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颇是王戎的女婿,为赵王司马伦诛杀后,王戎受牵连而免官。不久,河间王司马颙派遣使者去说成都王司马颖,打算诛杀齐王司马同。檄文到达以后,司马同和王戎说:“孙秀谋逆,惠帝受到幽逼。我召集义兵,扫除了首恶,尽了当臣子的节义,昭著于上天的神明。河间王、成都王听信了谗言,要发兵与我为难,希望依赖你的忠谋,来缓和我们之间的冲突,你好好替我谋划一个办法。”王戎说:“您首灭义兵,匡定了晋室的基业,这是晋朝开辟以来,所不曾有过的。然而论功行赏,许多有劳绩的人都没有得到,在位的不在位的都很失望,大家都怀着二心。如今河间、成都二王率领百万之余,其锋芒不可抵挡,如果你齐王回到你原来的府第,那么原来的王爵还可以保住,暂且退让一下,这是求安全的计策。”司马同的谋臣葛□愤怒地说:“汉魏以来,王公回到府第,难道有能保得住妻、子的吗!提出这个主意的人可杀。”于是百官都震惊害怕,王戎伪装药力发作跌倒在厕所里,才得免祸。
王戎以为晋王室之间发生争乱,自己无能为力,仰慕古春秋时蘧伯玉的为人,随着时事伸缩,没有正直敢言的节气。自从负责官员的选拔任用,没有推举过贫寒出身的人,也没有辞退过徒有虚名的人,只是随着时俗浮沉,在士族中调选而已。不久,官拜司徒,虽然处在总理全国政务的位置上,但是把政务都交给僚属来办。但是王戎生性贪利,在全国各处,广置田园、水碓;各处的钱财多得没数,还亲自拿着象牙做的计算筹码白天黑夜地计算,老是没有满足。同时又极为吝啬,自身也舍不得保养,天下人都说他得了膏肓之疾。因此受到世人的讥笑。
王戎对人有很精辟的识见。曾说:山涛(字巨源)如同没有经过雕琢的玉,没有经过加工的纯金,人们都钦羡是宝,但是说不出是什么名称的器具。玉衍神采,风姿高而清,如同瑶林的琼树,自然是世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说裴颇不善于使用他的长处,荀勖善于使用他的短处,陈道宁为人如长绳捆竹竿。他对人的认识如同这样有先见之明。当初,孙秀任琅邪郡吏,请求乡议为他品评,王戎堂弟王衍想不答应,王戎劝他品评。后来孙秀得志,朝士中和他有宿怨的,都被他杀掉,而王戎、王衍获免。
阮咸叔侄效放达
阮咸字仲容,妙解音律,善弹琵琶。处世不交人事,惟其亲知雅歌酣饮而已。时咸与叔阮籍居道南,宗室诸阮居道北,北阮富而南阮贫。七月七日,俗例曝衣,北阮盛晒衣服,锦绣粲目。咸以竿挂大布犊鼻于庭,人或问之,咸答曰:“未能免俗,聊复尔耳!”人皆讥之。后出补始平太守,放达无拘。
阮修,字宣子,善清言,性简任,不修人事。修不喜见俗人,遇便舍去。常步行,以百钱挂杖头,至酒店,便独酣畅,虽当世富贵之人而不肯顾。修家无担石之储,晏如也。与兄弟同居,自得林阜之间。修居贫,四十余年而未有室,王敦等名士敛钱为婚,时慕之者求入钱而不得。后王敦为鸿胪卿,谓修曰:“卿尝无食,鸿胪承差有禄,汝能为否?”修曰:“亦复可耳!”遂为鸿胪承差焉。
胡毋,名辅之,字彦国,泰山人。少擅高名,有知人之鉴。性嗜酒,任放不拘小节。与王澄、王敦、庚故俱为太尉王衍所重,号曰“四友”。澄尝与人书曰:“彦国吐嘉言,如锯木屑,霏霏不绝,诚为后进领袖也。”为家贫,求试为繁昌令,后为乐安太守。
谢鲲,字幼舆,陈国阳夏人也,以儒素显。鲲少知名,通简有高识,不修威仪,好《老》《易》,能歌善鼓琴。后东海王司马越闻其名,辟为掾。邻家高氏女有美色,鲲尝挑之,女投梭,折其两齿。故时人为之语曰:“任达不已,幼舆折齿。”鲲闻之,傲然长啸曰:“犹不废我啸歌。”后为长史。
毕卓,字茂世,新蔡鲷阳人,少希放达。太兴末,求为吏部,尝饮酒废职。比部郎酿酒熟,卓因醉,夜至其瓮间盗饮之,为掌酒者所缚,至明旦视之,乃毕吏部也,乃遽释其缚。卓遂引主入宴于瓮侧,偿其酒钱,致醉而去。常谓人曰:“得酒满数百斛船,四时甘味置两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因此好酒,为人所讥。乐广闻而笑之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必乃尔!”
