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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越来越远的求学道路

黄达庭小时候上学是没有经过现在流行的幼儿园阶段的,所以,这还比不上非洲那些原始部落地区,因为那里的人们似乎懂得须得为小孩创造一个学习的引入期和一个孩子能够适应的环境,这些起码的入学规则。没有经过入学适应期的黄达庭被在小学当民办教师的父亲陡然直接送到了一年级班上(其实其时没有幼儿园,很多同学也跟黄达庭一样)。尽管进了满是学生的教室,可黄达庭还是收不住玩心,也静不下来听课。于是他有口无心地跟着同学们读“上、中、下,人、口、手……”眼角却乜斜着窗外自由的小鸟在天空中无拘无束地飞来飞去,思想的野马已经奔驰在广袤的野外世界。在田野里、在山岗上、在溪湖畔,孩子们在自由地穿梭,那些声音抑扬顿挫的布谷鸟,自由穿梭于低空的雨燕,独占枝头小憩的乌鸦,甚而叽叽喳喳的麻雀都在来回飞过他的脑际;还想象着堰塘那不冷也不热的清水,跳进去是多么畅快;想象着那些铺在坪上晾晒的油菜梗或是稻草,在上面滚来滚去多么地舒服;想象着就在前些天在红薯地里追了很久的那个长耳野兔,要是抓住了它该多好……

恍恍惚惚地过了一段时间,黄达庭的心神还是没有定下来。黄达庭的父亲突然决定为他转班,此时的一年级就两个班,于是黄达庭被转到了另一个班里,黄达庭怯怯地来到了新班,那个心儿直到落座还在“呯、呯”地直跳,班主任曾老师是一个当时少有的公办老师。曾老师把黄达庭安排在一个高个子同桌旁,那个同桌叫向延忠,他把怀里的一块发糕递给黄达庭,这个小小的举动一下子让黄达庭安静了许多,那个怯怯的紧张感也立马消除了不少。但那只是暂时的,老师还在上老师的课,黄达庭却依然没有完全放下他的那个怯怯感,他把尿一直提溜到放学,忍得那个尿泡都要炸裂了,课程是一个也没有听进去,才在放学途中的一个坎边的锥坟旁的草丛中将尿释放出来。

经过一段时间接触,黄达庭发现曾老师天生一种严厉,对孩子少有嘘寒问暖的交流,缺乏一种现代普遍挂有的亲近感,尽管他自己的孩子也在这个班级,黄达庭觉得他们父子俩师生关系多于父子关系。曾老师管叫自己的孩子是直接叫学名曾贤能,从没叫小名或乳名,倒是我们叫他“三毛”叫得多。如果三毛没完成作业,一样地被罚站几小时、罚背几课、罚抄几十遍甚而几百遍。很少看到曾老师的笑容,只在天气特别寒冷、很小心地骂骂老天爷的时候,或是班上成绩普遍“好”于另一班时,他才露出少有的一点笑,顺便还和个别同学唠唠家常。

在黄达庭看来,学校里的老师一般都是很严厉的,他们多是民办老师,中途出家,有着太多的人生不乐意,贫穷的帽子重重地压在他们的头上,哪里有高兴、快乐的影子呢?!他们常常把种种不乐观的情绪带到课堂中来,却哪里知道以后还可以考公办老师,退休后的待遇亦还不错呢?黄达庭跟后现代00后的孩子们一样,喜欢年轻而漂亮的女老师,英俊而帅气的男老师,他们天生有一种亲近的力量,是标杆,是榜样,易相处,假如他们爱说爱笑,和学生能够融为一片,不体罚学生,黄达庭就觉得幸福得不得了。然而,从黄达庭的从教老师来看,赵老师在那里呵斥,胡老师在那里骂娘,陈老师在那里用脚踢人,虽然他们有的只是短短地教过黄达庭一个学年或是一个学期甚或几天,也没有体罚过黄达庭,可在黄达庭小时候的惊鸿一瞥中,看到了这些民办老师的一种缺乏自信的严厉。

所以在那些教过黄达庭的老师当中,大多是一脸严肃相,却独有一个方廷永老师比较活泼。方老师平头,爱说爱笑。他和其他老师教课明显不同,常带同学们在坡上、树林里、操坪上、窑洞旁晒太阳,让同学们听他讲故事。讲完《三国志》讲《水浒传》,讲完《杨家将》讲《薛家军》,他讲得场面纵横捭阖、绘声绘色;人物生龙活虎、栩栩如生;语调铿锵有力,情节也是跌宕起伏。他许是练过评书,学过口技?同学们都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有的涎水都随着张大的嘴巴不自禁地流下来了,下课铃声成了“欲知后事如何,却听下回分解”的前奏,说到忘我处,,这种前奏几次变成了下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好几个同学缠住方老师不放,直到下一节课老师的催促下才恋恋不舍地返回教室。方老师是教历史和体育的,只可惜了那方老师,教了两年居然不教了,去干农活了,同学们都扼腕叹息,但又无可奈何。

黄达庭的生活这段时间严肃了许多,早上上学,晚上放学都随着同学们喊些“革命”口号,后来,又喊些顺口溜,什么“飞机飞得高,打倒***,***不投降,打倒他的娘!”……前些天还在高喊拥护谁,不两天又要打到他,这政治空气也变化太快了。不过,顺口溜倒是容易记住,黄达庭知道了这点。以后就常在学习中编一些顺口溜。

“句逗顿分冒问感,引扩省破书着连。”讲的是标点符号;

“罗三吴西施水明,曹红梓儒蒲聊清。”讲的是古典名著;

“两湖两广两河山,五‘江’云贵福吉安,辽川宁藏青甘陕,还有内台北上天。”是当时省份口诀;

“夏商周,春秋战国秦两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宋,辽夏金、元明清,中华民国、共和国。”是朝代口诀;

“三下五除二,九去一进一……”、“去一一还九,去一四还六……”、“先乗对左边,后乗对个位。”、“被大随进一,隔位减一倍,被小随进五,不隔减半除。”是珠算口诀。……

“‘pi‘ao’这个词这么读”,语文老师卜老师晃到黄达庭的课桌旁,一把揪住黄达庭的乱糟糟、臭烘烘的棉袄,“现在已经是大热天了,请你脱掉皮袄,皮袄皮袄,造句就是这么造的!”教室里立马引来了同学们会心的嘲笑。黄达庭在一片“哈哈哈”的笑声中开始接受了自卑的历程。黄达庭没钱买新衣服,穿的是两个哥哥留下来的衣服和鞋子。一穿十来天,满身的油污渍好像给棉袄镀上了一层皮,所以被卜老师戏称“皮袄”,是恰到好处的。黄达庭也有现代孩子00后一样的羞怯之心,他不敢上学了,旷了两天课,把书包放在他的伯父家中,撒谎说班上教室里在整修,根本不用上学。便撒开四肢在旷野里疯跑,跑累了就四处无心地闲逛。第三天在好朋友丁世俊的劝说下磨磨蹭蹭地返回了教室。

卜老师一眼瞧见黄达庭之后,脑袋上便冒起了冲天的怨烦之气,此时他的眼睛瞪得老大,上前立马给黄达庭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得黄达庭眼睛直冒着星星,趔趄连连,扶住课桌,好一会才看定黑板。

