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8月26日 甘肃豫旺县
早饭后七点半钟,我和彭德怀、李富春及其他人一起离开豫旺堡,第一师(应是一军团四师)赠送给我一匹从马鸿宾那儿缴来的小黑马,我骑着这匹良驹走过像桌面一样的开阔草原。这里过去大部分是农田,二十多年来由于回民造反、旱灾、饥荒已变成荒芜的草原。路上我们看见一小群瞪羚以惊人的优美姿态和惊人的速度奔跑着。现今这里的居民几乎全是回民,他们分散的村落建筑具有摩尔人的风格——如他们住房的屋顶,宽敞的大门以及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大院落,同陕西的邋遢懒散形成鲜明的对比。
豫旺堡是徐海东领导的第十五军团的临时宿营地。徐派了一排战士骑着蒙古骏马来迎接我们,当时和我同行的有王汝梅、马海德、胡金魁,我们快速行进了七十华里,几乎有一半路程是在狂奔。近中午时,王的马缰滑脱了,马驮着他朝城里跑去,到达方休。在这几乎是他的头一次骑马中,王坚持到底,表现出他不愧是一位真正的英雄。
欢迎委员会成员站在城门外的横幅之间,横幅上写着“欢迎美国国际新闻工作者到苏区调查”。我们进城之时喇叭齐奏,厚重的城墙上点缀着来看洋鬼子的城里人;南门矗立着一座建筑优美的清真寺,北门外另有一座遥相呼应,两座门之间伸沿着一条两边是商店的街道,街口末端各有一座漂亮的城楼,其中一座已改为戏院。
驻在城里的第七十三、七十五、七十八师按连队列队欢迎我们,我们骑马经过时,战士们立正、唱歌、喊口号。营、团旗帜招展,喇叭齐鸣,传令兵在我们前面疾驰,在城市南端徐海东和他的参谋人员在有三层楼的城楼前迎接我们,这里就是为我们准备的住处,城楼下有一个防空洞。在城楼的最高一层,徐海东为我们准备了两间一套的住房,室内非常的干净,我们睡的床都是用木板门搭成的,桌子上摆有苹果、糖和咖啡!从城楼平台上,可以看到该城的每个角落,这里空气清新,视线可达几英里之外。放眼望去一直可看到四十华里外魏(韦)州的城墙,透过徐的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到魏(韦)州城墙上马鸿逵的士兵;向西北望去,大约二十华里开外,可以看到共产党最大的堡垒。
8月27日 豫旺县
我和徐海东谈了一整个上午一整个下午直到五点以后,他毫无保留地向我叙述了红军第四军在湖北、河南、安徽地区即鄂豫皖根据地的惊人活动。徐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同志,曾负过八次伤,但他像杰出的彭德怀将军一样拥有用不完的精力,显然这两位都是由特殊材料制造的。徐感人地朴实、冲动,同时又很腼腆,爱脸红。一次他从马上摔下来磕掉了两颗门牙,所以每当他经常微笑时露出的缝隙更使他显出孩子般的天真、虚心和羞涩;他身材瘦小但结实有力,他常以自己的气力和枪法感到自豪并喜欢显示,他饭量很小,几乎注意不到他所吃的东西;他每天早上四点就起来了;他充沛的精力和对工作的仔细认真使他的部队强健、整洁、守纪律。
我在此处看到的红军不太像一般的革命军队,长期的斗争已经使甚至十多岁的年轻军官成为具有良好的训练素质和守纪律的老战士了。
8月30日 豫旺县
今天第十五军团开始向西转移,天刚蒙蒙亮,军号就吹响了。嘹亮的军号声在空中回旋直到我们出发,这时主力部队已上路了,徐、陈、王及其他参谋人员和我们一起离开了县城,几千人出城的行动能如此顺利、如此轻捷,表现了红军组织工作的高效率,这是我们所见的一个杰出事例。昨天下午我到各团部参观时,看到大部分军队呆得很安稳,仿佛要长住下去,但早晨起来发现他们已把地图、书籍、工具、弹药、食品、武器等都收拾包装好了,有的由骡子驮着,有的由战士背着,并且已远远走在我们前面。
部队准备出发的头天整个晚上徐海东和我们在一起,你无法想象八千人的部队出城转移并不比单独一个人出去散步更复杂多少,而何况他们要向西行军二百华里,并且准备好在这儿开辟的苏维埃根据地与由南边来的朱德的部队联系起来的道路上会遭遇到抵抗。我听说红军的行动计划几天前就制定好了,红军清楚地知道他们第二天要扎营的地方,所以四天以来就扣留了在无人地带往来的农民,以防红军立即要出发的消息传送给敌人。由于事前有准备,这次军事行动先不为人所知,因而未受到什么阻碍。
