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途中,吴先恩所在的兵站部到达党岭山下时,接到了指挥部的命令,让他们必须在第二天下午2点半以前翻过党岭山,为部队筹备粮食。
早晨3点半,大家便借着残月和星光出发了。走在最前面的是前卫营,随后是骑马的轻伤员和抬着重伤员的担架队,大家踩着刺透草鞋的菱角石,攀登着蜿蜒起伏的山道向前行进。
山谷中吹来一阵阵冷风,沙石扑打着人们的脸,预示着一场风暴就要来临。大家都想着要加快步伐,按上级指定的时间翻过山去。否则,不但要饿着肚子在风雪中多耽误一个夜晚,而且还将完不成筹粮任务。可是大家行进的速度却越来越慢了,一双双肿胀的脚象穿了铁鞋,每迈出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说来也难怪,一个月以来的艰苦行军中,大家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不曾有过一夜充足的睡眠。一个个饿得头昏眼花,边走边打瞌睡,肩上的东西和手中的"拐棍"不知左右调换了多少次。最艰难的要算担架员,他们双肩都被压得红肿,可还要小心翼翼地把握着担架的平衡,眼睛紧盯着前方,不能有丝毫松懈。
吴先恩不时地掏出怀表看看,计算着时间和行程,张政委也在给自己的怀表上弦,他那坚毅的眼睛里含着满意的微笑。是的,翻过山就是胜利!现在每走一步就接近胜利一步了。
忽然前面的人们骚动起来了,接着传来使人震惊的消息:山上起了风暴!前卫营的通信员跑来了,气喘吁吁地说:"山上起了狂风,许多同志都被卷进山涧!"这个突然的情况,迫使部队就地宿营。
天黑以后,风才慢慢地停了。大家升起篝火,忙着给伤员烧水、换药,烘烤被汗水浸透了的单衣。然后又宰了两匹牲口、把肉分给伤员,皮和骨头给工作人员分了。
上山前,部队便听说山上若起大风,必有大雪。果然,一会儿大雪便纷纷降下。
夜深了,吴先恩跟张政委去巡视熟睡的同志。雪愈下愈大,树上挂满了一尺多长的冰柱,篝火被雪压灭了,一些酣睡的同志被埋在雪里。于是,他们又不顾严寒和劳累,找寻压在雪下的人们,并采取急救措施以防他们冻伤。
当他们忙完回到帐篷里时,张政委已是极度疲惫了,他的身体本来便很差,这时更是喘得透不过气来,脸和脖子都胀得通红。吴先恩走过去轻轻捶他那被27年雇工生活累弯了的脊背,过了好半天才听到他喉咙里发出比较匀和的喘息声。
张政委把一根树枝放在快要熄灭的篝火上,笑了笑对吴先恩说:"我看画家们也难以画出今晚这雪景。"接着他又神情严肃地说:"今天汇报又牺牲了15名担架员,情况十分严重。明天更是关键,山高雪厚,知道哪儿是路,哪儿是崖呢!"他们正研究明天爬山的事,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吴部长---张政委---"他们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上缠满了绷带的重伤员爬到他们身旁;他那露在帐篷外的半截身子仍被埋在雪里。他吃力地抬起头,借着篝火的光亮,吴部长认出他是张营长。
吴部长和张政委赶快把他搀了进来,用身子顶住他坐在篝火旁边。
"部长,政委!"他瞪着两只深陷的眼睛,看着吴部长和张政委说:"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眼前的情况我们都很清楚,我想过了,把我们扔掉吧!这是为了革命着想啊!""每个红军战士,都是革命的种子,只要我们活着,决不能把你们丢掉!"政委刚把话说完,便不住声地咳嗽起来。
"首长!我想过了,为了好好保存革命的力量,我才??"他的话突然停住了。他咬紧牙关,强忍着伤口剧烈的疼痛,汗水从两颊流到腮旁。他用手狠狠地抹了抹汗水:"我什么都想过了,从四川把我们抬到这里,一路上,给同志们增加了多少负担,累死了多少同志啊!??我不忍心看到同志们为我倒下去!留着你们??留着同志们革命吧!"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张营长,张营长!"吴部长和张政委齐声惊叫起来。
他们含泪掩埋了同志的尸体,天亮后又踏上了征途。久病缠身的张政委仍是打起精神走在前面,每到坡滑路陡的地方,他就挥着双手喊:"同志们,走稳点!不要慌!"可是每次都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了。
张政委站在悬崖峭壁的边缘上,检查由面前走过的每一副担架,伤员们看着虚弱的张政委,站在这样危险的地方,无微不至地关怀他们,都感激得流出泪来,担架员们也都说:"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队伍不停地前进,张政委依旧顶着寒风站在高地上。他一边咳嗽,一边喊话,每吐一个字都要用尽全身气力,"同志们!努力!前进,前??进??"忽然他的沙哑的声音中断了,身子一歪倒在雪地上,警卫员吃惊地叫着:"政委、政委,醒一醒!"张政委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看周围的同志们,又看看行进的队伍,吃力地站了起来,勉强笑了笑说:"你们走吧!我??不行了!同志们!??全国人民在盼望我们??"他转身把脸紧紧地贴在警卫员的脸上,然后又扑在吴部长的身上,紧紧地和他握了一下手,无力地倒了下去。??大家望着张政委那壮志未酬的遗容,都为失去这样一位好战友、好领导而失声痛哭。最后,吴部长带着同志们扒开积雪,含泪掩埋了张政委。把他留下的那只怀表上紧了发条,迎着北风,踏着战友们未走完的路,继续向山上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