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府高大雄伟,气势恢宏,仿佛是一座小型皇宫,座落在皇城西北侧的外城。一入大门,迎面矗立着一座四丈九尺高的楼台,楼台正中高悬着“鸣銮堂”三个金字匾额,那是宋徽宗用“瘦金体”御笔亲书。院中有座南园,鸟语花香;还有一个西湖,碧波荡漾。南园与西湖,是东京城里老百姓津津乐道很向往的两个地方。
这座豪宅并不是蔡京花钱建造或购买的,这是宋徽宗在1112年(政和二年)春天御赐给他的。
太师府后花园紧靠着金水河。这是一条人工河,是宋太祖时期开凿的,是京城四大河流之一。东京原本就有汴河、蔡河、五丈河三条河流穿城而过,水系很发达,为何还要开凿这条金水河呢?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保证皇宫内廷池苑有充足用水。金水河从西北穿过外城城墙进入内城,蜿蜒而行,自天波门流入皇城后苑,在大内曲曲折折绕过太庙,然后过御街而东行,直至内城东濠。金水河在皇宫内廷这一段称作景龙江或龙德江,出天波门以西称作天波溪。
宋徽宗曾多次临幸太师府,有时坐轿子去,有时坐小船去。其实坐船去最方便,沿着景龙江、天波溪逆流西行,便可直接抵达太师府后花园。
太师府南边还有一条河即汴河,那是东京城内最大的一条河,每日来往船只很多,大多是运输货物的商船,也有装饰华丽的游船,不时穿梭其中。汴河穿城而过,沿河景色秀美,河上建有十几座桥,太师府南边的这座叫太师府桥。这座桥很有名,东京城里妇孺皆知。桥是因人而出名。
太师是中国古代西周时所置官职,专门授予辅弼国君之臣,后来多被皇帝用作大官加衔,以示恩宠。蔡京六十二岁时被宋徽宗拜为太师,那是1108年(大观二年)正月,他时任宰相。无论是从辅弼的角度看,还是从恩宠的角度看,太师这个称谓用在蔡京身上最合适不过。
蔡京这年已经六十九岁了,从1070年(熙宁三年)考中进士踏入仕途,到1115年(政和五年)春天,他已在宦海之中沉浮达四十五年之久。他历经宋神宗、宋哲宗、宋徽宗三朝皇帝,都很受赏识,也多次受到政敌的无情打击和极力排挤。现在,无论是权势还是待遇,他都已达到人生的顶峰。
宋徽宗继位以来所实施的一系列方针政策,基本上都是蔡京参与制定的。宋徽宗是1100年(元符三年)正月继位,蔡京是1102年7月开始担任宰相。1106年曾经下台,但仅仅十个月之后又复相。1109年致仕即退休,1112年又落致仕即解除退休,重新开始主政。
这天,内侍张迪遵旨将和诜的奏章和李良嗣的密信一并送到太师府。蔡京看后,立即派人将文件送往童贯府,请童贯审阅,并邀他前来鸣銮堂共商处理办法。蔡京知道,童贯刚从西北前线回来没几天,他现在很得意,三个月前,他在西北前线组织了一场大规模对夏自卫反击战,宋军大获全胜。
蔡京与童贯关系很复杂,两人曾是密友,也曾是仇敌。两人是在杭州开始密切交往的。那是1101年(建中靖国元年)初秋,童贯以内廷供奉官身份来杭州主持明金局,为宋徽宗收集散落在民间的文玩字画。蔡京当时正谪居在杭州。蔡京是书法大家,也是书画鉴赏行家,两人遂走到一起,“宴游不分昼夜”。蔡京帮童贯收罗鉴定文玩字画,童贯则把蔡京的书画作品顺便捎给宋徽宗,希望引起宋徽宗的关注。
不久后,蔡京得到宋徽宗重用出任宰相,蔡京遂推荐童贯到西北前线军队中任监军。因为童贯年轻时曾跟随师傅李宪多次去西北前线,对那里的山川地貌和军政情况都比较熟悉。李宪在宋神宗时曾担任西北军队监军,在西北经营多年。从此,童贯踏着李宪的足迹开始在西北开边,他率军击败青唐羌,开拓疆土达数千平方公里,可谓一举成名。
可是,随着童贯地位的不断提升,他与蔡京的关系逐渐出现裂隙。童贯在任命西北军政官员时,往往绕过宰相,直接听命于宋徽宗,这引起蔡京的极大不满。蔡京认为,童贯的做法既是对朝廷制度的践踏,也是对自己尊严的损害。
宋徽宗以童贯在西北开边有功,下诏书授予童贯开府仪同三司。蔡京坚决反对,拒不执行,并忿忿而言:“童贯是一个宦官,让他担任节度使都有些过分,怎能再授予他使相呢?”