“你随我到我的办公室来,看我好好治你!”卜老师愤声说道。

“呜呜——呜呜呜——”黄达庭已经泪流如注,在那里嚎声大哭。那个怯怯的腿还是不自禁地跟随那个愤愤之声来到了卜老师的教室旁的办公室。可能是还没有解恨,也可能是怕在教室里哭声太大,影响不好,在办公室里,“劈啪!劈啪!”两下,卜老师又扇了黄达庭两记重重的耳光,打得黄达庭满脑“嗡嗡嗡”地响,分不清上下左右、日里黄昏,卜老师更是咬牙切齿地坐在床沿说道:

“依我的脾气,我还要重重地打你,看在你父亲和我是故交的份上,我暂且饶了你。”

说完,去了教室,做了一些安排,就又返回了他那个办公室。看着一直在不停地抽抽答答的黄达庭,仍旧抑制不住他那个不断涌上来的怒火,吐着满嘴的烟气,说道:

“你这个畜生,你太让我生气了,我还没遇到你这么不听话的学生过,两旷两天课,这成何体统!我要敲你三下,让你长点记性,看你还旷不旷课?”说罢,拿起长尺,一下敲在了黄达庭的手心里,打得黄达庭钻心地疼;一下敲在了黄达庭的腰膀上,“咔嚓”一声,长尺断了,还好,腰间一点点麻麻地疼,但却好似一块重重的砖头卡压在了黄达庭的心尖上,黄达庭没有闪躲,只是在那儿一味地哇哇大哭;再一下敲在了黄达庭的屁股上,“咔嚓嚓”,剩下的尺子又断为数截,截片到处乱窜,有一块还窜到了床上的蚊帐上面,黄达庭的旧军衣和土布裤子上的纤末腾地飞起,随着斜阳光线下的灰尘、蛛丝一起飘荡在办公室狭小的空间之内。黄达庭的不争气的泪水就那么止不住的哗哗地流下来,脑袋好像被掏空了一样,一阵紧似一阵地闷疼。教室里的同学们好像都受到了惊吓,读书声愈来愈响亮了。

被带进教室之后,剩下的两节课,黄达庭都在不住地抽抽答答,影响着周围同学们的情绪。最后好不容易放学了,黄达庭的脑袋晕晕乎乎的。卜老师喊过黄达庭的好朋友兼邻居丁世俊,说:

“丁世俊,你护送这个小子回家去,不让他在路上寻短见了,这个小子虽说帮我栽过秧,锄过草,做过事,我今天在气头上,狠狠地教训了他一下。”丁世俊果然听卜老师的话,认认真真地护送黄达庭回家了。后来丁世俊也当上了一名教师。黄达庭则看天空也是昏昏黄黄,看田埂之路也是左晃右荡,看梯岭上的树木似乎都是快倒的样子,在丁世俊的搀扶下,总算木呆呆地磨蹭到家了,可怜黄达庭从此就是:

“残阳似血,性子倔,惆怅无处泄,俯首迎事迟迟决,孤芳自赏犹在月;

“砾石内缺,本顽劣,冷暖蓑身接,语无伦次难领略,跛驴踽行路如雪。

好容易熬过小学阶段,黄达庭进入初中了,在这里,黄达庭更是苦熬了三年。每一次不同寻常的经历,黄达庭在对同学们讲的时候,都如鲠在喉,心都潮湿了。初一时,因为黄达庭的家离中学有十多里路,所以黄达庭一旦进了学校校门,相对于小学阶段来说回家就很少了。黄达庭的初一班主任毕老师是一个情犊初开的年轻小伙子,人长得非常潇洒,像许多现在的初中学生一样,黄达庭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年轻的有活力的班主任老师。

一天,毕老师带了一个年轻漂亮的适龄女孩子到他的教室后面的办公室兼寝室里倾谈。班长唐小淼就和其他的几个男同学在课桌上挤眉弄眼。因为唐小淼个儿较高,成熟较早,整个人张国荣似的,很讨人喜欢,调皮的同学都跟这个班长玩的好。唐小淼第一个跑到毕老师办公室门前,“咚!咚!咚!”他狠敲了三下,很快跑开了,里面没啥动静;其他几个男同学接二连三地又敲了毕老师的门,然后乘机一溜烟跑开了,终于,里面传来了“谁呀,谁呀?”很不耐烦的声音,毕老师拉开了门,留下一丝门缝,左看右看没人,“呯!”地一声就又把门给关上了。

这伙不死心的找茬男同学又聚拢起来,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跑过去敲毕老师的门,然后一溜烟地跑到教室外,终于彻底地扰怒了毕老师,他在房里仔细地听到一通敲门声后,猛地把门拉开,却左右环顾无人,只看见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地走出教室外的班长唐小淼;再有正站在后排座位旁朝他房门傻望着的黄达庭。毕老师略一判断,跑上前去,拧紧黄达庭的耳朵,来了个360度旋转,“啪!啪!啪!”三记重重的耳光,打得黄达庭的眼角火星直冒,鼻孔流血,脸部发热。

“不是我——”黄达庭拉长声音呜咽道。

“看你还敲不敲,妈的!”伴随着黄达庭的哭声,是毕老师彻底的愤怒所引发的咬牙切齿的声音。然后,“呯!”地一声响,毕老师大踏步地走进他的房门去了。这个漂亮的女朋友是不是黄了,无从知道。唐小淼和他的伙伴们则在教室外做着鬼脸,咂着舌头,意思是暗自庆幸他们没挨揍,自己的恶作剧表演得近乎完美。留下黄达庭在那儿委屈地哇大哭,一直哭的晚饭过去了,也没人理会黄达庭,这时候黄达庭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似铅重,胸口隐隐作痛,晚自习也没上,朦胧着双眼独自踱到寝室睡觉去了。

在寝室里,黄达庭的床位靠近窗户,是很多学生避之不及的地方,夏天还算可以,虽然下雨的时候有点漂湿,可以把被褥折到一边就行了;冬天就意料不到了,有一天下了一整天的雪,从窗外飘进来的雪已经把整张床都覆白了,和黄达庭一同搭铺的同学郭进军已经把被单拿了回去,准备洗换新的,孤寂傻楞的黄达庭只好裹在雪被子里听风吼了一整夜,听雪下了一整夜,整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到天亮时身体都没有转热,湿湿的,怎么能够转热呢?学校领导只知道勤工俭学,哪管学生一时简单的疾苦,把大窗户封个玻璃,或是封块塑胶布,都想不到呀!结果,黄达庭的腿部肌肉痉挛,肚子严重冻坏:疼痛、胀气、拉稀。黄达庭的二哥黄远辉读初三,学习抓得紧。不知是哪个告诉了他,他看到黄达庭这个样子,心痛不已,赶忙跑到医生那里买了几粒便宜药丸给黄达庭服下,水是从附近一个住校老师陈雄那儿讨的,很热很暖心,陈雄老师的爱人也是一位老师,叫黄莹莹,是教化学的,他们有一对儿女,照顾得很周到。黄达庭服下便宜药丸后,并没有立即好转,连续几天别扭着过日子,还是拉肚子、气鼓气胀,黄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好过来的。

