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你是哪个队的?”看到鹰骑的士兵居然会出现这种慌张的样子,赵平气得脸都红了,重重地哼了一声,心下暗自决定连那个队长一起责罚。
传令兵不过十四五岁,按说还是个孩子,但既然进了鹰骑,就没有长幼之分,只有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战枪才是身份的标志,这也是每一个初入鹰骑的人被要求永远记住的信条。他正满心欢喜的跑来,只因下雪路滑,心里又急,这才失足跌了一跤,刚爬起来还没站稳就被半夜里一声叱喝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是偏将赵平,赶忙站直身体,手中长枪立起,用枪杆一撞胸甲,高声道:“见过赵将军,属下玄营一队刘彬,有重要消息禀告大将军。”
“消息?不是军情?”赵平皱着眉打量面前这个大孩子,却见他一脸的兴奋,不由奇怪道:“什么消息,值得你这么高兴?”
刘彬咧着嘴一边笑一边说道:“赵将军,咱们出来行军家里已经断了联系,可是李长治那老小子天天盼着咱们回去,可着劲儿的收集咱那儿的消息,刚才我听他手下的人说五天前的夜里,夫人给大将军生了个小将军出来,嘿嘿……”
话还没说完,就觉肩头一紧,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赵平一脸的兴奋,一边用力晃着双臂一边急声追问:“真的?你小子可别骗我,要是敢谎报军情,我让你三天趴着睡觉!”
“哎,赵将军,赵大哥,别晃了,我头都晕了,刚刚我们几个正在那守着那几个俘虏,就听他们小声在那嘀咕,本来是要上前教训教训的,谁知仔细一听竟然是这么个喜事,他们还以为再熬几天,大将军一得着信,就会回去呢,嘿嘿,可没想到今夜让咱们给挑了……赵大哥,哎,赵大哥……”刘彬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扔下,赵平早就奔着帅帐去了。只留下刘彬在雪地上傻傻的看着赵平连滚带爬的背影……
“真的?小舟给我生了个儿子?你小子可别骗我!”刚刚刘彬的遭遇也出现在了赵平的身上,看着大哥这欣喜若狂的样子,多少年了,没有见到大哥如此的失态,现在这个小将军的出世,终于又让自己看到了刚认识时那个意气飞扬的将军。
“大哥,我可不敢拿这事骗你,再说,咱们来之前你不就跟我说过不知能不能赶上守在大嫂身边看小将军出世吗?”
韩凌放开手,走到了灯前,看着火光良久没有说话,宽阔的背脊把灯光挡去了大半,显得这身影更加凝实厚重,赵平感到周围的空气有些沉闷,这股闷气好像从韩凌长久郁积的身体里散发出来,渐渐地有些逼人。
蓦地一声喝,韩凌用脚从架上踢下沉重的长枪,抓在手中,跨出了帐外。
雪依然纷纷扬扬,寂静地军营里突然响起了尖锐的风声,风声惊散了空中的雪,也惊醒了士兵的梦,他们从营帐里出来,聚在帅帐的四周,依然沉默,寂静,大营里只有锐利的枪尖撕裂气流的声音,士兵们的眼睛亮了起来,狂热的看着雪地中央那个黑色的身影,一条模糊的枪影在他周围翻飞,带起一阵阵雄鹰般的鸣叫。青年们手中的枪更紧了,青色的鹰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漆黑的夜幕和晶莹的白雪间那刺透耳膜的风声嘎然而止,一声“鹰旗不倒”的吼声向远方传了出去……
一缕袅袅的青烟带着丝丝香气从描金仙鹤的鹤嘴中缓缓升起,香气虽不浓郁,却让人舒适安然,正是珍贵的龙涎香,纹理细致的花梨木桌案被漆成刺目的朱红色,四周镶嵌着金边雷纹,案上的童子献火铜盏上燃着明亮的火光,一身金色长袍的男子正在火光下细看着手中的一幅绢,男子四十多岁,眉目细长,面色白皙,本就狭长的眼睛盯着绢上的字渐渐眯起,修长的眉毛越皱越紧,突然用手一拍桌案,重重的哼了一声,火光被振的一阵摇晃。
“国主不必动怒,靖国公此次得胜也并非是件坏事。”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哼,不是坏事?这次出征就是你对寡人建议的,你不是说三个月的时间里韩凌必不能胜吗?没有这次胜利,他就已经是靖国公,是大将军,军中只知有韩凌哪知道我百里长新?民间的歌谣把他唱得跟神一样,他若是神,寡人算什么?这次又是得胜而回,你说,寡人还能封赏什么?”
