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外科是高危区域，是医闹的高发区。星期一上午，神经外科疗区的某间病房内传来几句拌嘴声，是乔桥与病患发生了矛盾。方志诚接到投诉电话之前，正坐在办公桌前对着自己的右手掌愣神。昨天做过什么，摸过什么，脑子里一点记忆都没有。他拨了内线到医生办公室，接电话的正好是乔桥，方志诚叫她到自己的办公室来。
方志诚撂下电话没一会儿，乔桥敲门进来，规规矩矩站好，她在办公室里已经对自己刚刚不理智的行为自我检讨过了。
方志诚没说话，眼睛盯着她看，乔桥自知理亏，根本不敢看他，头越垂越低。别个科室领导训人时板着脸孔，言辞犀利，挺吓人的。神外的方领导很少发火，几乎不用发火，他的眼神就像他的手术刀一样锋利。
方志诚开口，风清云淡的说：“医生行为规范的第九条是什么？”
“文明行医，对病人及其家属说话和气，态度和蔼，视患如亲。”乔桥声音如蚊子。
“那你是怎么做的？有没有想过病人情绪激动可能引发术后并发症的危险？作为一名医生最基本的就是安抚病人情绪，你倒好。”
“408太难伺候了，是他一直在找我茬。”
“不能迁就他一下吗？”
乔桥小声嘟囔着：“我迁就他，谁迁就我？医生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心烦的时候。”
“一名合格优秀的医生不该把个人的负面情绪带到工作中来，医生是高危行当，情绪波动影响工作是大忌。你要是心里有事无法正常工作，我给放半天假，回去整理好心情。”
“咱们科现在这么忙，陈主任下午要上手术，小高有事请假，我要是再走，没人了。”
“总比人在心不在给我惹乱子强。去跟408道个歉，下午不用来了。”
乔桥咬着下唇，不吭声。
方志诚挑眉，眼神冷厉几分：“还想要我给你上堂心理课吗？”
乔桥转身出去，心里憋屈也委屈，想自己当初干嘛选了这么难干的职业，尤其还是外科。
乔桥道过歉后并没有离开医院，这几天科室工作忙，晚上还要替个护士妹子值班。临下班前，她敲了敲方志诚的门，“主任，晚餐吃什么，我去订。”
平时左一个‘头’右一个‘老大’的丫头正经八百地开口叫他主任，方志诚在想是该给她上堂心理课了。手机在办公桌上“嗡嗡”响起来，方志诚对乔桥说：“稍等会儿。”便接起了电话。
是周宁打来的，在电话里说要给方志诚送晚饭。方志诚说：“天怪冷的，别来回跑了。”
周宁说：“我都做好了，你没有点菜的权利了。”
方志诚问：“做了什么？”他的脸上会不自觉地表露出温柔的一面，与那个冷眼看人的严肃主任完全不同。乔桥看在眼里，心里猜想，方领导宠女人时会是什么样子。
周宁没有告诉方志诚晚饭做了什么，只是说：“是你想不到的。”
方志诚看了一眼等在门边的乔桥，对周宁说：“我这还有一位小朋友。”
“哦。”周宁问：“那我要带些糖果去吗？”
方志诚：“随便吧！”
周宁：“那我先挂了，一会儿见。”
方志诚挂上电话，对乔桥说：“不用订饭了，我女朋友做了饭菜，带了你的份。”
乔桥从门边移步坐到领导对面，自嘲道：“28岁的小朋友饭量惊人。”
方志诚轻扯嘴角。
两个人在等晚餐的这段时间里谈心谈工作谈了职业道德与精神，时间掌握的刚好，周宁敲门进来时，正好谈完。
周宁提着保温箱，围巾堵着嘴唇，睫毛与眉毛上挂着霜。方志诚紧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箱子，说：“怎么没打电话，我去接你。”
“外面很冷的。”周宁摘下帽子与围巾。
乔桥对她摆手。
周宁微笑，对方志诚说：“你说的那位小朋友吗？”
乔桥无地自容，“我们领导就能寒碜我，乔桥，神外最普通的助理医师。”
周宁笑得腼腆：“我是周宁，他的那位。”神外圣手女友的身份总是让她特别骄傲。
她们在一旁聊天的时候，方志诚已经打开保温箱，一一取出里面的保鲜盒，水果还有一个保温杯。不会想到周宁带来的主食是饺子，还是韭菜馅的。
办公桌变成餐桌，乔桥与方志诚面对面坐着，周宁托着小下巴看他们品尝自己的手艺。对方志诚说：“下午出去送文件提前下班，就去超市买了肉馅。我还是第一次包饺子，味道怎么样？”
“不错，很好吃，挺鲜的。”乔桥往嘴里塞着饺子，说：“做法什么的，我是一窍不通，也没时间弄那个，休息的时候大多在家蒙头大睡。”
方志诚细细品味水饺的味道，与记忆中母亲所包的韭菜馅饺子截然不同的味道。看着与乔桥有说有笑的人，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他的胃要适应习惯这种全新的味道。
“怎么样，到底好不好吃吗？”周宁扭头过来又问一遍。
方志诚点头，“好吃。”
周宁笑了。
乔桥瞧瞧领导，望望未来领导夫人，端着自己那盒饺子说：“我可不当电灯泡了。”