其实,黄达庭在学校里的饮食也是极不讲究的,“吃了上餐,下餐不知道吃什么菜”的感觉充斥着黄达庭的整个初中学习阶段。有时,同学们从家里带来的酱萝卜都让他艳羡好久。由于学校离家有十多里远,黄达庭从家里带来的菜每次只能吃两天,一星期剩下的四天就吃白米饭,性格孤僻的他又很少向同学们要菜吃,二哥黄远辉要高黄达庭两个年级,他吃的是学校里的“公菜”,就是学校里老师们吃的菜,可惜打给同学的也不多,黄远辉黄达庭没菜吃,偶尔也会倾一些菜汤在黄达庭的白米饭里,让黄达庭也凑合着一顿饭。有一向,黄达庭连续几天吃无菜的白米饭,弄得一点胃口也没有,那个热腾腾的白米饭怎么咽也咽不下,最后饿得眼睛看不清物象,于是他独自摸到学校的一个沟塘边,不停地用冷水浇自己的脸,让脸部的血液循环加速;眼睛努力一睁一闭,以便让自己看东西更清楚一些。由于担心自己的眼睛会瞎,黄达庭就把一些不重要的自习课索性不上,也是独自走向校外的高堤,去看望更广袤的天空。一段时间过去,黄达庭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好过来的。

由于长时间的吃得没胃口,黄达庭的肚子经常气荡荡的,大便不成形,小便也是黄黄的,整个人脸部都是处于一种虚肿状态,憨憨的。就只有很小时候迁延下来的贪玩劲还是没法改变的,他和同学们一下课就玩游戏:捉小鸡、斗鸡公、摆石子、挤盖子、踢毽子……你追我赶,挺欢快的,看不出黄有丝毫的异样。一天上课时,黄达庭总觉得喉部有一个异物,不停地想拥挤出来,被他吞咽住;一下课,他就快速地走到厕所里的过道上,使劲儿地一呕,异物终于被清了出来,一条粉红色的虫虫滑落在过道上不停地扭动着。黄达庭开始以为是很小时候不听话贪玩时进到身体里的蚂蝗呢!所以他感到异常恶心和害怕,他慌慌张张地蹩进到教室,像蔫了的皮球,没了力气,也打不起精神来。和黄达庭同睡一铺的同学郭进军也看到了,他也很是惊骇,后来,他还是悄悄地挤到别人的床铺去睡了,来避开这个异常的黄达庭。

在那个对黄达庭来说异常艰苦的岁月,和他一个年级的表姐秦春晓辍学了,她是一个干活的能手;和他一个年级的另外一个儿时好友黄家平也辍学了,他则去了南方,在他亲戚的帮助下进到一个新兵预备训练营。由于他非常喜欢新环境,也非常敢于吃苦,又写得一手好字,文字功夫非常了得,在南方他找到一个很好的发展提升空间,很快就由新兵转入干部,然后一路提升。在黄达庭勉勉强强、磕磕撞撞、稀里糊涂读初二的时候,南方这块热土就开始萌动,各种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地矗立起来。不到两年,表姐便学了裁缝的手艺,然后就去了南方的一家制衣厂,是差不多最早的打工妹,在那里过着紧张劳作却衣食无忧的生活,而她的家境也开始好起来。

而黄达庭在初二时,那个鼻涕脓便渐渐多了起来,每天早自习,他鼻涕四流,只好不停地吐涕液在课桌周围。班主任任书春老师走过黄达庭的课桌旁,用他那个烟熏的黄手指点着黄达庭的桌面,指示黄达庭不要将地面弄得不堪入目,黄达庭惶诚惶恐地“喏、喏”连声,老师的声音让他既惊且奇且羞愧,脸都红到脖子根了,却争不起气来,自认为老师快要勒他退学了;为了达到任老师的简单要求,他只好不停地将止不住流出的涕液咽下了那个气荡荡的肚子。日复一日,眼见黄达庭浑身乏力,脸色蜡黄,任老师是熟视无睹的,因为大部分学生都是如此,而他的家事也多;黄达庭于是自己见了冯医生,冯医生看了看黄达庭,简单地询问了一下,说黄达庭严重地缺乏各种维生素,黄达庭就吃了五六餐维生素B1,隔几天,黄达庭仍旧肚子胀气,鼻涕四流。冯医生又说黄达庭肚子里有虫。对呀!上次不是呕了一条红色的虫子吗?于是,黄达庭一口气买了二十四粒打虫用的宝塔驱虫糖,早上吃了三粒,中午又吃三粒,“有虫!有虫!”黄达庭不停地告诫自己,到了晚上,他开始接二连三地吃下了最后的十八粒宝塔驱虫糖。吃完,黄达庭就觉得整个人骨头好像散了架似的,脑子一阵紧似一阵地感到发虚。于是他一个人慢慢挪到校外的堤岗上,以为自己马上就快要死了,就躺在了一块护堤的巨石之上,身体睡它个仰八叉,阳光照射过的岩石散发着温暖的余热,烘托着黄达庭那个疲软的身体,这远比黄达庭的学校寝床舒服得多。

这一躺,黄达庭就梦见两个解命无常,黑无常说:

“是带此人走吗?”

白无常说:“好像是吔。”

“那好,我们带他走!”黑无常又说道。

于是黄达庭的身体轻飘飘的,正待随两个索命无常向前走去,不料那个白无常又说道:

“呀呀呀,不好,此人眉心长有一颗黑痣,判官好像说黑痣应是长在人中的……”

“我看看,哦哦哦……”旋即,两朵青烟飘然而去,而黄达庭的身体也开始实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已是深夜了,教室里晚自习的灯早已熄灭,整个学校淹没在夜色当中。黄达庭的肚子经过了许多次的忽冷忽热,这次已然是冻醒了,依旧是口苦咽干,浑身无力,身子是轻飘飘的,黄达庭强迫自己起来,踉踉跄跄地扶着护堤的大树,深一脚浅一脚地翻过大堤摸到学校的堰塘边,喝了一捧水,像个幽灵般的又慢慢摸到宿舍里去睡了。第二天清晨,就传来了噩耗,校外的岗堤底下河里曾船主的儿子曾弘死了,他本来好端端的一个人,和黄达庭一个年龄的人,昨晚突然发高烧,黎明时分就殒命归西。黄达庭听到后,没有吱声,脑袋阵阵发麻,生生地疼。

到初三的时候,黄达庭的身上就沾染上了可怕的疥疮。黄达庭看到宿舍里的大部分同学都那着支这样那样的硫磺软膏,在穿短裤的大腿内外处涂抹,开初时,黄达庭还只是好奇,后来,就彻底地染上了这个疥疮。哎呦!染上疥疮之后,身上那个真是奇痒呀,黄达庭就连上课时间也忍不住把手伸向那个腹股沟来回不停地抠扒,恨不得把身上的一层皮给扒掉才好。那个痒,真是太难受了,黄达庭是受够了,教室里弥漫着那个硫磺软膏的气味。黄达庭一坐上教室里的那个座位,屁股就开始如坐针毡,内心忐忑不安,痒呗;黄达庭极力克制自己,苦捱苦等上课的每一分每一秒,而那疥疮简直就像孙悟空的紧箍咒,欲褪却褪不掉,不,那个紧箍咒还只在唐僧念咒语时起作用,而疥疮却是在时时刻刻都在紧箍着他,吞噬着他。班主任贾新月老师在班上眉头一皱说:“同学们要注意个人卫生啊!”旁敲侧击地点明了一下,上完课就匆匆走了,可能他也闻不下那个满教室刺鼻的硫磺味。

“呀,今天是星期六,下午全部是个人自习课,”黄达庭心想,“我一定要到外面去透透气!”想着就撂下大堆的书,径直地跑出教室,跑到校外。旷野中,他来到一处安静的池塘。哎呀!身上那个又痒又臭,黄达庭真想一口气扎入水中,来个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就迅速地扒光衣服,“噗通!”一声,黄达庭已然就跃入了水中。

