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11月初,晋绥战役中包头之战打响。战斗进行得十分惨烈,傅作义部依托坚固的城防工事拼死抵抗,解放军伤亡惨重、攻城严重受阻。11月下旬,负责打援的部队先后击溃了由归绥、五原两地增援包头的敌新编骑兵第四师和骑兵第十师。12月,中国人民解放军晋绥部队集中兵力再次进攻包头。
这天上午,攻城战激战正酣。一身泥土、满面烟尘的晋绥军区政治部宣传干事何云脖子上挎着一台莱卡相机,冒着被敌人射杀的危险,在前沿阵地的掩体内小心观察着攻城部队的进攻动作。他利用我军修筑的交通壕沟来回跑动、爬上蹲下,极力捕捉着较好的拍摄角度,随时抓拍将士们扛着云梯勇猛进攻的镜头。战场上硝烟弥漫,他身边不时有掩护部队的战士倒下,一个机枪射手被弹片击中了头颅,又一个战士被飞来的子弹穿胸而过。他用手极力护着镜头,根本顾不上自己头顶上嗖嗖飞过的机枪子弹和身后不远处隆隆爆炸的炮弹,这时的他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适时按动快门,一定要用相机中仅有的黑白底片,很好地拍摄记录下这场城市攻坚战最有价值和最为珍贵的镜头。
几天下来,境况继续胶着。由于时逢隆冬,天寒地冻,中共晋绥军区部队在零下十几度的塞外严寒中,虽缺乏攻坚装备、衣着单薄、生活保障困难,但依然英勇作战。而激战数次,终未能攻克包头,损失惨重。12月4日夜,晋绥部队撤围包头。这是自抗战以来,中共晋绥部队打的第一次大败仗。随后遵照上级命令,为保存有生力量以利再战,解放军相继撤离包头与归绥,部队转入休整,晋绥战役就此结束。
这天,何云手拿一叠冲洗好的黑白照片独自来到了独立旅旅部。
“何干事,你来了,旅长正等你呢。”警卫员忙领着何云进了屋。
“首长,您等的人来了。”
方克强看何云迈步进来,忙起身拉了把椅子,“你小子来了,这边儿坐。你先前打来电话说是有重要的事儿要找咱商量,我就一直等着你呢。”
“请喝水。”警卫员倒了一缸开水递上去,便转身离开了。
“方大哥,我选了一些攻城战斗的照片,你们拿去作个战役总结的参考,以利下次攻城再战。另外,我还有件事儿吃不准,所以找你来拿个主意。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我不是拍了一些打援部队押送俘虏兵的照片吗,在其中的一张上我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
说着,他从一叠照片中抽出一张,凑过去指着上面的一个人的面孔对方克强说:“你看,就是这个穿着士兵服的人。记得给这些俘虏拍照时,因为当时场面很乱,有的俘虏背对着相机,还有的用手蒙着脸不让拍,好不容易在咱们战士的配合下,我才将押送俘虏的照片拍了下来,所以当时我并没注意到这个人,直到把照片洗出来,我一张张仔细看过才发现了这个可疑的人。他很像是我的那位远房亲戚,记得七八年前咱们去他那儿搞作战地图的时候他就是国军中一个无线电大队的大队长了,后来还听说要提拔他做什么军部参谋。我想如果当时他就是这个职务,那经过这么多年,根本不可能像这张照片上拍到的只是个穿着士兵服的大头兵吧?”
“你是说,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这说明他知道他的职务和作用非常重要,是吗?”
