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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所谓“上贼船”事件始末(3)

接见到21日凌晨结束。萧劲光怀着满腔怒火,拖着疲惫的身子刚迈进家门,电话铃响了。电话是周恩来打来的:“劲光同志,你要注意身体,要想开些,心胸放宽些,眼光放远些。要注意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有些问题历史会作结论,抽时间我们再谈谈……”周恩来一席话,理解和关怀溢于言表。萧劲光联想总理的处境和身体状况,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

萧劲光接完总理的电话刚挂机,电话铃又响了,是江青。她假惺惺地说:“萧劲光啊,在延安我就是你的一个兵,我是不同意打倒你的……今天我们用吊车把你吊下来,让你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上了贼船有什么关系?下来就是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老子上得哪门子贼船!什么东西!”萧劲光狠狠地扔下电话,不由得大骂张春桥、江青。

2月24日,中共中央(1973)10号文件全文转发了经过张春桥精心修改的“海军第四届五次党委扩大会议情况报告”(向全党转发军队大单位一次党委扩大会的报告,此前是很少有的)。“萧劲光上了林彪的贼船”,这一莫须有事件,经过张春桥、江青“两年四季八个月”(自1972年7月至1973年2月)呕心沥血地炮制、导演,终于罪名敲定,以中央文件的形式通报了全党。

四、忍辱负重,战斗不息

为了控制海军,掌握军权,“四人帮”在军队中有打有拉,穷尽伎俩。萧劲光被戴“上了林彪贼船”的帽子后,1973年3月9日,中央军委正式发文,由苏振华任海军党委第一书记,萧劲光由海军党委第一书记降为第二书记,再次失去了主持全面工作的权力。

此时,“四人帮”的政治地位扶摇直上。同年8月召开的中共第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不仅江青、姚文元继续选为政治局委员,张春桥还进入了政治局常委。由张春桥推荐、经毛泽东批准到中央机关见习的王洪文,一路飙升,成为仅居周恩来之后的中共中央副主席,俨然一个不容置疑的接班人。至此,张、江、姚、王,个个大权在握。

“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张春桥、江青一伙就深为自己手中“光有笔杆子,没有枪杆子”不安。随着形势的发展,他们越发意识到了枪杆子的重要。于是,江青公开提出要“放火烧荒”,在部队打出自己的“地盘”,要掌握武装。海军所属部队绝大多数驻守在沿海重要城市,始终是他们最想控制的部队之一。萧劲光被扣上“上贼船”的帽子后,“四人帮”认为有机可乘,便拼命往海军插手。他们今天给这位领导写信,明天给那个部队送学习材料,有打有拉,丧心病狂地挑拨领导之间的关系。江青还亲自到青岛等地的海军部队活动,借以笼络人心,制造新闻,扩大影响。萧劲光,作为被“四人帮”排斥、打击的主要对象,动辄得咎,处境十分困难。

逆境中,萧劲光没有消沉。在“四五”会议闭幕式上,他违心地作了检查后曾坚定地表示:“有的同志可能担心我会撂挑子。我向大家表示,既然主席和党中央信任我,还要我在海军工作,我一定放下包袱,改正错误,轻装上阵。海军的事业是伟大的,前途是光明的。我虽然年迈七十,愿将我的余年贡献给海军建设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后几年的时间里,萧劲光忍辱负重,一步一个脚印地实践着自己的诺言。

1973年夏天,军委根据国际形势的发展和稳定部队的需要,向各大单位提出,要调研部队组织体制、作战、国防工业和军队装备、干部工作四个急需解决的问题。当时正值批林整风的高潮,大量的时间是学习批判,军事训练无法系统进行。萧劲光是“上了贼船”的人,抓运动自然不妥当。于是,他主动提出亲自主持这项调研工作。