憋气!憋气!再憋气!可是身体马上又浮了起来,原来自己是会游泳的啊!沉不下去,死不了啊。黄达庭于是停止了任何想要决绝的思绪,仰面躺在水上,在水面上漫游——天空多蔚蓝,蝶虫多自在!水面上氤氲四起,菱蔓静静地浮在水面上。黄达庭觉得自己已然物我同一了,脑袋身心来了个彻底地大放松,在水面上惬意地看着手指间漾起的波纹,无心地数着渐飞渐远的蜻蜓和蝴蝶。视线聚焦处,那些飞物在蓝色的天穹下仿佛总是拖着一块透明的银色织网,随着飞物在空中轻飘漫舞,浸润着无尽的天之蓝。

黄达庭在水里足足畅游了两个钟头,才很不情愿地起来又穿着带着疮菌的那身衣服,返回了学校,任凭那落日的余晖在那儿无声地挽留,而去继续忍受那无休止的奇痒之折磨。

这期间,黄达庭的奶奶带着对儿孙们无尽的牵挂和期盼,已经永久地离他而去。而黄达庭的爸爸也从老师转入供销社,又从供销社转入个体经营,十年来被生活压入到生存的边缘。后来,国家渐渐放开了个体经营,爸爸的生意也渐渐有了好转。黄达庭的妈妈也随之转到了爸爸的经销店帮助打理。尽管黄达庭的妈妈用桉树叶汁花了近半年时间才慢慢止住了黄达庭的疥疮之奇痒,但这疥疮还是容易复发,并且还逐渐传染了黄达庭的妈妈的手指。她的手指每到冬季就肿的老高,裂开很深很深的口子,而她还依然浆衣洗裳、淘米煮饭、择菜弄菜、司秤卖货等,到天气一转热的时候,那个手是又疼又痒,非常难受。这时候的农村由于实行了联产承包制,其优点已初见成效,农民的日子渐渐好起来。黄达庭的同学们的生活都渐渐上了一个新台阶。而黄达庭的爸妈已经完全脱产,则需要忙着做生意,但租来的地儿非常之小,所以开始也没有赚到大把的钱财。所以迁延性的,黄达庭的生活仍旧没有多大的改善,黄达庭还是延续以往的老吃法:吃了上餐,忘记下餐;吃了下餐,忘记下下餐,永远的白米饭,饥一餐饱一餐的。那些个让人勾魂的酱萝卜腌辣椒——哎,吃不着的东西让人看见就烦(一种惆怅),就如同黄达庭后来在一个商场上班一样,在商场看见别人腰间的BB机就烦;也如同后来自己做生意,看见满街乱跑的汽车就烦一样。

中考过后,黄达庭终于轻松下来,在家里几乎不干任何事,吃了就睡,睡了就吃,过上了很安逸的生活。在“双抢”季节,黄达庭还是去帮了两个伯父家干农活。而黄达庭的身体也渐渐恢复到一个人的正常水平。这几年实行承包制之后,大家的家庭都有了悄然变化。会做倒买倒卖生意的家庭的生活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有的是又盖砖瓦房,又添新家具,买名牌自行车、电视机。这个村里李队长的家里就买了一台大的黑白电视机。一到傍晚,他家就把电视机搬到屋外场坪,搭上电,打开电视机,屋外就围坐着一群村民,其中就有黄达庭三兄弟,他们津津有味地看《西游记》、《渴望》……有些动人的旋律,有时还久久地撩拨在他们的心间。

哎,难得有这样的快乐的暑假,可这个暑假很快就过去了。黄达庭的脸上的黄斑刚刚收敛一些,手、腿都有些红润之气了。面目慈祥的房东谢伯伯对冷天手指满是脓包,热天包块都难消的黄妈妈陈腊梅笑着说:

“腊梅,腊梅,你给黄达庭喂的是什么精饲料,是人参鱼翅,还是山珍美味?你看这黄达庭从又瘦又黑长得又白又胖,人也窜高了一截!”

黄妈妈也笑了,道:“没什么,就是三餐饭给他提匀整些,这孩子也听话,每餐弄点肉就胃口大开,有时候我们大人就只有吃点剩汤剩饭了。”

“是啊,吃肉孩子聪明。”房东谢伯伯赞同道。

“你们双抢,我叫我三个孩子给你打打帮手,他们只知道吃饭,没给你帮多少忙啵?”黄妈妈瞎猜着说道。

“哪里哪里,他们给我帮了大忙呢!没有他们帮忙,我得在田里多干两天,很感谢他们。”谢伯伯感激地说道。哦,谢伯伯又忙农活,又打豆腐干子卖,有时也给黄达庭他们各舀上一碗豆腐脑儿,加点糖,掺和在一起,是很好的美味。谢伯伯既当爹,又当妈,两个孩子都气力莽壮的,可后来他们就是命运多舛,到后来是全家崩散。大儿子生性耿直,却不喜欢呆在农村,看杂志书后喜欢外面的花花世界,结果到处碰壁,充当别人的替死鬼当啷入狱;二儿子给人家当保镖,结果吸毒过量猝死,谢伯伯他一个人最后是郁郁而终。这是后话。

很快地,黄达庭就进入高中了,因为这次中考的成绩不佳,黄达庭就进入了县里的一个乡村高中。经过了大约四十多里路的“长途”中巴车的摇晃颠簸,黄达庭终于进入到这所学校了。

一进学校,黄达庭就领略了这所学校的朴素之美。学生宿舍是一个大礼堂改造而成的,全部学生都住在这儿,男女通过里面砌的一堵墙隔开,分成上下铺,住了大约一千二百多个学生。粉尘、潮湿、阴暗、喧闹,每天不得不由两个老师来维持就寝纪律;学校的食堂是由原来堆放煤渣的临棚改建,经过那么多的学生踩踏,那个墙上、地面到处都是煤灰和油渍。反正路面是不用打扫的,室内就用水一冲,那个脏水就排到路面,然后浸漫到小池塘里去;小池塘开始可能养的有鱼,后来那个鱼就全部翻塘死了,也不是马上就清理干净的;池塘的另一边就是一栋半旧的三层教学楼,那个教学楼和食堂由曲曲折折的煤渣路相连。整个学校不大,角落里还安排有初中部。高中部一个年级六个班,每班六十多人。学校里的唯一亮色就是将学校分为左右两个部分的一贯到底的林荫大道,道路两旁枝繁叶茂的大树像欢快的迎宾小姐整齐地排列着,所以,这使得学校外墙上“求实、勤奋、创新、高效”几个斑驳的大字标语增亮了不少。

到这所学校,黄达庭就开始读起真正的苦书来。学校有水的地方只集中在食堂和池塘边,教室里没有水龙头,宿舍里也没有,那个水泥旧厕所里也没有。为了省费用,不知是谁动员刨开的还是因陋就简形成的天然茅坑,用十几块木板随便胡乱一搭,就是便池蹲板,时间久了那个蹲板滑得很,稍不留神就有滑落的危险,有好几个同学还曾掉落到了粪坑里,弄得一身恶臭。晚上也没有灯,于是就有了同学干脆就便到了宿舍门口,看上去闻上去都很是恶心。

进到学校不久,黄达庭的身体很快就瘦了下来。同样,在高中时和初中一样,黄达庭开始经常肚子胀气,有时又饿得飞快,同时,在这儿,他得了一种新自闭症——“排大便羞怯症”,有人在旁,不敢放肆排便,但学校的厕所就是和他的性格对立着的。学校运作不到一个月,好多同学都辍学了。宾力去学木匠,后来发大财了;蔡伟学了瓦匠,后来也混得不错;秦业新办了酱板鸭厂,成了企业家;胡子松也是走南闯北,最后办了个预制板厂,在当地小有名气……