“对,如果不是这样,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是害怕吗?我们解放军优待俘虏他会不知道吗?即便是官阶高的国军军官,咱们也是按政策执行的。我想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因为他很清楚暴露了自己的特殊身份就等于泄露了重要情报。”
“你的分析不无道理。那这样吧,咱立刻派人去找打援部队核查这个人的身份,不过他要是死不承认,你小子就得去帮忙指认了啊。”
“那还用说吗,事不宜迟,就这么办吧。”
两天以后,在何云的协助下,这个嫌疑人的真实身份终于水落石出,他果然是何云的那个远房表哥,时任傅作义部骑兵第十师的参谋长兼情报处长。经过解放军的政策攻心与说服教育,他终于表示要将功赎罪,把自己所掌握的一系列敌情如实交代出来,从而为中共晋绥军区部队日后在西北地区的战斗提供了有价值的情报。
自此,何云养成了一个习惯,即每逢战场上、下拍摄的照片冲洗出来后,他都要在第一时间,一丝不苟地一张一张仔细观看、分类、挑选、亲自研究一番以后,才算放心。
时间飞逝,转眼间到了1947年的夏天,人民解放军经过了一年多的艰苦作战,此时战争的形势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在中共中央的直接领导指挥下,中共已从战略防御阶段转向战略进攻阶段。
中共晋冀鲁豫野战军经过近一个月的连续作战,以一举歼敌九个旅五万余人的鲁西南战役的伟大胜利彻底摧毁了蒋介石的黄河战略,有利地配合了中共陕北和山东解放军粉碎敌人发动重点进攻的作战。而后,中共刘邓大军遵照毛主席的指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千里跃进大别山,将战线引向了国统区。
这年初秋的一天,刚满二十三岁,时任西北野战军随军摄影记者的何云,一身土黄色解放军军装,风尘仆仆却一脸兴奋地来到吕梁军区西北电影工学队报道。队长接待了他,并开门见山地指明了他今后要涉足的新领域。
“何云同志,我知道你是小八路出身,从事政宣工作多年的老同志,又具备演剧、绘画、摄影的艺术功底。所以经上级批准,现在调你来咱们西北电影工学队工作。”
“队长,不瞒你说,电影,我非常喜欢。在延安抗大时,也接触过一点儿,比如放映,咱就跟延安电影团学过。但要胜任有关电影其他方面的工作,那咱恐怕要拜师从头学起嘞。”
“小何同志,到这儿以后,你随军摄影的工作还要继续干,同时你也要花些时间学习电影的专业技能。不过,咱们这里目前专业设备有限,不可能有多余的让你学习用,所以你只能在工作中边干边学。而且我们人手有限,分工不分家,大家根据工作需要都要担当多面手。另外,我还要提醒你,咱们是军队的电影团队,这行不但辛苦,而且还要随时随地实拍战斗场景也很危险,你要有心理准备。”
“队长你放心,这些我都不怕。咱在部队也不是一两天了,战争场面也见得多啦,苦和累更算不上甚。”
“这样吧,在没有拍照任务时,你就先跟着电影摄影师边干边学。半年后,你去学剪接。其他的以后我再酌情安排,你看行吗?”
看何云点头后队长又接着吩咐道,“好,你现在去找协理员安顿一下。下午,我带你去和同志们见个面,看看设备。”
“是,队长。保证好好学习,努力工作。”
何云立正举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拎起背包一阵风似的转身离去,队长看着他瘦削却快步如飞的背影微笑着点了点头。
从这天开始,何云本着“三人行必有吾师”的学习态度,以火一般的工作热情投入了电影队紧张而有序的战斗生活,他很快便成了队里最活跃的一分子。
行军,他跑前跑后照顾着骡马驮的设备;宿营,他忙着号房子,卸东西,喂牲口;工作,他不怕苦累,甘当助手,虚心好学,不懂就问。
就这样,他平时虽话不多,却渐渐成了队里最有人缘儿的一个。无论他工作中遇到问题,还是困难,大家也都是乐于回答,有事即帮。队里还给他起了个“没底儿砂锅”的绰号,以此嘲弄他穷追不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倔劲儿。
没过多久,何云以他朴实的为人、虚心的态度与积极的工作,很自然地融入了这个火热的新战斗集体。他特别喜欢电影队的生活,参加革命这么多年以来,这是他度过的最为单纯而快乐的时光。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的生活只维持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就迎来了他人生中的又一个重大转折——电影使他改变了自己后半生的人生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