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再次离婚
第二天轮到了马个费休息，他回到家，收拾房间。邵静去海南又有个把月了，房子就像是一个被废弃的仓库，乱糟糟的。于是，他拿着湿布，蹲下慢慢去擦。邵静以前就是这么擦的，一擦就是半个多小时，有时候蹲得腿麻了都站不起来。马个费意识到，原来自己把全部精力放在案子上，把所有怨恨都归在邵静身上，其实这对邵静不公允。婚姻就是一个城堡，有了邵静城堡里才能升起炊烟，要不城堡就是牢房。
这时有人电话打进来，马个费看着电话有些惊慌，他不知道谁能知道自己这时候在家。他拿起电话，声音很遥远但又近在咫尺，很陌生又很熟悉。马个费问，找我吗？
邵静在那边说，我们离婚吧，我知道你现在很艰难，在后街派出所接受领导的惩罚，不是我落井下石，离婚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马个费不耐烦，对我有什么好处？
邵静说，等离了你就知道了。这两天我在海南销售的房子不错，我发现只要你倒霉了，我就顺利。
马个费问，什么意思？
邵静说，我就是开玩笑。
马个费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呢。
邵静说，今天我去找你，我们去民政局办个手续就行了，现在简单了，不用惊动你们单位。
没等马个费再问，邵静已经放下电话。
马个费在一个靠近长湖畔的小酒馆坐下来，要了一碗炸酱面，看着窗外湖面上的光影。邵静定的是下午两点到民政局，她已经跟人家说好了，第一个就办。马个费边吃边想着，爱上邵静半年后，每次约会邵静都会来长湖畔的这个角落。树荫深处，芦苇丛里，大墙后面。天多热也得闷着，挨蚊子咬，叫臭虫叮。邵静那光滑的皮肤常常被蚊子咬得青一块紫一块。邵静很少叫马个费吻她，她怕别人看见。马个费想抚摩邵静的乳房，她就用手捂着，马个费说，我求你了，能不能让我看看。邵静说，看也不行。马个费戏谑地说，要不你看我的。邵静臊红了脸，说，真恶心。
想到这些，马个费的喉咙就酸酸的，他经历了两次婚姻，活活扒了两层皮，每层都是血淋淋的。果然，下午两点钟第一个办理他和邵静的离婚。很久没看见邵静了，邵静的打扮引人注目，风姿绰约，有一种韵味。她不经意的穿着很简练，流露出现代女人的个性。
马个费觉得邵静消瘦得厉害，也很憔悴，她脸色白得几乎透明，每根脉络清晰可见。可以看出邵静采用了银光闪闪及紫调的眼影，还有带有灰紫色的亮丽唇彩。她眉毛被描绘得很细，夸张地往上挑着，如一钩弯月。口红艳艳的，马个费联想到血，吸血僵尸的形象。
走出民政局，邵静说，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马个费问，去哪儿？
邵静回答，去了你就知道了。
在出租车上，马个费和邵静并排坐着，其实两个人都有车却都没开过来，这是两个人事先约好的。两人都不说话，出租司机很纳闷，也不好问什么。邵静说，我要去公司，刚从海南回来，需要跟姜总汇报，晚上你接我到我母亲家吧。在那儿和你谈谈会舒服一些。
马个费看着邵静憔悴的脸色，心在收缩，他说，你不要把我和小华的事情看得那么重，我发现你知道的都是片面的，离婚可以，但我不能承担那些不实的罪名。
邵静悻悻地说，我有证据，你都辩解不了，是不是？昨天我去看了我母亲，她头发都白了，像一堆芦花。知道我母亲说什么吗，她说，二婚的下场都不好，马个费娶过一个老婆，你是第二个，他就会去对比，总觉得你不如第一个好。
马个费说，这是什么逻辑，你妈妈的第二次婚姻不是也挺幸福的吗？
邵静说，我想了很多，你是不是还利用我，对我们姜总查这查那的，然后你就狠狠地出卖了我。我还没想好怎么报复你。对你我不想这么草率，我要给自己一个缓冲，想好了再报复！
马个费憋着气，本想再说什么，但还是忍下来，说，晚上八点我开车过来，在你公司楼下等你，然后我和你到你母亲家听你的发泄。邵静冷笑着，我还用发泄？