而黄达庭依旧呆在学校,身上也多了个标志:苦臭,那种苦臭,是这个学校所独有的,说他们不洗澡吗?那是假话,他们也经常性的洗澡。就连冬天天寒地冻的,他们也在冰天雪地里,在寝室门口,提一桶冷水,就着飘雪,上、下打满香皂,一边洗,一边“呵哈”连声,洗完,浑身冒着热气,同学们打着冷颤,赶紧穿衣或是上床捂紧被子。这样的情形,而今在一些偏远的乡村中学,依旧这样发生着。黄达庭换洗的衣服是两套军衣裤,加冬天里常穿的一套棉衣裤,称谓“老三套”,在那死鱼的堰塘里洗过之后,那种馊臭已经去不掉了,那馊臭夹杂着脚汗臭以及随风而至的近在咫尺的食堂煤灰烟尘,整个教学楼就笼罩在这种臭霾之中,有时直憋得黄达庭一整节课都呼吸困难,满脸通红直至煞白。所以很多男女同学都患上严重的支气管炎了。

黄达庭的同桌曾令虎却不管不顾这些,他反正在学校是以体育课为重的,所以文化课他想上就上,想不上就不上,只要不给班上添乱,学校里的老师给了他极大的自由,而这种自由对其他同学就变成了一种灾难。这天星期三,胆大妄为的他这节文化课又没上,在外面墙上“噗通——嗒,噗通——嗒”地练了一会排球,又在操场上跑了几个圈,流得浑身汗,趁下课时溜进教室,拉上黄达庭,就往宿舍跑。他头一次要黄达庭给他搭伴,自己提了一桶冷水,要黄达庭也给他提一桶冷水,三下五除二,洗了个澡,然后在宿舍过道上随便拉几件他认为合身的干衣服穿在身上,衣服当然是别的同学的,那个衣架就随手一扔,泰之若素,然后趿拉着一双别的同学刚买不久的凉鞋,大摇大摆地钻进教室,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顺理成章、一蹴而就,总共花时不到十分钟。曾令虎这个同学人块头很大,满脸带着酒刺的横肉,一副行走江湖的大侠模样,就连个头比他高的同学也觉得惹不起他。一些同学纷纷把各科课堂作业拿出来给他誊抄。这样的同桌,就连黄达庭都觉得非常厌恶非常痛恨,可有些老师包括班主任都非常宠爱他,听之任之,叫黄达庭至今都很是弄不明白。

黄达庭的二哥也在这所学校读高三,由于学校条件艰苦,加之学业繁重,所以他极需营养。在这所学校里,每次,高三班都会下课迟些,这好像是学校的不成文规定一样。为了节约用钱,两个苦命的孩子一商量,决定由黄达庭在小食堂里先打菜,二哥黄远辉下课后再打饭。这样一来可以先在小食堂里买到中意的菜肴,而且不至于二哥由于经常性的拖课有时打不到饭菜而饿起了肚子,二来两兄弟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这天,二哥黄远辉看见黄达庭又买了一毛钱的辣椒青菜糊,眉头稍稍皱了一下,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却没有说话,就分了少量的辣椒糊,又过去找他的同学要了点菜,吃了。他的那个要好的同学叫方从军,他看了两兄弟的情形,就对黄达庭建议道:

“兄弟,你可以再多打个一元的肉,两个人分着吃,不会花很多钱的,你看你哥都瘦成骨头刺刺的了。”

黄达庭望着他二哥异常清瘦的脸,带一点黑圈的大大的两只眼睛,鼻子一酸,差点要哭,又摸了摸军衣口袋里已经不多的餐票,正准备抽退往食堂走去。

“今天就算了”,他二哥止住黄达庭的脚步,“我饭都吃完了。”黄远辉知道那不多的餐票,两个人还得敷到月尾呢!他们在一起,黄远辉的生活质量显然下降了,可黄达庭自认为自己的生活较初中学校阶段有了很大的进步,他至少没有大半个月的吃光饭了。只见兄弟两个在那空坪上伫立了很久,好像谁也没有说话,最后,黄远辉无奈地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轻轻地说了声“我走了”,就戚戚然离开了。

于黄达庭两兄弟来说,回一趟家是不容易的。有时,又是走,又是跑,又是搭便车,几十里的路途,摸到天黑才会到家;当然上学也是不容易的。黄达庭的父亲黄翼德就委托一个早退学的孩子杨复学,小名叫“羊根儿”,叫他送黄达庭上学。那“羊根儿”浑身黝黑,身体偏瘦却一身是劲,平素沉默寡言,却非常热心帮助他人。他一到黄达庭那儿,就手脚麻利地接过黄达庭的物件,放在旧“喜鹊”牌自行车的龙头上,驮着黄达庭,脚踩自行车,像个骆驼祥子,一口气就把黄达庭送了个七、八里。然后,他又一个人踩自行车折返回去。黄达庭则乘车去县城,然后转车去学校。那“羊根儿”后来去了武汉打工,在那儿遇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同乡,他非常爱她,可他们的感情遇到了挫折,他一时想不开,结果听说投长江死了,连尸骨都没有捞到。

在高中学校,没有二哥黄远辉的日子(二哥去读了一所大学),黄达庭逐渐患上了一种异性恐惧症,班上的女同学他是从来都不正眼瞧上一眼的,极少同任何一个女同学说话——他怕自己身上特有的铜臭玷污了她们的呼吸。所以,在每堂课上他都表现得一本正经、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即便在体育课上他也同女同学竭力保持距离,从来不想多说一句话。把人际交流的一丁点儿自信都压缩得只剩下一点皮毛,偶尔有女同学碰巧找上他,他就会脸红脖子粗,说话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完全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此时的黄达庭读起书来是一目十行,只求简单迅速,浅尝辄止。结果换来的是心灵的寂寞,有时为了突破这种寂寞,在一些能够给他带来愉悦的地方或者活动,他就会展现出另一个自我:一个欢快的、笑得阳光灿烂的、完全没有自闭症状的阴霾扫光的人。这节课又是体育课,龚老师安排学生自由活动,黄达庭就和几个男同学在乒乓球桌台前玩的一股带劲,看起来他和其他正常孩子有何异样!在学校的运动会上,也有这个孤独的人的穿梭的身影。这样,他这个具有怪癖的生物体就无法完全寂寞下去,否则他会死掉。

日子就那么静静地滑过,没有人去体会一个偏远的乡村中学里的年轻而孤独的心灵,无时无刻不被自己锁闭的且时时刻刻都揪着的“坏心肠”无形地捆绑着、纠结着、灼撩着,这种交织的心思击打着他已经压在肠子底下的灵魂。落寞而无助似的,此时的黄达庭自己被自己捆绑的心结都没有打开,又怎么能去关心别人呢?所以他变得像一个在学校里游走的流浪汉——心似乎死了,而他的躯壳还在那儿活着,好难受啊,而那时根本没有一个能全方位“解剖“别人的心理医生。这天,漫不经心的黄达庭遇到了两个同学在那儿打赌。由李爱民同学出钱买来二十个馒头,叫大个子何宇生同学不喝水一口气吃下去。大个子何宇生立马接招,接过李爱民气颠颠跑去校园角落馒头铺里买来的二十个馒头,真在那儿吃起来。吃到十几个,还算顺利,那剩下的五六个,只见他又是伸脖子、又是鼓肚子,最后总算囫囵地把它们全吃完了,黄达庭和几个见证同学不停地鼓掌。这时候,黄达庭就幻想着自己变成了一个饕鬄大仙,张着能屈能伸的大口,流着碗口粗的涎水,将一桌丰盛的饭菜全部卷进了自己的肚子,然后打一个气嗝,冲出来的胃气将一个个大盆子都掀翻了,然后腆着一个大肚子,又去王母娘娘的蟠桃园摘下蟠桃吃了个够……正想着,一个同学拍了黄达庭一下,说要上课了,黄达庭半天才缓过神来,跟着同学踟躇着进了教室。