至此时,全国性的内乱已经七年。由于李作鹏等人追随林彪拉帮结派、结党营私,造成了海军部队、特别是许多领导班子内部严重不团结,教育训练,装备建设问题成堆。所以,要进行这样的调查,困难很多。在萧劲光的建议下,海军专门成立了四个调研组,每个组有一位海军首长或大部领导负责,限期完成任务。工作开始时正值七月盛暑。年越古稀的萧劲光不顾天气炎热,与机关干部一起上高山,下海岛,从高级机关到舰连基层,逐级考察,分门别类地进行集体座谈,个别交谈。经过半年多的深入调查,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资料。到1974年2月,由萧劲光主持起草的《关于干部队伍建设几个问题的报告》、《关于海军组织体制方面急需解决的问题的报告》、《海军主要装备七年发展规划(1974——1980)》等三份文件,经海军党委讨论上报了军委。关于作战问题,也在对国内外形势分析的基础上,根据海军部队兵力和装备实际,拟定了应急作战预案和措施,并向军委作了汇报。

8月19日,萧劲光与副司令员刘道生一起,陪同朱德委员长视察了中国自行设计制造的“长征一号”核潜艇等四种类型的舰艇。他们还一起乘坐着223号导弹驱逐舰出海,在北戴河海区观看了各类舰艇的操演。视察期间,萧劲光向朱德汇报了海军的工作和当前形势。

“文革”期间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形势多变。邓小平经毛泽东批示复出主持国务院工作以后,大刀阔斧地对各行各业进行了整顿。1975年,全国工农业生产、交通运输、科技教育等各方面,曾一度出现好转的局面。但是,正如《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所说:“毛泽东同志不能容忍邓小平同志系统地纠正‘文化大革命’的错误,又发动了‘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全国再度陷入混乱。”在这期间,萧劲光头脑是清醒的。同年底,他与主持海军全面工作同时又是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的苏振华一起参加了军委会议。会上,传达了攻击邓小平的中央打招呼会议精神。听完传达,萧劲光预感到一年来军队建设在邓小平领导下取得的成就又将被否定掉,心情异常郁闷。他对苏振华说:刘冰的信(刘冰,时任清华大学党委副书记,曾将一封反映当时教育战线问题的信交邓小平转呈毛泽东)写的是什么,我们还不清楚。说邓小平翻案事实根据是什么,我们也不清楚。这件事我们不要抢先,看看情况再说。一个月后,中央要求扩大文件传达范围。苏振华不在北京,由萧劲光主持。有人提出要他在传达后,讲一讲文件的重要意义,萧劲光淡淡地说:“我不晓得怎样讲!直到现在,我们连刘冰信的内容都不清楚。不清楚怎么讲?”在调门越来越高的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中,萧劲光一边努力作稳定部队的工作,一边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1976年,是中华民族历史上的多事之秋。元旦刚过,一个噩耗震惊全国:动乱中,呕心沥血支撑着全国局面的周恩来总理逝世了。7月,德高望重的开国元勋朱德委员长,撒手西归。接着,又是百年不遇的唐山大地震。重重灾难面前,举国上下忧心如焚。而“四人帮”却在为除掉夺取最高权力的障碍而暗中窃喜、弹冠相庆。

9月初,毛泽东病情日重,中央连续发出病危通报。严峻的政治形势面前,萧劲光意识到党和国家面临着一个最高领导权落到谁手里的问题。他坐不住了。一天晚饭后,天下着零星小雨,路上人少车稀。萧劲光悄悄驱车赶到西山叶剑英的住地。他对叶帅充满信任,一见面,就坦率地陈述了自己的忧虑。叶剑英肯定了他的担心,并说自己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这一天,他们虽然谈话时间不长,但萧劲光心中有底了。

9月9日,毛泽东主席逝世了。噩耗传出,全国人民都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中。但“四人帮”控制下的大小报刊上,在“按既定方针办”的通栏标题下,字里行间透出夺权的杀机。进入10月,形势更为严重。6日下午,萧劲光再次驱车来到叶剑英居处,把自己对时局的看法和盘端出。他说:“事不宜迟。再不动手,让他们抢在前面,就麻烦了!”叶剑英告诉他,正在着手解决这个问题。说着,叶剑英便拿起电话,要通了主持中央全面工作的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国务院总理华国锋,说:萧劲光对解决他们(“四人帮”)几个人的问题有些想法,请你抽时间与他谈谈。华国锋说,现正忙,请稍等一等。十多分钟后,叶剑英再次给华国锋打电话问,华说,仍抽不出身,改时间吧!

