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游戏厅,外边还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大金说,你是不是怀疑我?马个费说,我谁都怀疑!
大金也不答话,转身走了,马个费看见地上有把雨伞,大金在雨中湿漉漉的,像一条泥鳅。大金老远地喊,我明天去重庆找刘黑子,你给你老婆带什么吗?
马个费说,你就跟她说别惦记着我。
58擒获
马个费拖着透支的身体回到家,他似乎觉得邵静没走。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墙壁上挂着他和邵静的结婚照。邵静说过,虽然离婚了,但你也别摘,给我留一年。
马个费有些感伤,给邵静打电话,始终不在服务区。他觉得浑身冰凉,好像发烧了,赶紧洗了一个澡。他走出房门,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在街上乱走。有时候会碰见几个熟人,都开着自家豪车。熟人大都会探出脑袋说,马科长,宁肯走路也别骑自行车,看着寒碜。马个费笑着打哈哈,别理我呀,我的朋友都有这么好的车开着,我有什么寒碜的。
深秋了,树叶都黄透了。路边有一小片空地,有人在下围棋。马个费就把车扔下走过去看。围棋黑白相间,看谁能把谁围死,成功了就是围死了对方,失败了就是眼睁睁看着人家把自己的子挑出来扔进篓子里。以前看了多少次,马个费觉得这次能看出门道,于是站过去指点劣势的一方,居然让那人逃脱包围。
当他离开的时候,来了一个穿黑衣服的小伙子,拦住他,警告他不许瞎说,这一盘棋的赌注是两千元。再瞎说,就挖掉他的眼睛。
马个费大为吃惊,觉得原本纯洁的黑白两色又加上别的东西。他职业的本能使他梗起了脖子,血往上涌,他问,我要是瞎说了呢?
穿黑衣服的人嘿嘿笑着,就先挖了你的左眼!
马个费大步走过去就把棋盘踢飞了,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马上有人认出了他,喊着警察来了,于是众人纷纷散去。这时小华打来电话,说是大金晚上去了靶场,姜祖德在那儿等他。马个费哼了一声,小华问,什么意思?
马个费说,我跟周副局长说大金的时候,就知道这里有谜团。
马个费回到家不睡觉,而是收拾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像邵静以前那样跪在地板上一点点地擦,然后清洗玻璃和所有家具,他收拾房间时也想清理一下自己。收拾完后,他就看着窗外,想起李邛曾经在哪个窗口给他拍照。马个费一直看到困了,顺势躺在地板上。
梦里,他在飞,没有翅膀竟然也能飞。在长湖的上端,他看见邵静仰头叫他的名字,他觉得自己是超人,伸手就把邵静带到空中。天空中的气味真好,有点香水的感觉。邵静让他回到地面,眼前是一个蒙古包,里面是载歌载舞的人群,朝他献出洁白的哈达。他看见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刀在切刚宰的羊羔肉,他看见母亲,母亲手里的那把刀最大。母亲让他过来,递给他一把刀,说,儿子你切吧,这羊羔肉很鲜嫩。马个费伸出手,猛然间母亲一刀劈下来,把他的手指都切断了,母亲嚷着,你为什么不让我出来?你就让我在这窝囊着,我要见你,只有我能无私地疼爱你。我把你手剁下来,你没手了,你就知道要让母亲生出来了。
母亲说着,又拽过来邵静,说,你看见了吗,你不让我出来,我就让他没有手了。
马个费看到自己血淋淋的手指在毯子上跳动着,先抽搐,后变灰,很快就开始腐烂了。马个费痛苦地喊着,没有手,我怎么能破案呢!
他看见邵静在笑,然后邵静自己飞起来,像是一只大鸟,而他怎么蹦也飞不起来。他看见小华也飞上去了,母亲也飞上去了,只有他留在地上。
马个费醒了,浑身是虚汗。他首先看自己的手,手在抖动着。梦给他启示,他给邵静打电话,可每回都是不在服务区。他又给大金打电话,大金的手机也关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又给小华打,小华迷迷糊糊地问,你知道几点了吗,凌晨五点,你是不是神经病了?