虽然说我不是冰清玉洁，但你玷污了我。我对你这么一心一意，你却拿我的感情当成儿戏，背着我跟别的女人勾三搭四的。你要是别的职业我还谅解你，但你是个警察，你竟这么公然背叛我。现在人家整治你是对的，是你犯了人家的忌，人家就让你离得远远的，那是你小子活该！
马个费忍不住喊了起来，我受够了，离就离吧，这不是我的错！
出租司机回头说，你们能不能说话小声儿点，我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你们用那么有文化的词吵架，我听着不舒服！
城市的夜色被灯光划出一道道弧线，马个费觉得黑夜最能掩饰一切，也能美化一切。他开车接到了邵静，发现邵静穿了一身的黑色服装，像是去吊唁。他开车，邵静坐在旁边。
不知怎的，他看着旁边沉默寡言的邵静，马个费有些伤感，想起做诗。好久没有做诗的感觉了，甚至忘记在读警察学校时自己曾经是个浪漫的诗人。有一次，公安局长到大学看望当时的周校长，当时马个费也在旁边。周校长对公安局长说，我这个学生会做诗，说着周校长又对马个费说，局长当初也是个诗人，偶尔还能吹吹箫呢。马个费惊奇地看着这两个人，问，公安局长也这么有情怀吗？局长说，干我们这行的就是案子，把人搞得对生活就是一个定义。
后来，马个费进了公安局，当了副局长的周校长曾经问马个费，你怎么不做诗了？马个费回答道，局长，你看我天天在办案子，哪有心情做诗。再加上这么多领导监督着我，我又是个预审科的副科长，更不敢花啊草啊的乱有诗性。周副局长笑着说，警察也是人嘛，也有七情六欲，也得结婚生孩子，备不住还得离婚呢。马个费笑笑，我怕离婚，真的，离婚就跟犯人进了预审室，听到的都是揭秘的提问，哪个都不好回答。就在他和小华绯闻盛传的时候，周副局长说，谁都知道你在预审案子上立功了。但你千万别离婚，邵静是爱你的。离婚了，对你不好，尤其是你的前程上，我们不能用一个总离婚的人当官吧。
军队干休所在城郊一条老街上，马个费曾经来过一次，这次再来，觉得道路拓宽了，但马个费开车还是很慢，堵塞得很厉害。几年没来，道路两旁的商场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摆在那。城市更加拥挤了，人的心里也就不宽敞了。都想不顾一切地挣钱，感情也就不顾一切地薄下来。
邵静的母亲家在干休所的尽头，是一个很漂亮的四合院子。由于这条胡同历史悠久，住过很多历史名人，拆了几次都没拆掉。当然也得益于邵静的父亲，他就是这个城市的警备区司令，他找到市规划局的局长，明确反对，才让规划蓝图泡汤了。两个人轻步走进小院，马个费看见那棵丁香树还在，却没有了往日的清香。两人走进屋里，里面摆设如旧。马个费下意识喊着，妈，妈。
以前来的时候，岳母对他很客气，她晚上甚至给马个费端洗脚水，每次早上都为他买来热乎乎的豆汁和油条。老太太尤其喜欢孩子，结婚后就盼着邵静生个外孙，可邵静和马个费都给老太太做工作，说生孩子太早会耽误事业。岳母心急，一天上午，她不知道想起什么，非要给还没谱的外孙到商场买玩具汽车，跌倒在马路上的坑洼处，摔断了左腿。
36不再信任
马个费在院里喊岳母，没有回声。邵静幽幽地说，别喊了，我母亲和继父去丽江旅游了，我们已经分手了，现在你又跑这瞎喊妈妈，还嫌我的心不够碎吗？我妈妈知道你背叛我的事，悲痛得要把院子里的树叶子都摇下来了，她对我说，你对他多好都没用，你越好他越认为你是应该的，他根本不把你放在心里。你知道社会上怎么看你这个六亲不认的人吗，公司的人怎么看我找了你这么个没情没意的人吗？告诉你，所有的眼光都是冷的。知道姜总在中层会上怎么说吗，他说，这不单单是对你的侮辱，也是对公司的侮辱。我必须和你离婚才能抬头见公司的人，懂吗，要不人家会说我是个坏女人。