“一起吃吧！”周宁挽留。
乔桥走的快。
周宁拎着一袋砂糖橘追出去，“拿上。”
一大盒饺子被方志诚吃下去大半，猪耳朵拌黄瓜也吃了不少。周宁拉近椅子离他近了些，小手托着下巴偏头看着他，视线不知不觉从他脸上转移到了他的右手上。
骨节分明修长干净又温暖的大手……
周宁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脸颊一阵燥热。
她的表情全映在他眼里，方志诚确定自己昨晚一定做过什么。
周宁待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方志诚送她到住院楼门口，借着路灯与漫天星光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值班签到薄上签了字，方志诚照例巡查病房，结束后交代护士去趟内科，有事打电话。中午在餐厅遇到内科主任，说蒋心慧父亲的情况的不好，可能撑不过这周。
内科病房里，蒋劲风刚刚跟律师说了自己的后世遗嘱。方志诚敲门进来，律师正好离开。保姆给蒋劲风喂了点水，蒋劲风说：“方医生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你聊聊。”
方志诚在病床边坐下，蒋劲风一声叹息后说：“趁我还清醒把能安排的事安排下，能解决的事情解决了。”
方志诚说：“伯父，你太悲观了。”
蒋劲风摆摆手，“不是悲观，是看开了。想我这一生穷过也富过，问心无愧没做过什么对不起谁的事，也算是没什么遗憾，唯一让我放不下的就是心慧，把那么大的产业丢给她一个姑娘家扛着，我真怕，怕她撑不住啊！”
方志诚说：“您女儿是位非常了不起的女性，能干有头脑，相信她会把事情处理的很好。”
“她自己感情的事就处理不好！”
谈到这个问题，方志诚选择沉默。
蒋劲风说：“方医生，你是个聪明人，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可我还想跟你说说我的想法。男人应该分清恋爱和婚姻关系，尤其像你这样的男人更应该知道什么样的女人适合谈恋爱，什么样的女人适合做妻子。我们心慧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可以说是大部分男人的理想配偶，聪明漂亮温婉大方不说，最重的是她能在事业上助你一臂之力。要是你也想开一家博爱这样的大型私人医院也不是难办的事情。”
蒋劲风看方志诚没表态，便说：“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考虑，再给我答案。”
在这件事上，方志诚已经有了答案。睿智的眼盯着蒋劲风苍老的脸庞，他说：“承蒙伯父看得起我，这件事上我先要谢谢您老的美意，其次，我想说一下我的想法。在我看来不管是恋爱还是结婚，我们最想从对方身上得到的是幸福的归属感。如果单从利益角度出发的话，有名无实的婚姻是不会获得幸福的。
外科医生的妻子应该是位独立自主的女性，我比其他人要求更高，我希望我的妻子一颗心都用在我身上，能够关心我的工作，照顾我的生活。在我忙碌一天下班回家后能喝上一口她泡的热茶，吃上她亲手做的饭菜。虽然我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但骨子里还很传统。挣钱养家，让妻儿老小过上好的生活是男人的事情，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把每个人照顾的无微不至是女人的事情。
心慧是办大事的人，但不一定能做好生活中的简单小事。在我需要她的时候，她可能在谈生意，她需要我的时候，我可能还站在手术台上。我们都是事业型的人，把事业看的很重的人是不会为了生活琐事迁就对方，让着对方，更谈不上为对方付出。心慧不是我理想的妻子人选，我更不是她的理想丈夫，勉强凑在一起毫无幸福可言。”
蒋劲风没说话，细细想着他的话，沉默了很久。
方志诚说：“要是心慧以后遇到什么难事，作为她的朋友，我一定尽我所能去帮助她，这点您请放心。”
蒋劲风用苍老疲惫的嗓音连声说：“好，好，好……”
方志诚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从病房出来，朝着电梯方向走去。迎面走来的是位衣着考究拎着果篮的年轻男人。因为在听电话，男人将一束鲜花轻轻夹在腋下。方志诚一眼看出对方是谁，冷着表情目视前方与男人擦身而过。
听电话的宋易扬倏地停下脚步，斜眼望着从身边经过的挺拔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