想着他的情人，眉头越皱越紧，他所感到的只有痛苦。他多么想见她一面。“哪怕是远远地看她一眼也好，”他说，“就一眼。”
少年眼里的光泽越来越黯淡了。他的眼睛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海豚小姐感觉到有一股越来越重的云团向自己压了下来，似乎有千斤重，她越发地喘不过气了。
“喂，你行行好！”她不停地浮到池子边透气，将水拍到岸上，试图引起少年的注意。少年被水溅到了，可是他丝毫不在意。眼下他似乎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他知道水是海豚小姐将水溅起来的，可是他无法责怪她，她也许根本就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
“你永远也不会懂，永远不会。”少年将手伸进池子里，用手抚摸着海豚小姐的嘴，唉声叹气道：“你只不过是一条海豚罢了。你什么也不需要担心，有人可以给你喂食，也有固定的休息时间。这对于你来说，已经是完美的生活。”
“唉，你什么也不懂。爱情对于你来说太难了。如果你是人的话，你或许还可以帮帮我，但你只是一条海豚。”少年的眼睛垂了下来。海豚小姐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眼里明亮的色彩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海豚小姐看着他这样难过，心软了，仿佛她眼睁睁地看着一朵鲜花在眼前日渐衰落，那么，她也同样变成了刽子手的一员。她在池子边上轻轻地浮着水，对少年说道：“也许我该帮帮你。可是我该怎么帮你呢？你看起来就像一个木讷的傻瓜。我想不仅是我，就连你爱的那个女孩子也是那么觉得的。你连爱字也没有说出口吧？她的皮肤一定像珍珠一样柔和光亮，笑起来的时候也一定胜过任何一朵美丽的花朵，只是这些都只有我知道。你在我面前就变成诗人，在她的面前，就变成了一个蹩脚的笨蛋。”
可惜少年一句也听不懂。他沮丧地站了起来，捡起拖把，耷拉着脑袋走出了海洋馆。海洋馆里厚重的空气跟随着他往外移去，海豚小姐终于觉得轻松多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潜到池子里来玩耍。池子里的其他的海豚们一同聚拢了过来，他们都听懂了海豚小姐的话。
“爱情，爱情都被诗人毁掉了，”一条叫作欧尼的海豚不屑地说，“我年轻的时候就是因为太相信爱情，才会被捉到这个地方来。”
海豚小姐很诧异，她以前从来没听欧尼谈过这样的事。欧尼总是懒洋洋的，看起来不太精神。可是今天他似乎颇有感触。他停顿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在诗人笔下，爱情都是罗曼史。谁都相信并且沉溺这一点。
我年轻时也一样。‘爱情如同火一般热烈，如海底最明亮的珍珠一样晶莹。’
这都是我少不经事时读过的诗句。现在想起来，这真是不切实际的东西。”
“爱情本来就不切实际。只有那些整天胡思乱想的人才会用花言巧语去描绘爱情。如果有时间的话，不如想想该怎么生活。”海豚雅克说道。他是一条上了年纪的海豚，不主张将过多的时间花费在那些毫无用处的情感上，比如爱情。对于他这样一个实际做派者来说，没有什么比做一件切实有用的，并且立刻能看到实际效益的事情更来得实在。
欧尼赞许地点头，附和道：“没错。不切实际的人才需要爱情，我们是不需要的。诗人把爱情描绘成一幅幻境，让人们狂热地去追求，像吃了迷幻药一样。我当年就是中了爱情的毒药，才会恋上一只筑巢在悬崖上的海燕。”
海豚小姐听见欧尼这么说，突然来了兴趣。在她看来他一直都很严肃，她想，像他这样，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有一场罗曼史。但是今晚，欧尼不仅打破了他一贯的、沉默的外表，还道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情经历。和海豚小姐一样的年轻人听见欧尼这么说，也都全部兴奋地围了过来。他们都还没有经历过什么世事，并且大多自小都在这个黯淡无光的海洋馆里数着日子长大。而欧尼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通道。
海豚小姐凑到欧尼身边，轻声说：“说说吧，你年轻时候的爱情。”
雅克不屑地插进来一句：“别再纠缠你的失恋了，欧尼。”
“还是说说吧，说说吧。”年轻的海豚们都起哄道。欧尼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起他年轻时候的爱情故事。
“那是一只年轻的海燕。她有一身黑天绒一样的羽毛，在背部的上方，还有一块月牙白的印记。她看起来高贵又傲慢，让人不容易亲近，这也许是因为她出身贵族的缘故。可是或许只有我知道，她实际上是一个调皮又孩子气的少女。她是那么热烈地追逐着海洋，时而追逐着海洋的船只，时而在海面上轻轻地用脚掌点出一片片涟漪。我们就是她在海面踩着这样的舞步时认识的。我围着她的涟漪转圈，她笑起来，展开了翅膀。她舞蹈所形成的涟漪和我转圈的圆圈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同心圆，向海面上扩散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