是时,何晏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无者,开物成务,无往不存者也。阴阳恃以化生,贤者恃以成德。故无之为用,无爵而贵矣。”故王衍之徒皆爱重之。由是朝中士大夫皆以浮诞为美,驰废职业。
史说,裴颇,字逸民。宏雅有远识,博字稽古,自少知名。御史中丞周弼见而叹曰:“颇若武库,五兵纵横,一时之杰也。”累迁侍中。乐广尝与颇谈清言,欲以理服之,而颇词论丰博,广笑而不言。时人谓颇为言谈之林薮。其时俗放荡而不尊儒术,浮虚而不遵礼法,尸禄耽宠,仕不事事。王衍之徒,声誉太盛,不以物务自婴,遂相仿效,风教陵迟。
鲁褒作钱论
是时,惠帝为人戆唉,是日朝散,即入华林园闲玩。忽虾蟆叫,乃问左右曰:“此鸣者,为官乎,为私乎?”左右对曰:“在官地为官,在私地为私。”时天下饥馑,百姓饥死,左右奏知,惠帝曰:“何不食肉糜?”由是权在臣下,政出多门,势位之家更相荐托,有如互市。贾、郭恣横,货赂公行。
南阳隐士鲁褒字元道,好学多才,以贫素自立。见元康之后,纲纪大坏,褒伤时之贫鄙,乃隐姓名而著《钱神论》。其略曰: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内则其方,外则其圆。其积如山,其流如川。动静有时,行藏有节,市井便易,不患耗折。故能长久,为世神宝。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无翼而飞,无足而走,解毅之颜,开难发之口。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钱之为言泉也,无远不往,无幽不至。京邑衣冠,疲劳讲肄,厌闻清谈,对之睡寐,见我家兄,莫不惊视。钱之所佑,吉无不利,何必读书,然后富贵!由此论之,谓为神物。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拔,怨仇非钱不解,令闻非钱不发。洛中朱衣,当途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极。执我之手,抱我终始。故谚曰:“钱无耳,可使鬼。”凡今之人,惟钱而已。此论盖疾时而作,朝上亦不察廉,朝政务以苛察相高,每有拟议,各立私意,刑法不一,狱讼繁滋。尚书刘颂上疏曰:近世以来,法渐多门,令甚不一,吏不知所守,下不知所避。夫君臣之分,各有所司。法有必奉,故令主者守文;理有穷塞,故使大臣释滞;事有时宜,故人主权断。主者守文,若释之执犯跸之平也;大臣释滞,若公孙弘断郭解之狱也;人主权断,若汉祖戮丁公之佞也。自非此类,皆以律令从事。然后法信于下,可以言政矣。
惠帝览之,终不能用,朝臣不肯为,故寝也。
却说韦忠,平阳人,少慷慨,有不可夺之志。闭门修己,不交当世。仆射裴颇闻之,慕而造谒,忠在家,托以出远,故不相见。愈重慕之。次日,因见侍中张华曰:“平阳韦忠有公辅之器,廊庙之才,人皆仰敬,明公可于此时擢之,必有匡济当时之务。”华曰:“闻名久矣,未曾见面,今如此,吾即辟之。”于是张华使人避之,韦忠称疾不起。友人问其故何不出仕,忠曰:“吾本茨檐贱士,本无宦情。张茂先华而不实,裴逸民欲而无厌,弃典礼而附贼后,此岂大丈夫之所为哉!逸民每有心托我,我常恐洪涛荡漾,余波见漂,其溺及我,况我褰裳而就之哉!”友人服其高。
史说,索靖字幼安,敦煌人也。少有逸群之量,与乡人汜衷、张煅、索煖、索永俱诣太学,驰名海内,世人号称“敦煌五龙,唯靖最雄。”后四人亡,惟靖在,时张华重其名,除为雁门太守。索靖知下将乱,出朝因指洛阳宫铜驼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