为了使自己有很好的口福,黄达庭动起了歪脑筋。那种邪恶的念想驱使着他铤而走险,于是他乘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将学校里的一两的和十斤的饭票比在一起,哟,两个颜色是非常地接近,只是厚薄不同,一两的稍厚稍硬些。黄达庭将一两的饭票上的“一两”两个字狠狠地用小刀刮去,再慢慢地绣磨出宋体的“拾斤”两个字样,再用黑墨水一抹,一擦干净,真成了拾斤票呢,不顶真看,还真看不出来。于是黄达庭心情忐忑地拿着这张饭票去了食堂,那些食堂里的忙瞎眼了的大叔,一下子就被糊弄了,给黄达庭找回了大把的饭票。黄达庭颠喜颠狂,马上跑到那个魂牵梦绕的馒头店,狠买了几个馒头,吃了一个解,没让任何人知道。

上课时紧张,有压力,指望着早点下课;下课后又指望着早点放学;放学后又指望着放假。于黄达庭来说,到高中阶段了,他还是真应了那首台湾儿歌“……盼望着假期,盼望着放学……迷迷糊糊的童年……”浑浑噩噩的他把自己憋进了儿童时代。哪有什么青春,哪有什么梦想,哪有什么担责。在学习上,满脸浮肿的黄达庭力求“简单主义”,窃以为自己抓住了简单学的几条“神鞭”就能跨过高考这个老师一直挂在嘴边的“神坎”了。他的准备还是有一丁点儿的,并且还自顾自的梳理了各个科目的“辫子”。

语文嘛,“主谓宾,定状补,主干枝叶分清楚;定语必居主宾前,谓前是状谓后补。”——是句子口诀。可惜那语文考的很多是晦涩难懂的古文和一些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有些故弄玄虚、不知所云的现代文。古文难免译错,那些现代文又不让你自己出语言,自己的语言往往是无效的,要把原字原句贴上去才算对,才不吝给分,那些出题的北方老师在那儿窃窃自喜,以为真的就出好题了,把千百万的学生都考住了。

数学嘛,不就是“1”,“0”的组合吗?“1”代表有,“0”代表无,它们相互转化,相互渗透;参悟了“1”和“0”,就弄懂了数学。计算机的二进制数也是“1”和“0”的组合,或者,在解题时,引进了一个参数“1*X”,待到题目解完,参数立马变无,归“0”了。

物理嘛,把几个人物、单位名称对上号,理顺,弄清楚了就等于成功了一半,譬如,库仑、牛顿、安培、赫兹……如果换作是中国人的人名,那物理又变得简单了。

化学嘛,把门捷列夫的元素周期表弄清楚,参悟一下地球生命的碳功能键,记住几个常用化学物质的理、化性质就基本“OK”了。

英文嘛,多记多背,最好多接触那个懂英语的外籍朋友。

唱歌嘛,就是拉几个长调,倾点假声,参透节拍,婉点声气,用点真情,形成共鸣。

画画嘛,就是给笔插上想象的翅膀,让笔随心性地自由地飞翔,最终寻找笔和纸的契合点就行了。

主持嘛,站在镁光灯下落落大方,不慌不忙,大点声,巧入题,察观色,吐真话,煽真情。

医生嘛,学会如何帮病人驱离病毒,如何把学来的经验合情合理地用之于病人的病理病情。

当官嘛,那个官职非你莫属,有你有利、有你有理、有你有节;于你大家都能均得利益,于你合乎情理,于你大家都能以你的节操获得一种美的享受和熏陶。你的官位就成功了。

……

黄达庭做着白日梦,理想着自己的前程,可接下来他就被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

高考之前,同学们要组织一次去县城的大型集体体检,下午3时左右,同学们都上了去县城体检的大巴车,却把为见大世面而净身洗澡的黄达庭给落下了,同时落下的还有另外一个同学,他叫任泽军。大巴车走后,当即两个人傻眼了,去到县城里约有七十里路程,还要经过一个摆渡口!

还是任泽军有办法,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两张自行车,自己一辆,交给黄达庭一辆。黄达庭此时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体虚弱,那个腹股沟疝气,热血上升到一个峰值,和任泽军两个一路疯踩自行车,追着那个远去的大巴车,两个人的魂儿已经被大巴车牵走了,哪里还想顾及身体的劳顿。一口气两个人踩了二十多里路,黄达庭就开始感到腰酸背痛,脚上踝骨部位还擦破了皮,有一种钻心的疼痛。咬牙!忍着!继续追赶!“曙光”就在前面。两个人嘴里开始冒烟,喉咙干苦,脸上出现盐渍。还是咬牙!忍着!继续追赶!这个时候,两个人的身体体力已经严重透支,脑袋是一片空白,速度越来越慢。可不能停啊,说不定那个大巴车就在前面等着我们呢!仍旧咬牙!忍着!继续追赶!两个人像着了魔似地往前赶,嘴唇已经发白,胃里像被抽干了似的,苦水——哦,不,苦气溢满了整个胸膛,腿部骨节丝丝错动;那个汗水经过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腿部胫骨处开始抽搐,自行车开始歪歪斜斜,不听使唤。大约走了五、六十里了,处在了县城郊外,一辆大货车屁股冒着浓烟,裹挟着尘土,呼啸而来,路面霎时看不见了,烟尘一下子封住了两个人的眼睛,于是两个人的自行车开始找不着方向,黄达庭的车撞到了路边树上,任泽军的车倒在了马路中间,差点儿又被迎面快速驶来的面包车碾到,好险好险啊!

两个人停好车子,站在路边,不停地揉眼睛,顷刻,两个人又彼此扶住,形成一个“A”字形,这样两个人不至于倒下,因为两个人的腿已经不听使唤,像是被谁抽了筋,一点即倒,脆弱得很!最后两个人还是在路边慢慢倒下,用唯一的一点手劲撑住身体,因为腿已经像棉花一样软而无力,被僵住了,被掏空了。两个人于是休息了片刻,胡乱地嘲笑各自为什么要参加这项自定的自行车马拉松赛,这次真是锻炼上头了。已是黄昏时分,一辆辆车飞驰而过,距离目的地“友谊宾馆”还有十来里路,两个人重拾信心,彼此鼓励,忘掉疼痛,拿出最后吃奶的劲上了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向前赶去。