今天早晨我们尾随着后卫队走出大片草海时,一条长蛇似的队伍消失在地平线上。突然警报号声响起,整个部队离开大路迅速隐蔽到草丛中,他们头上戴着为防空袭用的草扎的帽环,伪装得很巧妙,在一百码外无法分辨出人和草丛,甚至驮东西的牲口也被隐藏在用草编的毯子下面。
8月31日
在被称为大路的小路上的一座土堡旁我们遇到了岔路,徐要朝南走,我则继续西行。这个旧土堡看起来就像法国海外军团经常击毙阿拉伯人的荒废了的一个据点,就在这里我和徐及他的参谋人员告别,参谋人员继续前进了。使我惊奇的是徐下马拉着我的手走了一英里远,他亲热地对我谈着他们部队的问题,战士们的状况,以及如何搞到食物和棉衣以度即将来临的寒冬,他恳切地要求我:“给我们提些如何改进的意见好吗?我们都是一些无知的农民,对外界事物一无所知。”他希望更多的美国人能到红军中看一看并且能和他们一起工作。他再三表示希望我还能来,因为我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看他,他的部队;听他们的事迹为的是转告给全世界,这使他感到“很荣幸”。我被他的热忱深深感动。
“我们会再见的!”当他终于停下来要转身回去时,他这么说。我答道:“我们肯定会再见的!”令我吃惊的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玉鼻烟壶并且说:“请收下这个十五军和我给你的纪念品。同志们都说见到它,你就不会忘记我们了。这东西原是一位蒙古王爷的,在这一带的农民心中是一件珍宝,收下它你就会平安到家。”说完便上了马,行了一个军礼,然后驰马而去。
与徐分手后,我到了第一兵团司令部和彭德怀共进晚餐。
1936年9月1日
半夜三点钟军号就吹响了,而我们早晨六点才离开豫旺堡。昨天下午我站在城外巨大的石门边目送第一兵团去海原,那是往西很远的地方。大兵和牲口的队伍秩序井然地通过,长达四五华里,这个兵团的武器大部分是第一流的,这个兵团是红军的精锐部队。他们有最新式的德国和捷克步枪,有英国的自动步枪和机关枪、毛瑟枪,还有大炮弹,炮弹都妥善地用帆布袋装运,一些小物品都是临时做的,诸如行军火炉、水壶、水桶、锅和盘子都是用标准牌汽油桶及其他种类的油桶制成的。
其次,文工团(员)们一边走一边唱歌鼓舞士气,他们携带的轻便垂幕和道具都分放在一两匹骡子背上。他们带的留声机使我想起我们住在郝林湾时送给我们的那台,它带有两张法国唱片,其中一张的一面是《马赛曲》,另一面是《小步舞曲》;还有一张是一曲法国喜歌剧曲子,很惹人发笑。尽管红军不懂法文,但他们知道剧情和好笑之处,因此每当听这个节目时,整个队伍就会突然爆发出笑声。“小鬼”们成几个钟头地听并且模仿,又笑破了肚皮,但他们猜测不出唱机里的那个人藏在何处。
彭在一小时内就把行军的全部工作安排就绪,到五点钟时,包括骑兵在内的由五百人组成的司令部卫队已整装待命了。彭自己把他的很少几件衬衣和裤子打成包,把几张地图、电话、电池放进两个洋铁箱子里,准备上路。我们一起吃了早饭,每个人吃了几个甜瓜,然后上马穿过圆顶的大山和杳无人烟的高原,这里甚至看不到随处可见的绵羊和山羊群。
我常看见一群群美丽的瞪羚以极快的速度飞奔,就像飞出云雾一般掠过山景。有时它们停在一英里或更远的地方围观我们,然而一旦它们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就神秘地突然消失了。
(以上选自《时代的报告》,1982年第二期)
包头水(译音) 9月1日
离开红一方面军司令部豫旺堡,步行约四十里,指挥员彭德怀一边与骡夫说笑话,一边和大家闹着玩。所到之处颇多山,彭德怀司令在此小村中一个回民老乡家中过夜。
墙上马上挂起地图,电台开始工作。电报来了,彭德怀休息的时候,请回民老乡进来,向他们解释红军的政策。一个老太太坐着同他几乎聊了两个小时,述说自己的苦处,这时红军的一支收获队走过,去收割逃亡地主的庄稼,由于他逃走了,他的土地就被当作“汉奸”的没收充公。另一队给派去守护和打扫本地的清真寺,同农民关系似乎很好。本县在共产党统治下已有好几个月不用缴税,一星期前本县农民派了一个代表向彭德怀送来了六大车的粮食和辎重,对免税表示感谢;昨天有几个农民送了彭德怀一张漂亮的木床,使他感到很高兴,他把它转送给了本地的阿訇。
李周沟(译音) 9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