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隋安刚好吐出一颗话梅核。
“喂？”清了清嗓子按下通话键之后，隋安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已经开始微微上扬。
“下雪了。”电话那头是男人惯常的简单直白的回答。
“嗯，我知道啊！”语罢，隋安便又摸起一颗话梅塞进了嘴里。
“那出来吧，外面空气很好。”纪旭再次干脆利落的开口。
“这个……”抬头瞟了一眼窗外仍旧飘飘洒洒的小雪，隋安犹豫：“太冷了吧……”
“我没觉得外面很冷。”
“是么。”隋安下意识的回答，但是紧接着就反应了过来：“你在哪呢？”
“你家楼下。”纪旭的回答仍旧很简单。
穿好棉服，又挑了一条最厚的毛围脖围上。隋安看着窗台上已经落下的小指肚一般薄厚的积雪，犹豫了一下，又找出了一顶兔毛的帽子将自己全副武装之后，才出了门。
此时天空中的小雪还在一刻不停的下着，细细密密的雪粒子，仿似仙女玉盘中倾泻而出的银沙。
纪旭仍旧是黑衣黑裤的造型——黑色的大衣敞着怀，露出了里面同样是黑色的羊绒衫。黑色西裤下的黑皮鞋上面已经泛出了淡淡的霜色。
男人随意的倚在自己黑色的路虎车上，身后是茫茫的雪色。被那蒙蒙的雪幕映着，就仿似一副朦胧静谧的水墨画。只剩纪旭那双黑色的眼睛，透过蒙蒙雪幕与茫茫白色注视着面前不远处的女人，沉静，但却温柔。
被纪旭看得有些不自然，隋安轻咳了一声之后低头装作整理围脖。却听见自己面前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啪”的声音，隋安知道，那是雪球打在衣服上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于是，隋安抬头，便看见纪旭黑色的大衣侧摆上已经多了一块明显的白色。离着纪旭大概五六步远的地方，是一个看起来大概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也和隋安一样，正盯着自己身后不远处被雪球打中的男人。而距离小男孩儿又再隔了五六步远的地方，则是同样是七八岁年纪的，手里还握着一个没来的扔出去的雪球的“罪魁祸首”。
看着不远处已经凑到一起，你推我我推你，却谁都不愿意上前的两个孩子。纪旭无奈的叹叹气，耐着脾气说了一句“去那边玩去”之后，便弯腰开始去掸衣服上的白雪。却不料才一低头，肩膀上又重重的挨了一下。
被顺着羊毛衫领口掉落进去的雪块冰的一个激灵，纪旭低低的骂了声脏话，然后飞快的抬头瞪向不远处的两个男孩儿，却发现一对小伙伴儿也正在同样瞪着眼睛看着自己。
然后，纪旭的胸口第三次被飞来的雪球击中。男人这时才后知后觉的转头，望向一旁的隋安——隋安的毛手套上面已经沾满了晶莹闪闪的银沙，围在脖子上厚厚的红色毛围脖托着女人的一张小脸，与帽子上垂下来的两个红色绒球相呼应，衬得隋安好像个洋娃娃一般。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隋安的一张小脸已经通红。但女人却仍旧在纷纷的雪幕中欢快的笑着，仿似纯真的孩童一般。
见此，纪旭也不由得轻笑，嘴角却在上扬了一半的时候忽然顿住。
而另一边，看着纪旭僵在脸上的笑容，隋安也忽的便止住了自己的笑声。飞快的跑到了纪旭的身边：“你，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纪旭皱眉，缓缓地摇头。想要转身打开车门，却一个趔趄，连带着扶着自己的隋安一同倒在了地上。
“纪旭？纪旭！”隋安大惊，想要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扶起来，但是纪旭的头却只是无力的埋在自己肩头。
“纪旭！”隋安用力的拽着纪旭肩膀处的衣服晃动着，再次呼叫男人的名字，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纪旭？纪旭！你别吓我啊！”又无力的晃动了几下男人的肩膀，隋安的声音里已经渐渐地带上了颤音。
然后，隋安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耳边缓缓地响起：“你刚才打我的时候，不是挺高兴的么？”
攥着纪旭的衣服怔怔的愣了好几秒钟之后，隋安才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推开身上的纪旭，瞪着一旁的男人愤然的开口道：“你神经病啊！”
纪旭却是满不在乎的轻声一笑：“那你刚刚，是在为一个神经病担心么？”
隋安语塞，随即便从身旁抓起一把白雪扬了过去，却被纪旭轻松地躲过：“行了！互不相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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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拖半拽的将还未消气的隋安塞进副驾驶座之后，纪旭利落的发动起车子。一边缓缓地倒车，一边通过面前的后视镜看了一眼仍旧黑着脸不说话的隋安：“想去哪？”
纪旭的车子驶出小区门口之后，隋安从副驾驶车门的反光镜里看到，一辆原本停在路边的奥迪已经缓缓地跟了上来。
飞快的扫了一眼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反光镜的隋安，纪旭淡淡的开口道：“没事，自己人。最近有点小状况，为了以防万一。”
然后，隋安忽然想起了李小龙对纪旭的评价——黑白两道通吃，东西城呼风唤雨的人物。纪旭，并不是个能正经过日子的人。
于是，副驾驶座上的女人不由得缓缓地垂下了眼帘，刚好被纪旭看个正着。
一路直行过了第三个红绿灯后。隋安看到了街边小朋友手里拽着的小丑鱼造型的氢气球。然后指给纪旭看：“去海底世界吧！去看鱼！”
但纪旭却是一脸“你几岁了”的惊异表情看着隋安：“海底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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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海底世界之后，隋安有一瞬间的恍惚——门口迎宾的还是那只巨大的海豚雕塑，雕塑旁是冷饮屋，就连大厅的纪念品商店也还是在原来的位置。