马个费没说话，他想不到姜祖德会插在里边做文章，他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姜祖德，是不是因为那天在路上和嘉樱的对峙，导致在网上的热闹。他知道对邵静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什么也扑不灭邵静的怒火。
邵静去另一间房子收拾床铺，准备给马个费睡的。因为两个人商量过，最后一晚上在这里结束，当然这也是邵静提议的，她要在这里彻底羞辱马个费，让马个费生不如死。那是老人睡过的一张老式床，又宽又硬，上面镶刻着许多牡丹花。马个费跟过去，他看见邵静走路都不很稳当。他本想安慰几句，可一说话就用职业的意识询问，嘉樱这个女人不简单，你们姜总跟她是不是有目的呀？
你千万别说姜总跟嘉樱，就因为这句话，姜总炒了三个人的饭碗，其中有一个还是副总。现在谁说这句话，公司人听了就浑身打哆嗦。
马个费问，至于吗？
邵静灰着脸说，因为这个事，姜总少赚了两个亿，他和公安局的人说过一百遍了，说什么要找到这个制造麻烦者，其中就是因为你的那张照片，害得我进了公司就得低头，姜总看我的眼神都斜着，就差炒我鱿鱼了。
马个费打着哈哈，那是我赶上了，我是警察，见了事能袖手旁观吗？再说，我也不知道现在网络上这么厉害，也不知道谁给我拍了照。
邵静说，我不听，我不愿意听你讲话。
邵静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花色被子，问，马个费，你是跟我睡，还是自己睡？
马个费听完有些不解，刚想说什么又说不出，邵静涩着笑笑，我真心想和你温存温存，可就是想发泄什么，这一个多月憋得我实在难受。
马个费低下头，我知道你后面要说的，就是觉得我实在不可亲近了。
说完，他自己苦涩地笑了。邵静说，气话归气话，听说你为小华下放到派出所，真是委屈你了，小华的父亲是什么大官呀？
马个费眨眨眼，不知道，也不是我能知道的。
邵静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质问着，你就骗我吧，我跟你结婚受了你多少骗，天知道，你知道。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觉得跟我离了婚就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了？
马个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闻到熟悉的那种香水味儿。
邵静轻轻吻了马个费一下，我早知道你跟小华为什么好，你就是一个吃锅里惦记着碗里的男人，我不能容忍，我一辈子不会宽恕你，真的！
马个费一怔，他看见邵静的脸上冻得都是冰霜，邵静这句话使他伤心，其实他很想跟邵静解释。但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因为说出来连自己都不相信。
邵静摆弄着马个费的浅色领带，这个领带还是邵静在海南三亚给他带回来的。邵静说，离婚了，你就别再找我了，等我好好思考一下，我还没想出怎么报复你的计划。我是想讨个明白，我和你结婚后，你的职业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对我有什么坏处。为什么你就把我像条活鱼捞出来，在太阳底下晒干。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可每当我和你的职业发生冲突时候，你就眼睁睁地甩掉我。你喜欢小华，其实也是因为她是警察，你看见穿制服的就有感情。
马个费说，咱们换个话题，你在公司干得不错了，别这么玩命了。我提醒你，姜总涉及的事情比较多，据说跟黑社会都有关，这么复杂的社交面，说翻船就翻船，你一定要留点心才行。
邵静摇摇头，你别管我的事了，我在公司怎么做跟你没关系了，姜总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明白，我们在一条船上，他是舵手，我必须要跟着一起划船。