马个费问,怎么大金不接电话啊?
小华说,这么晚了,估计睡了吧。
马个费焦急地说,邵静也关机,我怕出事。
小华说,都睡觉了,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再说,周副局长已经让大金接这个案子,你这么插手恐怕不好。
马个费道,我不管,这个案子必须由我来破才算了结,我不信扳不倒姜祖德!
小华道笑了,说,我认识你这么久,头一次对你有好印象。
邵静在重庆陷入困境,姜祖德拖欠的款迟迟不到,她天天都得面对工程队老板的辱骂。晚上,邵静终于拨通姜祖德的电话,大声质问,你不给我钱我就回去了。
姜祖德笑了,说,快了,你丈夫快给我机会了,我先给你拨一千万,你把我给你拨钱的事告诉你丈夫。
电话撂了,邵静在黑夜里号啕大哭。这时大金走了进来。邵静问,是马个费派你找刘黑子的吧?
大金说,我饿了,听说解放碑旁边有个洪崖洞不错,可以吃着火锅看嘉陵江。
两个人就坐在小天鹅火锅店,夜色里的嘉陵江两岸,万家灯火,点亮了江面上的湍湍流水。邵静狼吞虎咽,不等肉在沸水里变色就捞出来。大金说,你说是找不到刘黑子吗?
邵静说,他看见我就躲,你想你还能看到他?
大金问,刘黑子跑到重庆能找谁呢?
邵静想了想说,我哪知道啊。
大金说,其实刘黑子到重庆是找你来了,他是把你当成人质来对付。如果马个费放了他,他就放过你。如果马个费非要逮他,他就拿你下手。这个人我知道,心狠手辣。
邵静有些紧张,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四周。大金笑道,他不敢来,他现在肯定看到我跟你在这儿吃火锅了。
邵静说,他能把我怎么样?
大金说,我没法料定。
邵静放下筷子,她隔着窗户看到有一艘江轮在鸣汽笛,声音悠扬。邵静心神不宁地问,是不是姜祖德派来的呢?
大金说,这话我可不敢随便说,我毕竟是警察。
邵静使劲儿敲着桌子,你别跟我说警察,我就烦这两个字!
第二天,邵静把一千万转给了工程队的老板。工程队老板高兴地说,你来工地吧,让你看看开工的场面。
确实,工地开工了,搅拌机轰鸣。工程队老板又说,给钱就好,反正这一千万够我两个月的,楼房一立起来我就停,等着你老板再给钱,这时候可就能卖房子了。
中午吃饭,邵静猛然间看见刘黑子走进工棚,盘腿坐在通炕上,工程队老板进来看见刘黑子客气地问,想吃点什么?
刘黑子说,吃嘉陵江的鱼,鲜活的,死的不要。
邵静看出来老板跟刘黑子很熟络。刘黑子问邵静,你也会盘腿吗?
邵静勉强笑了笑说,我怎么不能?刘黑子说,一见到你就知道马个费多么幸福。
邵静看见宽敞的工棚只有她和刘黑子,她一下子背脊发冷,两只脚也在不住地抖动。刘黑子说,马个费要是敢动我,我就拿你做盾牌,这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邵静说,你拿我一个女人较什么劲啊?
刘黑子说,那马个费这么找我干什么?其实我以前也帮助过他,他竟然六亲不认,非得逼我拿你开刀。
刘黑子正想再说什么,邵静回头,见门口站着大金和当地的两个警察。刘黑子道,老板,别磨蹭,快上鱼啊,慢了我可就吃不了了。
老板端上一大盆鱼,大金和另外两个警察围过来也坐在通炕上。刘黑子说,够快的。
大金说,你跑得也不慢啊。
刘黑子只顾吃鱼,大金利落地把手铐给铐上,刘黑子戴着手铐还能伸出筷子夹鱼,然后顺畅地放进嘴里,赞不绝口地说,真是好吃,可惜吃不痛快。
大金说,你是吃完了再走还是现在跟我们走?
