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奈说,我从小没了母亲,就跟着父亲过。父亲在农村不干活,总是喝酒推牌九,前年患了病半身不遂,就这样还推呢,他就指望我挣钱给他。马个费能看上我吗,人家是穿警服的政府人,待不了多久就又回局里当科长了,弄不好还提个大官呢。
雷所长真诚地说,我总是想帮助你,其实那天让你去洗浴中心陪老板,就是想让你出来多挣些钱,我告诉那个老板不能把你怎么样,结果他还是没控制住自己。你这么漂亮的女孩是让男人有想法的,不但猛子,我们所里的人也惦记着你。我让你跟了马个费,就灭了后街这些人的念头,他是个靠得住的男人,现在又单身了。当然,我也认为不大可能,我就是为你好。
雷所长站起来踉跄地走了,桌子上剩下半盘子没吃完的臭豆腐,奈奈也试图站起来,但脚就是站不稳。小老板过来收拾桌子,抱怨地对奈奈说,平常这个店我就靠猛子支撑着,猛子被抓进去,我这个店就该关门了,其实猛子是真心对你好。
奈奈冲着小老板鞠了一躬,说,我一定把猛子给你赎出来。
小老板说,那是你说赎就能赎的吗!
马个费在街上走着,旁边还有刘德来。这时候街上灯火灿烂,人声鼎沸。拐了几个弯,走进一个小院子。马个费眼前都是金星子,倒在一张床上,觉得床是一叶扁舟,在水上游荡着。刘德来说,你来这地方倒是轻车熟路,这可是奈奈的房子。
马个费说,我有她的房门钥匙,你管得着吗?
刘德来说,马科长,你喝醉了,这是在上班时间,你可是科长,别英明一世糊涂一时呀。
马个费说,我早已经下班了。
刘德来看看表,就算你下班了吧,你是不是对我把猛子抓起来不满呀。
马个费哼了哼说,我有什么不满,你那是应该的,你再晚一点抓他,就是强奸了。
刘德来从口袋里拿出那本残书,递给马个费,这是从猛子那儿拿来的,你说你把这本残书给他有什么用,给他点了一把火。
马个费揪住了刘德来的衣领子,那是他自己拿走的,不是我给的。
刘德来笑了,说,我看了,也没什么,不就是搞对象的吗,没什么刺激的。告诉你,我找到后半部了,而且看了,尤其是猛子想看的那个结果。
说着刘德来从衣袋里掏出一本破旧的《青春之门》,递给了马个费。马个费吃了一惊,说,这书早绝版了,你怎么找到的?这本书我找了好久,二十多年前出版的。
刘德来说,猛子就是粗人,粗人不能看书,懂吗,一旦看了就走歪道。我建议你给猛子,让他看完,他的心就收敛了。
说着,刘德来晃晃荡荡走了。马个费拿着这本《青春之门》如饥似渴地看了后半部,尤其是猛子要看的那个结果。他咣当就倒在床上,脑子一片空白。他觉得身上衣服被人脱掉,恍惚中是奈奈用温水给他擦着脸,他觉得空气的味道很难闻,知道是自己呕吐了。他迷糊中听到手机在响,他拿起来,是雷所长在问,你在什么地方?
马个费清醒过来,他看看周围,见奈奈站在他跟前。他说,我在外边跟一个朋友聊天。
雷所长说,是奈奈吧?
马个费说,不是。
雷所长那头哈哈笑了,说,马科长,我让奈奈找你的,你别以为穿了警服就是什么人物了,也别拿科长太当回事。奈奈是好女孩,你对人家好点,她比你前妻强多了,小华也不是你的,找一个生儿育女的女人,找一个肯为你下油锅的女人,就足够了。
马个费敷衍着放下手机。
马个费从床上下地,好像踩着棉花。他口渴,看到桌子上放着一杯水,就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他想洗把脸,又看到放着一个洗脸盆,盆中有清水,还有香皂,一条白色的毛巾,上面绣着一朵牡丹。他找奈奈,发现奈奈不在了。他喊了一声奈奈,没人应。
走出屋子,抬头看见一轮明月,皎洁而光滑。他又喊了一声奈奈,奈奈奔了过来,奈奈穿着薄薄的衣服,领子口大大的,能瞥见深深的乳沟。马个费身上很闷,他感到夜风吹来,很柔和。马个费问,对不起,我喝多了,我从来没这样过。
奈奈把马个费重新领回屋,说,你怎么喝多了就掐人啊?
马个费说,我醉了就倒在你床上了,什么时候掐你了?
奈奈伸出胳膊,委屈地说,你看。
马个费看到奈奈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疼地说,怨我,我还真没这么醉过。
奈奈突然恳求他,说,你去看看猛子吧,其实你那搭档也真是多余,他不过来添乱,猛子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马个费说,怎么会呢,刘德来不过去救你,你就完了。
奈奈说,其实我过去洗澡,猛子闯进去好几次了,都让我打回去了。每次去他都张着两只胳膊,就这么在我身上比划,也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病。
马个费一怔,他突然心里酸酸的,竟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39探监
第二天,马个费拿着雷所长开的单子,开车去了市第一监狱。
从市里到郊外的第一监狱,马个费开车上了高速路,大概需要一个小时,也就是六十公里的路程。中途需要路过两个监狱,一个是第一监狱,关的都是男犯,另一个是女子监狱。他开着车,看见路边的庄稼已经全绿了,路边的小河也解冻了,潺潺在流。天空中有成群结队的燕子在飞,飞得很好看,不断地俯冲下来。他甚至能在车玻璃里看见燕子腹部的白色羽毛,还有一只掉队的燕子停在他车前。他看着就拐下了道,去了第一监狱。
到了门口,他奇怪地问自己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他给郝监狱长打了一个电话,问,你在哪呢?