刘聪杀兄
却说汉主刘渊寝疾,以陈留王欢乐为太宰;楚王聪为大司马、大单于,并录尚书事;安昌王刘盛、安邑王刘钦、西阳王刘璿分典禁兵。初,盛少时,不好读书,惟通《孝经》、《论语》,曰:“诵此能行足矣,安用多诵而不行乎?”李喜见而叹之曰:“望之如可易,及至肃而严,君可谓君子矣!”渊以其忠笃,故临终付以要任。渊既卒,众臣立太子刘和即位。和性猜忌无恩,宗正呼延攸、侍中刘秉、西昌王锐说和曰:“先帝不惟轻重之势,使大司马拥十万众,屯于近郊,陛下今便为寄坐耳,宜早为之计。”和信之,至夜召刘盛、刘钦告之。盛曰:“陛下勿信谗言,以疑兄弟。兄弟尚不可信也,人谁足信哉?”攸、锐闻知大怒,命左右将二人杀之,遂将兵五千攻聪于单于台。聪听知攸、锐为乱,命即起兵出台,与呼延攸、刘锐等交战。攸、锐等大败,走入南宫。聪前锋诸军随追入南宫,遇汉王和,和大喝:“休得无礼!”诸军将和杀之。入内执任呼延攸、刘锐、刘秉等,皆杀之。遂出迎大司马刘聪入内即位。北海王刘沘乃刘渊之子也,聪以位让之,刘沘涕泣固请,聪遂即位。以沘为皇太弟,领大单于;以子刘粲为河内王,都督中外诸军事;以石勒为并州刺史;又立妻呼延氏为皇后;以刘殷为太保,李弘为大鸿胪;其下群臣,皆有封赠。
史说,刘聪字玄明,乃刘渊第四子也。母张氏,初孕聪之时,梦日入怀,寤而告渊,渊曰:“此乃吉祥也,慎之勿言。”至十五个月而生聪。年十四,究通经史,兼综百家之言及孙吴兵法,无不诵之。既杀兄自立,后在位八年,改元者四。
却说皇太后单氏生得姿色绝美,聪爱其丽,故立为皇太后。每退朝幸其宫,与通。后事露,被其子刘沘以为言,谓其“不正可污”。单氏惭恚。诗叹曰:堪叹胡人专恃强,杀兄自立作君王。
孰知七八年间事,孤子由然亦被伤。却说氐酋蒲洪骁勇多权略,群氐皆畏服之。汉主聪遣人拜为平远将军,不受,乃自称为秦州刺史、略阳公。史说,蒲洪家池中蒲生,长五丈,五节如竹形,时人咸谓之蒲家,因为氏焉。先是,陇右大雨,谣曰:“雨若不止,洪水必起。”因名洪。后以晋穆帝永和间谶文有“草付应王”,又以其孙坚背有“草付”字,遂改苻氏矣。
却说雍州流民因难逃避在南阳,朝廷闻知,遣使持诏书来南阳,遣流民还乡里。流民以关中荒残,皆不愿归。荆州都督山简见流民不肯归,遣兵五千促发其还。京兆王如潜结壮士二千余人,夜袭简兵大破之,攻城镇,杀令长,众至四五万,乃自号为大将军,使人称藩于汉。
王衍乱天下
四月,太傅越卒,王衍保丧还国。石勒使孔苌帅轻骑追至苦县,东郡将军钱端出与孔苌交战,十余合,钱端被苌杀于马下。苌挥骑围而射之,十万晋兵无一免者,皆被射杀。将司徒王衍并东海王棺榇,皆擒执回寨见石勒。石勒坐幕下,孔苌押王衍跪在地下,勒问衍曰:“晋之国事,虚实君知,可为我言之。”衍曰:“城内虚实,祸败之由,计不在我。今将军威名日振,天下归心,不如乘此立尊号,三分天下,谁敢阻并?且衍少无宦情,不豫世事,未觉其因。晋国虚实,明公已知,何须用问?”勒曰:“君少壮登朝,名盖四海,身居重任,何得言无宦情?不晓动静,破害天下,非君而有谁人?”当勒意留其降,故谓孔苌曰:“吾行天下多矣,未尝见如此之人,当可活不?”苌曰:“彼乃晋之三公,必不为我尽力。”勒曰:“既不可留,加之锋刃。”言讫,叫左右牵衍出斩。衍临刑方曰:“呜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矣!”勒令氐人排墙杀之。又令剖越柩,焚其尸,曰:“乱天下者,此人也,吾为天下报之。”其世子毗及宗室四十八王,皆没于勒。惟裴妃为人所掠卖,久之渡江。初,琅邪王睿之镇建业,裴妃意也,故睿德之,及闻裴妃被人掠卖渡江,寻至,厚加存抚,以其子冲,继越之后。