刘黑子说,我要是现在就走了实在可惜了这盆鱼肉。
另外两个警察上去就把刘黑子拎起来,刘黑子还想反抗,大金的手已经摸到了他的手腕上了,只听见"咔嚓"一声,刘黑子喊了一嗓子,说,你想弄死我啊!
几个人走出去,邵静还痴痴地坐在那儿,她看见雪白的鱼肉忽然一阵恶心,哇哇地吐起来。
马个费上班突然变得休闲了,在办公室里翻书看报。中午食堂吃饭,他主动跟周副局长坐一个桌,边吃边跟大家开玩笑。董科长问,你应该很忙的,怎么那么清闲呀?
马个费直言不讳地道,主要是局领导不给活儿干啊,平时让我专办大案要案,眼下还没看到什么大案要案呢。
周副局长不理马个费,端着餐具走了。晚上,小华还是把马个费拽到两个人常去的一家火锅店,锅子还没点上,小华就说,刚才大金来电话,说刘黑子已经抓住了。马个费闻听有些惊讶,问,这么顺利?
小华说,他当时正跟你老婆吃鱼呢!马个费叹口气说,说不定还怎么吓唬她呢!
小华说,刘黑子抓住了,这是不是案子就结了?
马个费说,我要看姜祖德背后做了什么。
小华说,这就难了,姜祖德会灭刘黑子这个口吗?
马个费看着小华问,你想说什么?
小华说,我怕姜祖德再向你下毒手。
马个费说,我一个警察能让他给吓死?
小华说,他不是吓你的,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马个费的手机响了,他听到邵静在那边认真对他说,这次不开玩笑,我真的怀孕了。
从火锅店里走出来,小华到了马个费家,看了看乱糟糟的屋子,小心翼翼地问,你能让我进去吗,我帮你收拾收拾屋子。
马个费婉言谢绝了,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小华说,刚才是你老婆打的电话吧,她告诉你什么好消息?我看你喜笑颜开的。
马个费笑了,问,王时钟跟你求饶,你是不是放过他了?
小华也不答反问,一语戳破,你老婆是不是说她怀孕了?
马个费一愣,竖起拇指,你的分析能力比我强呀。
小华也笑了,说,你没看她跟我示威吗,我知道你现在总算有了对她献媚的打算。
马个费说,我不至于吧。
小华走了,临走时说,你可能误解了大金,这次能抓住刘黑子全靠他。
马个费想了半天才说,刘黑子这么就被抓住了,姜祖德要放掉这条大鱼,后边肯定还有什么密谋。
小华说,你想得总比我远。
晚上,马个费接到大金的电话,说已经带着刘黑子在火车上了。马个费禁不住问,为什么不坐飞机?在火车上很危险。
大金说,买不到飞机票,第二天上午我们就到了。
马个费放心不下,问,你带着刘黑子坐火车的事还有谁知道?
大金说,告诉了周副局长,他让你明天上午十点到火车站接我们。
马个费觉得很奇怪,周副局长怎么让你告诉我呢?
大金突然不说话了,马个费本想问问邵静的生活,大金主动把电话挂断了。
马个费给邵静打电话,怎么也不通,他生气邵静为什么就说一句怀孕了,起码应该再说几句呀。马个费的情绪烦躁起来,小华的温情介入,大金的突然止语,邵静就这么一句怀孕了,让他不知道哪个网结松开了,所有的思绪都在混乱中。他在屋里踱来踱去,他打开衣柜,里面挂着邵静的衣服。卧室的墙壁上,都是邵静和他的照片,他觉得邵静的眼睛湿润,柔柔的眼眸有些忧郁。
59小黑本
第二天上午十点,马个费带着刑警队一部分人去车站接刘黑子,大金和那两个刑警眼睛都红红的,身子疲惫得很。刚把刘黑子送进拘留所,周副局长就把马个费单独叫到办公室,说,你怀疑的人已经带回来了,你必须马上审问,市里要求我们尽快结案,有关领导催得很急,网络上的流言已经让市领导很难堪。更重要的是拆迁现在不能停,停一天就损失几十万。
马个费提出反对意见,他认为打钉子户的事件是蓄谋已久,而且下手这么狠毒,其背后一定存在错综复杂的隐情。我认为这是姜祖德指使的,而且他就要这种效果,以后再往下拆迁就容易了。因为人们不再害怕政府,而是害怕姜祖德的毒手。
周副局长眯着眼睛看着他,问,你的证据呢?
