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５１２，汶川 (3)
为抢时间，他们带着这群难民冒死走过这座危桥。那位解放军已经撤离，古今轮番抱、背两个小孩过桥、走路。
终于有了一段比较平坦的道路。精疲力竭的古今，把小孩放了下来，牵着那个古今抱下山的小女孩的手，让她自己走；同时，古今也让其他大人保留体力，让另一个小孩自己走。这时是１９点５０分，天已经比较黑了。
２０点５分，古今们走过了广场，前方就是“死亡谷”。
“孩子，闭上眼睛，不要睁开，叔叔抱你走这段路。”另一个孩子，也按照古今的要求，被周围的大人轮番背着走。
情况还好。天还不算太黑，偶然间，还有一些救援人员的矿灯或者手电筒，能帮古今们把眼前的路照亮。古今一只手抱小孩，一只手使劲摁住口罩，小孩的一只手抱着古今的脖子，另一只手本能地按住了自己的口鼻，把脸伏在古今戴的安全帽上。
古今进入县城之前借来的这副口罩已经被汗水浸透，没有多余的口罩给他们。整个队伍人人按住口鼻，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了这将近一公里长的死亡谷。古今很欣慰，古今抱着的这个孩子的脸一直没有离开古今的安全帽。
古今他们背出的这个小女孩后，又返回了北川，寻找小艳她们。
１６日早上７点，高樱注意到特警开始加强防范，一个传闻是，胡主席要来北川。中午１２点多，这个传闻变成现实。由于几层楼高的巨石把路堵住，胡主席走了一段路才进入学校。看见胡主席过来，已经撤下来休息的挖掘队员集体起立接受检阅。
北川的幸存者中也没有找到小艳她们，古今已经开始产生幻觉。
他一听到有女人的声音便神经质的跑过去，一看到有尸体抬出便不自觉的打冷颤。
高樱没有办法，在灾难面前，任何安慰的说话都是空洞的。
为了安抚古今的情绪，高樱提醒了古今，前往汶川。
幸好在路上，不停的有车辆经过，他们也就不用步行。
从北川出来，高樱一直拉着古今的手，这是一双冰冷的，没有血色的，裹着纱布的手。
他的心，可能已经死了。高樱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这个痴情的男孩，已经挥霍了他的所有热情，在一次又一次的悲哀面前，他的承受极限已经接近了极点，如果在汶川，还没有一点信息的话，他可能就崩溃了。
汶川县城并没有太大的损毁，比想象中要强得多，而且，经过灾后几天的抢救，汶川县城已经平静了很多。
进入汶川县城的他们，直奔灾民安置点，他们在那里没有收集到有效的信息，然后，他们又在街上寻找，寻找一些没有倒塌的旅店，或者是饭店，古今拿着小艳的照片，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子。除了这样，古今还询问老乡关于长平村的情况，希望可以碰到一个长平村的老乡，虽然他亲眼看到长平村已经永久的被埋在了底下，他仍然希望，在汶川，能够找到一个来自长平村的人。
一天下来，他们走遍了县城所能够找寻的地方，都没有收获，晚上，他们在灾民安置点宿了一宿。
在灾民安置点，他们并不是唯一的来寻亲的人，先先后后有很多的寻亲人员都被劝走了。地震已经过去几天，几乎没有生还者，为了减少灾区的压力，很多志愿者都撤了出去，只留下必要的救灾人员和医疗人员等等，政府也呼吁不要有太多人的赶往灾区，以免造成灾区在物资或者在防疫工作等等的压力。
第二天一早，他们又在县城的各个角落走了一遭，仍然是一无所获。
古今的脚步已经迈不开了，他不是疲惫，而是绝望。他仍然坚持着，坚持着他最初的希望。
挨近中午时分，高樱他们的同学打过电话来，叫高樱到绵阳去集合，因为绵阳市医院的压力比较大，需要更多人帮忙。
古大哥，你跟我一块去吧。高樱说。
不了，我想再找一天试试。古今有气没力的说。
你明天过来，好不好？高樱说，她真的害怕如果古今一个人留在汶川，难保会出什么意外。
明天？古今睁着双眼，看着迷蒙的天空，低声的说，我还有明天？
高樱听不清楚他的声音，她说，要不，古大哥，我等明天再跟你一块走，好不？
不用了，明天我再去找你吧。古今似乎并不想跟高樱一起走。
你可一定要来，绵阳医院，我等你。高樱说。
一定。古今在脸上挤出了一些笑容，你先走吧，我明天再去找你。
古今把高樱送上了开往绵阳的车，就往回走，他先回到了灾民安置点，然后又开始一个人的在街上逢人就问，逢旅店就看，找遍了汶川的角角落落，到了傍晚，还是跟昨天一样，没有收获。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踯躅在汶川的街头，天空慢慢的暗了下来，暗下来的还有他的心。他感受不到希望，感受不到太阳，感受不到生活的乐趣。没有小艳，他的人生还能有什么留恋？她是他的生命，她走了，也就带走了他的心。
难道真的是生离死别？古今不甘心的想着，我就说错了一句话，上苍为什么要用生命去惩罚我？就算是惩罚，也该让我下地狱，不该把小艳送走，她没有罪。
黑暗在吞噬着光明，也在吞噬着古今的希望。希望是随着光明而生，绝望也总在黑暗中到来。
古今站在废墟上，前面是地震撕裂的长长的深深的峡谷，他万念俱灰，如果小艳在下面，她一定在等我，她喜欢我抱着她睡，她喜欢躺在我怀里的舒服，她喜欢我搂着她说我爱你。她害怕孤独，她不习惯寂寞，一个人的路上，她害怕黑暗，害怕漂流在外面，没有归宿。她多么希望，我陪她。
古今想着，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张开喉咙，大声的喊了一句，小艳，你在哪里？
这声音，不是喊，是呼号，悲咽的在汶川的上空中回荡。
喊完之后，他低咽着自言自语，小艳，你想我吗？我好想你？
然后，又说，小艳，我去陪你好不好？
他一步一步的向外面走去，外面，是深深的峡谷，峡谷下面，大抵是众多的死难者的英灵。