粉碎“四人帮”后,华国锋在中央工作会议上见到萧劲光。华握着萧劲光的手歉意地说:由于那天我正忙于解决那个问题,没能与你面谈,太对不起了!萧劲光很感动,连说:问题解决了,这就好了!应该感谢你呀!

五、一生真伪天下知

粉碎“四人帮”后,全国政治经济形势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特别是1978年,随着真理标准讨论的展开,党的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开始恢复,各条战线呈现生机勃勃的新局面。

时年,萧劲光已达75岁高龄。长期工作劳累和心情压抑,使他身体越来越差。1978年8月初,他因患严重的心肌梗塞住进了301医院。在生命垂危中醒过来,萧劲光回首一生,感慨万端。特别是想到自己至今仍然戴着一顶“上了林彪贼船”的帽子,心里有说不出的痛苦。各大新闻媒体热火朝天的关于真理标准问题讨论,启发了萧劲光:是弄清“四五”会议是非的时候了!经过几天思考,9月6日,他抱病给叶剑英副主席写了一封信,请求军委清算“四人帮”插手海军“四五”会议的罪行,推倒“四人帮”强加给自己的“上贼船”的罪名。

叶剑英是“四人帮”插手海军“四五”会议的见证人,对这一“马拉松会议”的来龙去脉完全清楚。收到信,他立即批示:“请华主席、邓、李、汪副主席阅示(建议小平同志考虑,萧劲光同志是一位很老的同志,信上所提问题应予重新考虑,作出正确结论)。”

华国锋、李先念、汪东兴一一圈阅了萧劲光的信件。邓小平于10月20日在信上批示:“同意叶帅意见,请国清同志办理。”

1979年1月3日,邓小平专程到解放军总医院看望了萧劲光。交谈中,他郑重告诉萧劲光:你放心养病,你的问题中央要彻底解决,不实材料全部烧掉。

总政治部主任韦国清对这一事件非常重视。接到萧劲光的信和中央首长的批示后,他立即将中央首长批示向海军党委传达,并责成专人成立调查组,对信件反映的问题及海军“四五”会议情况,进行全面调查。

海军党委常委成员都清楚,所谓“萧劲光上贼船”完全是江青、张春桥联手炮制的一个冤案。接到总政通知的当晚,他们便连夜召开会议。1979年1月8日,海军党委给党中央起草了请示报告。“报告”郑重说明,萧劲光同志是受“四人帮”迫害的。所谓“上了林彪贼船”的结论,是“四人帮”强加给萧劲光的。“本着拨乱反正、实事求是的精神,我们建议党中央撤销萧劲光同志‘上了贼船’的结论。待中央批示后,我们将在全海军和现在正在召开的党委全会上,予以宣布。”

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各位副主席,除李先念不在北京外,其他人都迅速圈阅了海军党委的请示报告。

针对海军党委报告中提出,由于1973年中共中央批转的《海军党委四届五次全会扩大会议情况报告》中除萧劲光外,还讲到王宏坤、吴瑞林上“贼船”的问题,建议中央不撤销原文件,而是为解决萧劲光的问题另行发文,陈云具体批示说:

劲光病得很重。我的意见,对萧劲光平反不要留尾巴,而且要说明七二年至七三年的会议,萧劲光是受‘四人帮’迫害的。十大时,总理在人大会堂检查窗帘是否露光时,当时见到劲光,总理对劲光说‘你经过了一场很大的风险’。这就证明,当时萧劲光是受迫害的。