马个费说,别看阿强是道上一个重量级的人物,但在姜祖德那儿,充其量就是个打手。姜祖德怕阿强下不了手,因为最近阿强表示要金盆洗手,改做正经生意,这可能跟嘉樱有关系。于是,姜祖德特意让刘黑子最后伺机出手,刘黑子绝对是姜祖德的嫡系。
周副局长问,要是刘黑子不交代呢?
马个费笑了笑,那就是我的职责了。
周副局长没说话,挥了挥手。马个费朝门外走,听到周副局长说,你小子别偷鸡不成倒蚀把米。
马个费回头问,什么意思?
周局长说,姜祖德能这么让你轻易拿到证据?你若拿不到,姜祖德就会借机向我们发难,他在市里的影响你不是不知道,你老婆现在不就在他手里捏着吗,你别胆战了!
马个费关上门,声音大了些,周副局长喊道,再摔我的门就处分你!
马个费没有立即提审刘黑子,他想让刘黑子蹲蹲性。他知道刘黑子曾经跟姜祖德去广东闯荡过几年,帮助姜祖德淘到了第一桶金。本来姜祖德要给他一官半职,可是刘黑子就爱打枪射鸟,不喜欢经商,于是给姜祖德开了那家射击场。刘黑子很少在射击场露面,都是一早过来看看,打半个小时就走了。认识他的人很少,他也从来不参加姜祖德的应酬。听说他有半年在长白山打猎。
中午吃饭时,小华打来电话,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马个费问,出了什么事情,王时钟要跟你离婚吗?
小华说,得到线报,你母亲的墓地被人砸了,墓碑砸得粉碎。
马个费急急忙忙跑到墓地,看到小华和大金在那儿蹲着,母亲的墓碑被砸碎了,撒的都是狗粪。马个费问小华,你怎么知道的?
小华说,墓地的人给局里打电话,本来是给你打电话,可你没接。
马个费一屁股坐在墓碑前边,看着墓地的人在收拾。他想起以前给母亲擦洗身子,母亲的身子瘦骨嶙峋。母亲的胳膊抬不起来,难受的样子让他泪眼模糊。他想了想,说,有本事冲着我来,跟一个死人这么闹有意思吗?
他跪在地上,给母亲残碎的墓碑磕头。有半年多没探望母亲了,他觉得自己是个不孝之子。马个费觉得心里空空的,嘴里涩涩的,好像心思跟着母亲在底下埋葬着。他想起小时候,他放学后在风雨里跑。他踩着软泥,一边奋力飞奔,一边回头招呼着同学,他没想到母亲会打着一把雨伞接他。他记得母亲瘦瘦的双臂张开着,如鸟的翅膀在风中抖动。
周副局长打来电话,让他下午提审刘黑子,而且必须拿到证据,说完就挂断了。马个费对小华和大金说,下午安排提审刘黑子,怎么审我还没完全想好。
小华说,你母亲的墓碑怎么办呢?
马个费说,重新修。
小华靠近他,你老婆怀孕了,你要不要在这里跟你母亲说一声。
马个费语塞,小华说,我和大金先走了,你在这里跟你母亲说说心里话。
马个费摇头说,没时间了,我们一起熟悉一下刘黑子的案子,我认识他时不知道他的根基这么深,我小看他了。
小华再问,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母亲呢?
马个费说,没有啊。
小华说,我要找了你这样的狠心男人也够遭罪的。
在下午的预审室里,大金和小华坐在主要审讯位置上,马个费坐在后边一个角落里。审问很快,大金问,你是不是参与了清除钉子户,而且打了最后一棍子,这棍子让户主当场晕过去,造成大脑出血?
刘黑子说,我参与了,最后这棍子也确实是我打的。
大金问,谁先动手的,是你还是阿强?
刘黑子说,也是我。
大金问,为什么你要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