马个费审过的案子很多,有不少宣判之后都到第一监狱服刑。郝监狱长是马个费在警察学校时的同窗,跟马个费也是好友。郝监狱长试探地说,听说你去了后街派出所,你小子艳福不浅,小心有美女腐蚀你呀。
马个费不爱听说,你别打哈哈,我要见猛子。
郝监狱长为难地说,这小子进来之后就闹了好几次,我给他关了小监了。
说着话,第一监狱的大门打开了,马个费开车进来,正赶上监狱在放风,在绿茵的草地上三三两两的。有人看见马个费,立刻就传来阵阵骂声。马个费没有动,而是寻找着骂声。旁边接他的看守客气地说,马科长,你得跟我们走,你在这里危险,这些人都是不要命的。
马个费拨拉开看守,不顾一切地朝那群人走去,他找到骂街的人,就是在车厢里碰到的那个劫匪。他看到那人的腿瘸了,知道是自己拿枪打的。他过去戳着对方的鼻梁子训斥道,你骂我是吗!
那人说,我骂你怎么了,是你打瘸了我的腿,你们警察是不能随便开枪对付老百姓的,我要告你。
马个费看了看,说,你是怕我,还是怕大禹头?
那人恐慌地朝后退着,喃喃着,你什么意思?
马个费笑着说,我抓到大禹头后,就告诉他,是你小子揭发他的。
那人说,不是我,我不是……
马个费说,谁让你骂我呢,我要让你知道骂我的下场。我要让大禹头进来后找你算账,让你活不成也死不了!
那人扑通跪在地上,说,再也不敢了。
马个费看着周边那些人,认出有个别的熟脸,就笑着说,有谁不服气找我!
郝监狱长过来,拽着马个费走进办公室,生气地说,你小子是傻吗,你跟这些人较什么劲呀,万一有谁奏你一本,这对你升迁有好处吗?
马个费说,我升不了迁,你也别为我朝这么想,我今天不把气发出来,会憋死我的。
郝监狱长说,你说,你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大好前途断送了,你不想从中接受点什么教训呀。
马个费吼着,你少废话,快让人把猛子给我带过来,我要跟他谈谈。
郝监狱长说,你最近脾气渐大呀,不怕你回不去局里了?
马个费冷笑着,回不去就回不去,我在派出所待得挺好。
郝监狱长无奈,说,你就去看猛子吧,跟他别提什么女人,提了他亢奋以后撞墙,就是你的过。
在会见室,为照顾马个费,撤掉了隔离设备。马个费和猛子握了握手,马个费觉得对方的手很冷,像是一块冰。马个费发现他身后站着一个看守警察,马个费回头问,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看守警察说,不能,郝所长嘱咐我一直在你身后。
马个费发火,我不想有人监视我。
看守警察苦笑,说,不是监视你,是保护你,这个人进来就使劲儿撞墙,踢倒了号里的两个嫌疑犯。
猛子声音低沉地说,那是他们想欺负我,让我舔他们的屁股,我踢他们是轻的。
看守警察说,你看看这口气。
马个费笑了说,没事,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看守警察嘟囔着,所长怕你一个人说不清楚,你现在正是敏感时期。
马个费一怔,感激地跟看守警察说,好,你就站这儿吧。
看守警察背过身说,你们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我什么也听不见,我戴着耳机听杨坤的《无所谓》。
马个费笑了,猛子站在那儿,本来宽大的肩膀瘦小了,原先的胸脯也塌陷了,胡子乱蓬蓬的,眼神也迷惘。猛子说,难得你能来看我这么一个流氓,现在只有你来。
马个费问,奈奈来过吗?
猛子低下头,说,不知道,这里不能见外人。
马个费问,人家洗澡你去干什么?
猛子陡地变脸,凶巴巴地说,你他妈的是混蛋,没这个桌子我过去就剁了你,当然我没有菜刀。
马个费提示道,那书是你从我那儿抢走的。
猛子说,我抢你应该拦着,就好比我吸毒,你手里有吗啡也不能给我。
马个费从口袋里掏出那本书,递过去给猛子,说,我给你找到全本的了,你可以看看。
猛子迅速拿过来,贪婪地看着,看了一会儿就把《青春之门》使劲儿地撕扯着,一直撕扯到了全都成了碎片。猛子跺着脚朝天喊着,怎么会是这样,他妈的全都是骗子。五木宽之是个大王八蛋,是日本鬼子,我他妈的见了就剁了他,炸了他,把他炸成臭豆腐。
马个费很难过,他已经看完了那个结尾,其实信介冲进了枝江洗澡的地方,张开了两只胳膊冲着枝江的腋下伸去,就是想胳肢枝江,枝江被信介胳肢了一直咯咯笑着,笑个不停,信介就不断地胳肢枝江,因为枝江就怕人胳肢她。
看守警察转过身,看到的是猛子和马个费都在掉泪,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满地的碎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