走了一阵,两个人又遇到了一伙专爱打架的县城中学同学。他们不由分说,上来就拦下了黄、任同学俩,自行车被推倒在地,一个肥壮的同学迅疾地给了两个铲腿,于是黄、任两个苦命的孩子立马倒地,鼻子摔得血流如注,脚膝盖也都蹭破了皮。黄达庭正要和他们拼命,一辆拉着警笛的救护车飞驰而来,那一帮县城中学同学一哄而散了。而那救护车也只是一驰而过,根本不顾这边的情况,然而却无意救了这边两个同学的命!两个人都在暗自庆幸,朝着那个拉警笛的救护车方向心里说谢谢。这时候,黄达庭的喉咙里咯出数粒饭粒一样的苦粒子来,眼睛金星直冒;任泽军跛着两腿,两个伤兵败将推着自行车,走了两三里路,终于到了那个华灯初上、繁华热闹的县城。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踏进华丽亮堂的友谊宾馆,累极了的两个人如同回到了家里,并排摊坐在大厅里的软软的长椅上,再也顾不上什么谦谦礼仪,任由身体在大厅里像打醉拳一样的胡乱停靠。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不断调适,好让身体回位——一种两个人的身体由于陡然进行了一场超强负荷运动之后的慢慢回位。在大厅里,两个人的脸色煞白,干呕了一阵,整个身体晕车晕船似的一种难受吗,所有的灯光都在不怀好意地上下跳跃,眼睛总是不自觉地游离正前的目标。虚脱、后怕、饥饿、苦水、伤痛、焦虑,各种杂陈涌上心头,整个身体空虚的像被某个厉鬼缠住似的,欲脱不能。

过了好一会儿,黄达庭才摇摇晃晃地奔向吧台,极力定住自己那突跳突跳的元神,从裤袋里掏出一张叠成方块的钱币,买了两厅罐头,“呃——嗯——你也来一个。”黄达庭从喉咙里滚出特别低沉的声音,顺手带给任泽军一厅罐头之后,便坐在一旁自顾自地吃了起来。那桔子罐头像一剂良药,一入胃便压住了口里直至肠胃中翻腾的苦水,味道是沁凉沁凉的,到最后总算有了点淡淡的甜味。就这样,两个人也没吃晚饭,那罐头就权当了晚餐,能够敷衍肚子了。不一会儿,两个人终于看到了班上脸色从容的同学,就好像长征中掉队的战士历经千辛万苦最后终于融入了大部队一样,胜利的喜悦会心会意地写在两个人苍白的脸上。两个人很诚恳地接受了班主任庹老师的严厉批评,蹩进宾馆里分配的房间,卧在舒适的床上,衣服也未脱,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算是顺利地参加了体检。后来,任泽军考上了医学院,毕业后分配到一家医院,当了十多年医生,不幸脑溢血,离开了人世。黄达庭还给他作了一副挽联,曰:“发愤苦读书原为救济病痛苍生,实现理想;一心赴工作已然忘却革命本钱,留下惋惜。”横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作罢,黄达庭哭了,是一种刘备哭结义兄弟的哭法。

黄达庭的高中学校是一所典型的寒窗苦读式的农村高中学校,缺乏城里的一种“立体”教学模式,各种硬、软件较城里名牌高中都有很大的差距,只能让学生停留在一种填鸭式的“死记硬背”当中。引导式、实验式、游戏式、概览式、梳辫式的老师奇缺。学生顺应着学校的各种规则,“三点一线”地连轴转;学生迫着拥抱着这个可爱的学校里的那斑驳的杨树、臭水塘、油浸的食堂、墙外那已经褪色的隐隐的标语……高考之后,黄达庭恍如隔世,很自然地,黄达庭的高考失利了。黄达庭觉得自己在完成大人们的某种安排,在迎合大人们某种心灵的慰藉。大人们某种预知和担当的缺失,造就了黄达庭这样一个上上不了天堂,下下不了地狱的社会“怪才”。比较万幸的是,黄达庭还能够勉强进一所专科学校。

再说这个时候,农村的人们正在分流,一部分人流向广东沿海。农村的露天电影也再没有以往的战斗故事片或者以往的神话片那么地吸引人了。早些年时候,人们早早地搬椅子搬凳子守候在电影的荧幕下面,大人、小孩都中规中矩地静静地等待着放映师傅的到来。天上有时是繁星点点,有时是阴云密布,有时甚而下点小雨。从外村调来一个片子加映时,尽管放映师来去路上都有个把小时,尽管有时放电影声像都有点卡,但看电影的人们都极具耐心,座位都不怎么乱,都津津乐道电影故事情节。可是,最近的小孩子们可急了,他们打群架、抖功夫、斗狠劲,所以最近看电影对人们来说已然是一个危险的事。一俟放电影,小孩们就集结成团,这村的打那村的,这村嬴了,那村的就不服气,逢下次聚会场合,就多汇聚些伙伴,再把这村的打个落花流水四散奔逃,方显英雄本色。

黄达庭生性孱弱,很小时候的戾气渐消,从不参与这些群殴事件。可是在农村,看电影却是件文化大事。原先的电影娱乐大众、感动大众、教育大众,譬如:神话片里的孙悟空、哪吒给了孩子们多少想象的翅膀,伴陪他们度过了多少欢乐的时光;开国战争片给了孩子们多少催人泪下的感动,孩子们自认为自己简单的生活都是前辈先烈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都是多么地来之不易。可最近几年的电影充斥着暴力、打斗、凶杀,孩子们的模仿力可强了,所以,看电影的场所成了孩子们打架闹事的好地方。黄达庭高考之后假期的一场电影,给了他一次挥之不去的阴影。正当看电影的时候,一群孩子们在人群周围打架,打得椅子、板凳、砖头等震天响,双方的有些人在那儿鬼哭狼嚎,大人们制止不住,于是很多大人们都散了,而这时候孩子们都打架打昏了头,搞得见小孩就打,甚而见人就打,到处都是群殴声、呼喊声,那叫声、吼声、哭声不时在这儿、在那儿炸开了花。

黄达庭的二哥黄远辉眼看情势不对,拉起黄达庭就往家里跑。这一跑不打紧,立马就跟随来几个邻村的孩子,他们个个像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黏着兄弟俩像赌徒恋着赌桌一样不放松,凶光毕露、杀气腾腾。黄兄弟俩三步并作两步跑,还是摆不脱两个撵上了的“狼”,他们一上来,不由分说,就轮流给兄弟俩几记重拳,打得黄达庭鼻青脸肿,踉踉跄跄。突然,其中一个猛然认出黄远辉是他的初中同学,黄远辉好像也轻声喊了他一声,于是那个同学就收住手,知道兄弟俩是读书的,从不打架,还劝退了他的伙伴,撤走了。兄弟俩赶紧逃走,老远,还听到后面赶上来的一个小头目的说话声:“妈的,又让他们跑了两个!”兄弟俩害怕他们卷土追来,赶忙拐向小路,一个劲地往家里跑走了。第二天,黄达庭就听到昨晚电影场上打伤了几个孩子,还打死了一个家庭条件很差、一路来很腼腆的无辜的孩子。

风声好像在向某一边倒去,社会风气每况愈下,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个个都碰不得。“老子”、“******”等蛮横字眼满天飞。黄达庭躲在家里眼看着世风日下,年轻人无所事事,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在那儿斗嘴且动手,根本不把长辈放在眼里。其中有一个叫周启山的,是一个个性严肃的民办老师的儿子,他指着一个白发苍苍的退位老支书,说:“老子不看你当了几年的村支书,没给我家添什么乱子,老子今天就把你儿子扁死!”其实,那老支书的儿子也要大这个年轻混混十多岁,两个人也没有太大的矛盾冲突。可是年轻人就是这么讲话,蛮不讲理。黄达庭觉得要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了,天还没黑,就早早地关门睡觉,因为说不定一伙年轻人就会冷不丁地上门来找茬子,谁叫你家开个经销店呢?!这些混混今天偷张三家的床,卖到李四家;偷王五家的土鸡,卖给赵六。或者干脆去抢,真是无恶不作,就连他们的父母都拿他们没办法。似乎整个农村社会的冬天到了。