这事发生在1109年。童贯获悉后,对蔡京极为愤恨,他暗中采取多种手段,逼迫蔡京黯然下台,最后蔡京被迫致仕,离开京城,到杭州居住。
然而,有意思的是,三年后即1122年(政和二年),童贯又在背后经过一番运作,让蔡京复起。童贯利用出使辽国的机会,回来给宋徽宗呈上了一篇《密室录》。北宋朝廷有规定,凡是官员出国,必须将自己的一言一行和所见所闻如实记录下来,回来后写成报告上交。童贯在这份报告中说,辽国皇帝耶律延禧曾置酒于密室,单独宴请自己,有二夫人同席会饮。期间,耶律延禧盛赞蔡京德望,说:“南朝不用蔡京,不能致太平。”
宋徽宗看完《密室录》后,把与童贯一同出使辽国的郑允中召入宫,问他有无此事,郑允中回答说:“臣不曾参与宴会,不知真情。”
宋徽宗想来想去,最后决定重新启用蔡京,于是,下诏书令蔡京从杭州回京城居住,并赐给他这套太师府豪宅,让他每隔三天去都堂办一次公,主持朝政。
童贯之所以暗中帮助蔡京复出,这是有原因的。蔡京这次赋闲接近三年,这三年间,宰相是何执中和张商英。何执中是蔡京的老部下,他继续推行蔡京政策。但张商英与蔡京政见不合。张商英对蔡京政策做了一些调整,名望日渐增高。何执中与郑居中很妒忌,便合谋“日夜酿织其短”,打算将他挤出朝廷。
可是,在童贯眼里,无论是张商英,还是郑居中与何执中,都不堪大用,他们都比蔡京差得很远。如果自己将来率兵北伐,需要大量军费,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朝廷做后盾,而在当朝大臣中,除了蔡京之外,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这个能力。蔡京胆子大,处事果断,看准的事情他毅然敢为,毫不退缩。童贯心里很清楚,如果对辽开战,没有蔡京当政,是万万不行的。
蔡京很快就获悉密室录之事,他觉得童贯有和好之意,于是,他亲自登门拜访,二人握手言欢。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在内心深处,他们还是各有各的打算。
童贯生于1054年,比蔡京小七岁。他是宦官,同时也是朝廷大臣,他具有双重身份。他身材高大魁梧,下巴上生有稀稀疏疏的胡须,皮肤黝黑,骨劲如铁,从外表看根本不像宦官。他住在太师府西侧,与蔡京是近邻。他这座豪宅也是宋徽宗御赐的。
童贯看完李良嗣的蜡丸密信后,不由得大笑起来。原来,四年前他便认识这个人。
四年前即公元1111年(政和元年)秋天,童贯以贺辽生辰副使身份,与端明殿学士郑允中一起出使辽国,给辽国皇帝耶律延禧祝寿。自澶渊之盟以来,宋辽两国每年都要互派贺正旦、生辰使,这已成为两国外交的一种定制沿袭下来。
派童贯出使辽国,遭到一些大臣的质疑和反对。理由就是童贯的宦官身份问题。宦官是皇帝的家奴,按理说不该参与政事。派宦官出访,更是史无前例,大臣们认为这有损国家形象。
但宋徽宗力排众议,坚持己见。因为童贯不单纯是宦官,他还是检校太尉。宋徽宗更看重他后一个身份。
其实,童贯出访辽国还肩负着一个秘密使命,那就是秘密考察辽国军政实力。童贯在成功收复青唐地区之后,内心有些膨胀。青唐地区,是自唐朝末年便被吐蕃占领的一大片地域。现在,他将目光瞄向北方,因为北方还有一大片失地没有收复,那就是燕云十六州。他想借此机会亲自去辽国考察一下,从而判断宋军可否向北推进。那时,宋徽宗已经在童贯的鼓捣下,心里产生了向北开边的念头。他同宋王朝历代皇帝一样,对燕云十六州也是魂牵梦萦。
童贯与郑允中携带着大量礼物来到辽国首都上京,童贯没料到自己在这里遭到了一番戏弄。辽国君臣相聚,指着童贯嘲笑说:“南朝乏才如此!遣一腐夫(即太监)来使,何也?”
童贯强压心头怒火,忍辱负重,他趁机对辽国军政情况做了一番细密考察,他感到辽国的实力不容小觑,收复燕云失地,需要从长计议。
返回途中,童贯在燕京卢沟桥驿馆小住了两天,对燕京的情况也做了一些考察。有天晚上,有个名叫马植的辽国官员悄悄登门求见,他向童贯献策说:“大宋如果派人自登州、莱州渡海去辽东,结好女真,与之相约攻辽,则辽必亡。”
童贯对女真人略有所知,他觉得,以女真人微弱的力量要想撼动契丹这棵大树,恐怕没那么容易,所以对马植的建议并没太重视,但对马植忠于大宋的这份感情很欣赏。
马植提出要跟随童贯到大宋去,童贯觉得不太合适,让他适当之时与雄州官员联系。马植很失望,临走前他请童贯给他起个名字,以便于他以后与宋朝联系。童贯便给他起了李良嗣这个名字。
四年过去了,马植对大宋依然念念不忘,还想投奔到大宋来。童贯觉得,这次不能再让他失望了。
童贯来到太师府,还没走进鸣銮堂大厅,便闻到阵阵浓烈的沉香木香味扑面而来。这是蔡京最喜欢的香味。这香味,飘散出一种富贵与安怡的生活情趣,飘散出一种辛辣与张扬的性格特征。
蔡京正坐在大厅里等候童贯。一番寒暄之后,童贯问:“太师,李良嗣请求入境,如何处置是好?”
蔡京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依太尉之意,是收留呢?还是拒绝呢?”
童贯性格爽快,脱口说道:“以我之见,还是收留的好。这李良嗣真名叫马植,四年前,他曾在卢沟桥驿馆向我献策,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他对收复燕云很有热情。”
接着,童贯简要介绍了一下他与马植相识的情况。童贯分析道:“对于向往中原的燕云汉人,我认为,大宋应该敞开国门,热情地予以接纳,因为燕云十六州迟早要回归大宋。收留李良嗣,或许能吸引更多的燕京汉人官员前来投诚,何乐而不为呢?”
蔡京点头赞成。
于是,他们一同入宫来到崇政殿。蔡京向宋徽宗禀报说:“陛下,臣与童太尉认为,自古以来,招徕远方之人,便是国家兴盛和美之事。现在辽国正在用兵,军民离心离德,收留李良嗣,必能彰显皇威,凝聚燕云汉民之心。”
宋徽宗见两位老臣意见一致,于是准奏,令雄州知州和诜接应李良嗣入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