史臣断八王曰:“昔高辛抚运,衅起参商;宗周嗣立,祸缠管蔡。详观曩册,逖听前古,乱臣贼子,昭鉴在焉。有晋郁兴,载崇藩翰,分茅锡瑞,道光恒典;仪合饰衮,礼备彝章。汝南以纯和之姿,失于无断;桂阳隐习果锐之性,遂成凶狠。或位居朝右,或职参近禁,俱为女子所谗,相次受诛,虽曰自贻,良可哀也!伦实庸锁,见欺孙秀,潜构异图,煽成奸慝。乃使元良构怒酷,上宰陷诛夷,乾耀以之暂倾,皇纲于焉中圮。遂裂冠毁冕,幸百六之会;绾玺扬纛,窥九五之尊。夫神器焉可偷安,鸿名岂容妄假!而欲托兹淫祀,享彼天年,凶暗之极,未之有也。同名父之子,唱义勤王,摧伪业于既成,拯皇图于已坠,策勋考绩,良足可称。然而临祸忘忧,逞心纵欲,曾不知乐不可极,盈难持久,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向若来王豹之奇策,纳孙惠之嘉谋,高谢哀章,永表东海,虽古之伊、霍,何以加焉!长沙材力绝人,忠概迈俗。投弓掖门,落落标壮夫之气;驰车魏阙,懔懔怀烈士之风。虽复阳九数屯,在三之情无夺,抚其遗节,终始可观。颖既入总大权,出居重镇,中合藉以成务,东夏资其宅心,乃协契河间,共图进取。而晞任李含之狙诈,杖张方之凌虐,遂使武闵丧元,长沙授首,带其无君之志,矜其不义之强。銮驾北巡,异乎有征无战;乘舆西幸,非由望秩观风。若火燎原,犹如扑灭,矧兹安忍,能无及乎!东海纠合同盟,创为义举,匡复之功未立,陵暴之衅已彰,罄彼车徒,固求出镇。即而帝京寡弱,狡寇凭陵,遂令神器劫迁,宗社倾覆。数十万众,并垂饵于豺狼;三十六王,咸殒身于锋刃。祸难之极,振古未闻,虽及焚如,犹如幸也。自惠皇失政,祸起萧墙,骨肉相残,黎无涂炭,胡尘惊而天地闭,戎兵接而宫庙隳,支属肇其祸端,戎羯乘其间隙,悲夫!《诗》所谓“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其八王之谓矣。
怀帝被汉掳
却说汉主聪设朝,谓群臣曰:“自辅汉将军征南,积岁不还,未知胜负如何?”群臣奏曰:“前日有表来奏说大捷,连得臣鹿、常山、江西等郡,目今军屯洛阳,未曾轻进。”汉王曰:“朕欲另差一将,领军前去助辅汉将军石勒攻洛阳。谁敢代朕此行?”言未毕,一人出班奏曰:“小弟愿往。”聪视之,乃其父养子刘曜也。
史说,刘曜字永明,刘元海之族子也。少无父母,刘元海养之为子。曜幼聪慧,有奇度。年八岁,从元海猎于西山,遇雨止树下,迅雷震树,傍人莫不颠仆,曜神色自若,不动。元海异之曰:“此吾家千里驹也。”及长,为人性磊落亮宽,与众不群,雄武过人。铁厚一寸,他以铁胎弓立射之而洞入,时人号神射。尤好读兵书,略皆暗诵。
当曜出班肯去,汉主聪以兵五万,使曜去与石勒攻洛阳。其时是正月,汉刘曜与石勒领大兵二十万至城下围住。晋怀帝大惊,急聚文武商议,使军民上城,日夜守护。勒、曜攻打月余不下,石勒乃请始安王刘曜到营相见,以酒宴相待。礼讫,勒开言曰:“今攻洛阳未下,可使人回国,请添兵再来攻之必克。况且目今缺少粮草,不如退兵,殿下可去攻三台城,某自打邯郸城,取二邑钱粮,以资军急。待来年春暖,主上军至,却又复攻洛阳。殿下主意何如?”曜曰:“君言正合我心,不如分兵退攻三台、邯郸二城屯扎,此计大善。”于是曜即使回国起兵。次日,拔寨起行,领军来打邺、三台,离城三十里下寨,屯扎三军。石勒领部下大兵来襄国城,离城五十里安营,商议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