考虑到萧劲光病重,时任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主席的华国锋特意批示:“要迅速告萧。”

与此同时,总政调查组的调查、复查工作业已结束。1979年2月3日,总政治部向军委、党中央正式报送了《关于萧劲光同志问题的复查报告》。“报告”在简略地介绍了海军“四五”会议的情况后,对作为萧劲光“上贼船”证据的五个问题,一一作了说明:

(一)关于林彪找五人谈话问题。林彪为了解决其死党李作鹏和×××之间争权夺利的矛盾,巩固他们在海军的阵地,并为了在九大向党进攻做准备,于1969年1月25日找李作鹏、×××和×××、×××同志谈话。当时因萧劲光同志是海军党委书记之一,也临时找萧劲光去参加了谈话,而林彪谈话时始终是强调“战斗集体”要以李作鹏为核心。林彪说什么“你们这条线是信任的,另一条线是不相信的”,“应该团结起来”,“共同对付敌人”。林彪讲的这些话是对李作鹏等人的,而对萧劲光同志则另外讲了一段话。但“四人帮”却不顾事实,不作具体分析,硬把萧劲光同志打成林彪线上的人。

(二)关于“九大”选举没有投所谓“忠于毛主席的中央领导同志票”的问题。党的九大选举时,萧劲光同志认为叶群、李作鹏、邱会作、吴法宪、姚文元、张春桥等人,不论哪一方面都不够当政治局委员的条件,所以没有选他们。这本来是党内正常的民主生活。但“四人帮”不顾党纪国法,查了“九大”的选票。当知道萧劲光同志没有选他们时,对萧恨之入骨,进行政治陷害,故意将其与李作鹏在“九大”时布置选谁不选谁的阴谋活动联系起来,给萧劲光同志加上不选“忠于毛主席的中央领导同志”的罪名。

(三)关于在九届二中全会上在华北组的发言问题。萧劲光同志是相信了有人反对毛主席时才在华北组发言的,本来是属于上当受骗而不是由于林彪反党集团的布置。但“四人帮”把萧劲光同志的发言无限上纲,混淆是非,与林彪反党集团的阴谋活动向党进攻联系起来,是别有用心的。

(四)关于“北兵南调”问题。“北兵南调”是经毛主席、周总理、中央军委下发的作战方案,萧劲光同志执行了指示,没有责任。1973年中央10号文件中说萧劲光同志“负有严重责任”是不对的。

(五)关于所谓顶撞“中央领导”的问题。“九一三”事件后,萧劲光同志直接向毛主席请示报告并经批准,积极主动地解放了一批干部,而张春桥为此怀恨在心,妄加指责,当时萧劲光同志进行了申辩,是坚持原则的表现。把这说成是顶撞“中央领导”,是完全错误的。

1979年3月5日,中共中央发出通知(中发19号),批转了总政的“复查报告”。同时决定,撤销张春桥插手搞的1973年中发10号文件(文件中涉及其他人的问题,建议海军另行处理),将中央本通知连同总政的复查报告,在(1973)中发10号文件传达范围内传达,海军传达到全体干部。至此,历经六年的时间,所谓“萧劲光上贼船”一案,终于大白于天下。

1987年9月13日,从全国人大常委副委员长位上退下来的萧劲光,在家中迎来了半个多世纪风雨与共的老战友、原中共中央副主席陈云。都是耄耋老人了。老友相见,分外亲切。他们讲历史,讲现实,讲惊心动魄的“文革”风雨,讲这段“上贼船”的前前后后。抚今思昔,感慨不已。讲到动情处,陈云打开带来的一大字条幅。上面摘录了白居易的诗句:

周公恐惧流言日,

王莽谦恭下仕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

一生真伪复谁知?

书赠萧劲光陈云

陈云轻轻读了一遍,笑道:为你的事,中央已正式发文件至县团以上单位,所以可以说是“一生真伪天下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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