一切，似乎都和自己高中春游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看着一直盯着不远处的纪念品商店发怔的隋安，纪旭走到隋安身边开口问道：“想要什么？”
然后，也不等隋安说话，纪旭就拉着面前的女人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一旁的纪念品商店。
由纪旭拉着走到纪念品展示柜前面后，隋安弯腰，将双手撑在膝盖上，缓缓地扫视着展柜里一排排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动物玩偶。
然后，隋安伸手，指向一只毛绒绒的小海龟：“我要这个。”
纪旭发笑：“乌龟？”就像很多年前的隋安——那是高一下半学期，学校组织学生到海底世界春游。离开的时候，隋安和费新到纪念品商店，想要买个玩偶留念。然后，她问费新：“你想要什么？”
和隋安一起趴在展柜上看了好久，费新最后把视线落在一只毛茸茸的小海龟身上：“这个。”
然后，隋安就和纪旭现在的反应一样，笑着问他：“乌龟？”
“恩！”费新却是很认真的点头应道。然后又将视线移回到展柜里的毛绒玩具上面，若有所思的开口道：“因为，海龟有很长很长的寿命，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很久很久。”
但是后来，因为价签上高得离谱的数字，费新并没有买下那只小海龟。
而曾经一起并肩凑在展示柜前挑选玩偶的少男少女，也没有等到很久很久，就已经两相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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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么呢？”纪旭缓缓地在隋安眼前摆了摆手。
但隋安却仍旧盯着面前展示柜里的毛绒玩具：“高中春游的时候，我们来过这里。走的时候，我和同学来这里挑选玩偶，他曾经对我说，海龟会有很长很长的寿命，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很久很久。”
“后来呢？”纪旭饶有兴致的问。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隋安轻笑，然后掏钱买了两只淡绿色的小海龟，放在一起，正好是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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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纪念品商店出来的时候，大厅里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都是穿着校服的孩子，十七八岁，正是花一样的年龄。
班主任解散的命令才下，佟雨和李小龙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隋安和费新先是互望了一眼，然后才无奈的随着人流涌向面前的玻璃通道。
那还是隋安第一次到海底世界，置身于透明的玻璃通道内，每个人的脸上和身上都流动着的淡蓝色的波光。
偶尔会有一两尾彩色的小鱼停下来，优雅的摇着尾鳍看向你，却在你抬手想要和它打招呼的时候，又调皮的游走。
每次顺着小鱼游走的方向，隋安回头，都会看到身后的费新，然后就冲着他微微一笑。
高二过后，费新转学离开。自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隋安都会梦见自己站在透明的玻璃通道里，看着费新笑。
然后，只是一眨眼，四周就全都变成了陌生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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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的，隋安回头，就对上了纪旭满眼流动的波光。
隋安开口：“你，会不会突然消失不见？”
男人没有答话，却上前紧紧地握住了隋安的手，温热的气流，传递过来的是隋安从未感受过的踏实和安定。
匆匆的将自己的手从纪旭的手里撤出来之后，隋安听到身旁的男人开口：“为什么？”
隋安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玻璃后蔚蓝的海水——五岁的时候，自己的父亲，这个她以为会陪在自己身边一辈子的男人，在某一天离她而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十六岁的时候，她遇见费新，然后像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生一样，把整颗心都刻满了他的名字，却连一句再见都没有换回来。
为什么?隋安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习惯性的条件反射？或许，是因为纪旭的身份？或许，是因为心中还有对费新的思念？
又或许，只是因为，隋安怕这个故事的结尾，又是一个痛彻心扉的离别，害怕，自己再一次被毫无预兆的抛弃……
眼前的鱼儿游过来，又游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隋安才缓缓地开口：“你，让我好好想想，可以么？”
纪旭点头，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跟着隋安出了海底世界，便接着送她回家，却是一路无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