马个费看着邵静慷慨激昂的样子，怕再说话会伤害她。他曾经暗暗调查过姜祖德，特别是王经理涉案，跟嘉樱交谈过，隐约觉得王经理也趟过姜祖德的浑水。姜祖德贷款很凶，可总是找借口不还。
邵静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马个费打断邵静的话，你们公司表面上显得轰轰烈烈的，实际经营亏损了，有两千万的银行贷款还不上。
邵静说，我不相信，我们公司一直经营得不错，我在海南就印证了这点，房子还刚出图纸，就已经定了百分之六十。你也没什么真凭实据，你这么说小心姜总割掉你舌头！
马个费觉得跟邵静完全没有了信任，他说，第六感告诉我的。
邵静恼怒地说，你闭嘴吧，我现在是姜总的手下，你的第六感会害了我，知道我这月的薪金又上调了吗？
下雨了，雨打在玻璃窗上，流下一行行的裂痕。起风了，丁香树的叶子沙沙响，好像人在低语。邵静回到自己房间，边走边说，我想还是分开睡吧。
马个费没想到邵静谈到自己公司反应会这么激烈，只好不再说话。邵静返回身又说，我们离婚了，你可以大大方方找小华了，她那么漂亮，岁数又比我小，父亲又是大官，好处便宜都让你小子占上了。
马个费质问，这是什么话？
邵静笑了笑，温和地说，我就是随便说说，听说小华不跟你来往了，你可别鸡飞蛋打。我也多余，谁代替我的位子已经跟我无关了。
马个费不解，再问，这都谁给你告诉的消息？
邵静说，多了，哪哪都是你的消息，我都不愿意听了。
马个费说，咱们为这个莫须有的事吵了多少架，你就是神经病！他对邵静这种窥视自己的做法极为反感。
邵静笑笑说，我才说了一句，你干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啊。我想，你离开我，说不定有多少人欢呼跳跃呢。总有一天你会给我打电话，抱歉地对我说，对不起，我又结婚了，你过得怎么样呀？
邵静留下的那点温存被吹掉了，马个费听不下去了，他觉得邵静是来故意折磨他的。他不耐烦地说，是你提出离婚的，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你不能抓住一点事实就说明我背叛你，你有了证据还要看最后的结果。
邵静翻脸，你少说这个，我那证据就是铁证如山。咱们结婚这么几年，你都是把热情放在你的工作上，你有多少精力顾得上我们之间的夫妻生活。我穿的衣服有多少是你买的，我想跟你看一场电影你应了就是不去。
马个费倔强地说，我开始就给你说过，我是预审警察，不能有任何懈怠，我一懈怠，职业的灵性就会从此枯竭，现代舒适的生活很容易让人丧失对人生的追求。
邵静说，跟你离婚不光是因为你背叛了我，我觉得你这个人没趣，就是个行尸走肉，知道吗？
马个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雨声，神情有些恍惚，那年就是在雨中和邵静在这里眷恋的，邵静头上浸着纯纯清香，可这一切在今天都成为过眼烟云。马个费觉得很窝火，为了这么一个小华，家庭解体了，老婆离开了。他要继续一种家庭的情感，他需要的是邵静这个总唠叨的女人。
邵静在那边喊着，你不想过来？
马个费说，想，就是不敢。
邵静说，我想把母亲这所房子卖掉。
马个费坐起来问，为什么？
邵静回答，到了这里我就想起父亲，想起你曾经在这里和我做过一次爱，做得刻骨铭心。我不想让这里成为我的情感寄生虫，我要离开父亲和你的精神保护，离开你的制约，我要自己给自己找个庇护所。
马个费打着哈欠，说，你的课讲完了？我困了。
邵静捶着脑袋，记住了，咱们离婚了，以后我不再问你怎么办了，我自己会拿主意。
马个费醒来时，天亮了，晨阳灿灿的，把玻璃窗折射得辉煌夺目。他深深地伸了个懒腰，猛地发现在桌上放着一碗热乎乎的豆汁和几根香津津的油条。
37好奇是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