这个时候又恰逢南方改革开放初见成效,那些胆儿大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故土去南方打工,弄到钱的,回家盖新房子,买新摩托车;一批胆儿小的有的是家庭里实在放不下他们,有的有恋乡情结,有的精神空虚,自惭形秽,有的物欲刺激,好吃懒做,高消费又迫使他们铤而走险,无所事事的他们挖空心思去抢、去偷,这些人中有的甚而把人给弄死,黄达庭就接二连三地听到有一些打工回来穿着时髦的妹子被弄死在回家的路上,而这就是那些混混们的“杰作”。在“学潮”后,整个社会动荡不安,贪官腐败盛行,官二代很快又跃上了所谓上流社会阶层,富一、二代们尽量钻尽了政策的空子,富甲一方,社会贫富悬殊拉大,带来治安状况极差,社会秩序和风气很不好,是应该给上层建筑提个醒了。

“打,一定要严打!”首先从治安抓起,上层建筑终于警醒了。随着几声枪响,在枪杀了几名罪大恶极的年轻暴徒之后,社会治安渐渐恢复了正常。那些平时吊儿郎当的小混混收敛了很多,有的改邪归正,有的在南方一展身手,迅速发家致富,也有的沉湎于毒品,麻醉自己。在惩处了几名贪官之后,明目张胆的的贪腐少了,罪恶的贪腐行为变得愈来愈隐蔽,数额也越来越大。于是社会表面平静了许多,人们迫于生计,各忙各的。

前面也说了些黄达庭的父亲黄翼德的经销店租住的房东老农叫谢治国的事,黄达庭叫他谢伯伯,人很好,打得一手好豆腐干子。他的大儿子谢国强喜欢看一些时尚杂志。透过时尚杂志,国强看到了一种他认为的炫酷的美。谢伯伯给国强对了个媳妇,漂亮的很,并且还有点沾亲的关系,在外面打工也攒了不少的钱,要说是非常好的人选。可国强不知是那根神经绷断了弦,大龄青年的他竟然选择了“逃婚”,不断地幻想着更异想天开的世界,也是一表人才的他后来果真跑到了外面,不巧犯了事,进了劳改,后又转地儿,再后来说是病死了,可至今人无下落。这给谢伯伯增添了心病。小儿子谢富强逞了一时英雄,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小混混,人称“谢老二”。严打后,“谢老二”改弦易辙做了一个有钱人的保镖,但后来逐渐地染上了毒瘾,结果在一次毒品注射后,经抢救无效过早地死掉了,从此谢伯伯孤家寡人,最后郁郁而终。最终“好人有好报”这句话没有应在他身上。

当黄达庭蹭到大专院校之后,尽量舒缓紧张的心性,经常性地踢踢腿、弯弯腰,天天锻炼跑一下步,像高中一样,有时候靠一种近乎疯狂的自虐来缓解来自内心深处的紧张。洗冷水澡,用头、手撞墙,跑步上山……一次,黄达庭穿着他母亲送给他的花花衬衫(这个衬衫其实也是一个供销社寡妇送给她的),借了同学的溜冰鞋在操场上溜了整整一天的旱冰,就连午饭也顾不上吃,直溜得浑身上下湿透,过往的同学看见他都带着一种异样的眼神。穷人家的孩子进学校,须得有一个调适的过程,他们很少有穿新衣服的喜悦和自信,很少有生日蛋糕的关怀和祝福,很少有览天下风景的向往与达观。所以这个调适过程要比来自城镇里的同学一般要长很多很多,他们必须适应环境,适应城里的生活节奏,适应与城镇来的同学沟通距离,就连语言也要有所适应。

毕竟来自农村,处在生活的一种艰辛至极的状态之中,黄达庭努力改变自身的各种腌臜形象,起初的他怯生生、木讷讷,寡言少语,同学们对他却是一副副热心肠,嘘寒问暖的,他也渐渐融入到他们之中去了。他在这里学会了相互沟通,相互学习,取长补短,所以,实际上黄达庭在这里度过了他有生以来最惬意的修复时光。所谓修复,就是他生理、心理的自我修好。学校开始每个月给男生发一包最便宜的香烟,这大大助长了男生们的骄奢之气;也给女生发一包卫生巾,让女生们有一种温室里被宠爱的感觉,女生们逐渐爱打扮起来,当然也包括来自农村家庭的女生。学生们都有一种优遇之感,这种优遇由学校里的工作人员甚或老师们带来,但在黄达庭这一届以后的学生中就少有了这种优遇之感,因为他们突然要交更多的学费,学校也不再发什么小恩小惠的东西,生活费由于工资套改也大幅提高,所以,他们更多的感受是责任和压力——来自就业方面的压力。

黄达庭的宿舍寝室里一共八个人,寝室里有壁柜、上下铺,扎实的凳子、漂亮的桌子等等,一切都透示着这里是同学们休憩、自习的好场所。由于寝室里的大部分同学都来自农村,所以寝室里的学习气氛较浓,并且大家都来自全省的各个不同的地区,所以各自的普通话里都夹杂着各自不同的乡音。这八个同学结成八个“兄弟”,老四是一个烟民,他把宿舍里的其他几个兄弟的烟几乎都收买了,一个人在宿舍里吞云吐雾,怡然自乐,害的其他兄弟跟着吸那个二手烟。瘦长的老三愤愤然把他赶到窗户边,就让他坐在窗户上面去抽,胖老四自知理亏,也不回驳,也不心存芥蒂,老老实实地将脑袋伸出窗外,那个黄色的手指点拨着烟蒂,弹出灰烬,仍然一副逍遥自得的样子。

“哎,今天咱们寝室里的八个人搞个半场篮球赛,怎么样?”老三向多金提议道。

“好啊,好啊!”老六黄达庭立即附和。

老四宾有利是个智多星,不胖不瘦,也很爱读书。他在图书馆里借的书也包括武打小说,几天就啃完了。他白了老六一眼,正色道:

“你就是个应声虫,篮球打又不会打,还起什么哄,先去看看有没有打球的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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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由“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两大部分构成,两部分内容各成系统又相互渗透、相互联系、相辅相成。主要内容包括大学生活和人生发展,保持身心健康和建立和谐的人际关系,创造有价值的精彩人生,弘扬民族精神和爱国主义传统,加强自我道德修养,遵守社会公德、家庭美德和职业道德,增强法律意识和树立法治精神,了解我国的宪法精神与法律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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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前263年,秦攻韩,韩王拟将上党郡献秦,郡守冯亭抗命降赵,赵国出兵。秦国的古风服劳役随大军出征韩国。赵国的蔡毅作为劳役随大军前往上党。古风等路遇韩国散兵袭击,祝虎中箭死,宋俣战斗威猛。蔡毅在长平修筑大营。宋俣遇以前军中结怨的同僚方侩,被阴谋加害,成为长戈兵作战。廉颇派赵茄试探进攻秦军失败。古风首战。宋俣被孟剀欣赏。陈林战死。廉颇制定据险防守的军略。秦军处境艰难。古风、蔡毅各自回忆蔡毅救古风的往事。赵国换帅赵括,秦军白起为将。赵括改守为攻,秦军诱赵军出击包围赵军,赵军突围兵败投降。宋俣战死。古风遇见俘虏蔡毅照料,后为救蔡毅,被出卖而抓,与蔡毅等一起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