“国主,这韩凌倒的确是个人才,老夫早早放出风去,没想到李长治那个蠢才连躲都躲不好,不过此次出征得胜却可保我平颜十数年不起战乱。”
“是啊,经此一役寡人的那几个兄弟们自然不敢再妄动,青阳的蛮族离的又远,外患自可解除,但若放任韩凌这样下去,难保有朝一日平颜要改了姓氏!先生刚刚说并非坏事,可是有什么妙着除去此人?”百里长新把手中的薄绢放入身边的火盆,细长的眼睛看着那个一身麻衣的老人。
老人垂着头,半晌才缓缓道:“国主于乱世中骤起,常胜乃有今日之势,这种小事,恐怕在此次出征定计前便有计较了吧?”
“哦?”,百里长新微微一笑,“征回颜一事本是先生一手促成,如今不知先生有什么后着?”
“国主,靖国公一生长于征战,庙堂之事却不甚了解,现在既然十数年内不再有战事,靖国公在国内声望必有所降,此其一。靖国公自参军以来常胜不败,名声远播,虽在国中创下了威名,却也在其他几国埋下了祸根,想必靖国公下次出征面对的不会是仅仅一国大军了吧,此其二。其三,老夫听闻靖国公新近添丁,国主若是有意……哼哼。有此三点,国主可以无忧了。”
百里长新静默半晌,忽站了起来,道:“夜深了,寡人也乏了,先生休息去吧。”说罢转入了后间的寝殿。
一身青色布袍的靖国公抱着襁褓中的男婴,坐在妻子的床边,伸出右手爱妻把一缕秀发拨开,笑道:“小舟,我在回颜听不到你的消息,连这小东西出世也不能陪着你,真是……”
女人躺在床上盖着锦被,产后的苍白并没有遮掩她的秀色,反而更添娇柔,惹人怜爱,她用脸颊磨蹭着丈夫的手,轻轻道:“女人嘛,这一关总是要过的,再怎样也好过你在那边风餐露宿,刀枪箭矢的,再说……”说着声音却低了下去,略带羞涩的道:“给你生……生孩子,我愿意!”最后三个字却是斩钉截铁,毫不犹豫。韩凌微微一笑,虽然已过了几年,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妻子却始终保留着新婚时的一分羞涩,让他心旌神摇不能自己。
“韩郎,你还没给孩子取名呢,一定要取个好听的!”虽已有了孩子,小舟却也只有二十几岁,加上夫妻感情又深,少女心性并未消失,摇着丈夫的胳膊,笑道:“咱们孩子等这个名字可等了足足半个月了!”
“名字?”韩凌一愣,回来的时候一会儿想念爱妻,一会儿想象未见面的儿子会是个什么样子,一会儿又想起朝中的乱事,却忘了做父亲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取名。“这个……我,我没取过啊,你看什么名字好?”
小舟嘟着嘴道:“不行,没取过算什么理由,我生他也是第一次,难道就不生了?”
这怎么比啊?韩凌苦笑着摇摇头,思索了片刻,把小舟搂入怀里,道:“你是夜间生产,我又是夜间得胜,我看就取一个夜字吧。”
“韩夜?不好听,一点也不响亮。你再想想嘛……”小舟在丈夫的怀中撒着这几个月来的娇。
韩凌正色道:“这名字怎么不响亮呢,除了刚刚说的理由,你也知道,那溟野之君……”一只温软的小手捂住了嘴唇,小舟的轻轻道:“韩郎,别说了,我知道的,那枪不是普通的枪,你师父的卦辞在你刚知道我有了夜儿的时候就告诉我了,希望夜儿以后能平平安安吧。”
韩凌把妻子拥入怀中,挥手灭了烛火,拉上了帷帐,皎洁的月光下,一只雄燕飞回了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