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已经决意，走了过去。
突然，他听到了后面有低低的哭泣声，接着，有人从后面抱紧了他。
小艳，他欢喜的叫了一声。
后面的人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抱着他，低低的抽泣着。
他努力的转过来，这个女孩子已经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眼睛满是泪水，咬着嘴唇望着他。
高樱，怎么是你？古今惊讶地说。
我一直没走，上车后，我又下了车，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走，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担心你，我更不知道，我为什么跟在你的后面，沿着汶川的大街走了一遍又一遍。
你一直在跟着我？
是的，你往回走的时候，我已经在跟着你，我怕你发现，不敢跟太近。
你怎么这么傻？古今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我记得你在车上说过一句话，你说，如果小艳姐留在了汶川，你也永远不回去京都。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我知道。
自从在车上看到古今的第一眼，高樱就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感觉，这个脸色苍白而又坚毅的男孩，是什么让他这么伤心？是什么让他在别人的面前不掩饰自己的悲痛？他一行一行的泪，一滴一滴的泪，打在了她的心上。
映秀，北川，汶川，他一步一步的寻找，无论山高路远，无论道路崎岖，无论峰峦叠嶂。面对一次次的余震，面对一具具腐化的尸体，他都没有退缩，这一切，只为他的爱情，只为他的承诺。
她握着他冰凉的手的时候，感受到他内心的绝望，他的双眼是空洞无神的，只有在看到小艳的照片的时候，他的眼睛才重燃起他该有的神采。
她和他陌路相逢，她对他并不了解。这个痴情的男孩，竟然一下子的攥紧她的心，她不明白，是她对爱情的渴望，还是她感动于他的痴情，尽管这份痴情，不是发生在她的身上。在这个社会上，执著于爱情的人并不多，如果有一个人可以这样为我，就算是埋在北川地下的是我，我也无憾，她想道。
当他的希望之火熄灭的时候，当他感到绝望的时候，他仍然想着他最爱的人，需要他的陪伴。
他不是为了解脱，而是为了相聚。
他的心里，永远疼爱着那个占据着他的心的人，不管她走到那里，天涯海角也罢，阴曹地府也罢。
就在她上车的那一刹那，她突然发现，她爱上了他，她已经不可思议的爱上了他。
她下了车，不顾一切的往回跑，直至他看到他一如既往的抱着微弱的希望找寻他的爱人，她紧紧的跟着他，眼睛随着他转。她是多么害怕失去他，多么害怕他真的永远留在了汶川，多么害怕永远都看不到他。
古大哥，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她把头埋在他的胸膛。
古今摇了摇头。
古大哥，我也不行？她鼓起勇气的问了句，这个时候，不是害羞的时候，在她的心里，如果他愿意留下来，她愿意奉献她的心。
古今惊愕的看着面前的女孩。
进入灾区后，他发现这个女孩是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女孩，她有一颗悲悯天人的心，她用她的力量和方式，默默的为她的理想而努力，她愿意为别人掏出她火热的心。
高樱，你知不知道，小艳已经带走了我的心。古今悲哀的说。
如果你跳下去，你就会带走我的心，高樱倔强的说。
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我并不爱你。古今冷冷的说，他不想和她纠缠，他们本来就是陌生的人。
值不值得，是我的感觉，爱不爱你，同样是我的选择。高樱并不服输。
跳与不跳，也是我的选择。古今回敬了一句。
你跳，你跳，你跳的话，我也跟着跳。高樱撅着嘴，高傲的看着古今。
那是你的事，古今甩开了她抱着他的腰的双手，转过头去，面对着深长的峡谷。
你跳，你跳你就后悔。高樱大声的喊着。
我后悔什么，为你？我说过，我不爱你。古今还是冰冷的说。
小艳姐一定在下面？如果小艳姐还活着，她知道你就这样的离开她，你猜她怎么做？
小艳还活着？古今转过头来，紧紧的抓着高樱的双手。
你把我弄痛了，高樱咬着嘴唇说，我没说过她活着，但你也没有看到她死了。
这就是希望。高樱接着说。
希望？还有希望么？古今又陷入了迷乱之中。
你想想，你这几天的手机都是关机的，小艳姐就算要找你，也是找不到的，她一定知道你到了灾区，她联系不到你，她肯定也心急，现在灾区这么乱，想要找个人是困难的，你先跟我回去，如果小艳姐不联系你，你要再来灾区，我陪你，你要死，我也陪你。只是，你可以不给你自己机会，但是，你总得给小艳姐留一分希望。高樱看到古今眼睛里有了些生气，就继续说。
对，我得先回去，小艳找不到我，肯定会心急的，她会心急的。高樱，我们回去，我们回去，好么？古今一想到小艳可能还活着，他的心又充满了希望。
高樱暗暗的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回到京都再说。
古大哥，你先跟我回绵阳，我们过两天再走，好不好？高樱轻轻的劝他说，她还是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走。
只要有希望，古今做什么都无所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