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哲第二天就搬进了橘子郡。
临近黄昏的时候,一辆黄色货运出租车停在了橘子郡门口。
桑佩佩和郑小尘忙不迭地帮孔哲往楼上搬东西,七八个大纸箱和两个绿色的大包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往地上一放,人一下子就插不进脚了。
而楼下的出租车司机还在大叫:“你们还有两个袋子呢!”
孔哲急忙从窗口探出头,答道:“好的!好的!马上就下来!”
“咚咚咚咚”的声音在楼梯上不断响起,郑小尘和孔哲都忙得挥汗如雨,而桑佩佩像一只轻巧的小蜜蜂一样,穿来穿去,停停落落,一不小心就不见了。孔哲和郑小尘再次见到她,感觉她是从天而降:她站在光光的床板上,手舞足蹈,兴奋异常。
“小心!小心!姑奶奶!”
郑小尘扔掉手里的东西,冲过去护住她,生怕她一不小心摔下来。
桑佩佩似乎是天生的乐天派。对于一不小心从床上掉下来,把地板砸穿,然后重重落在楼下的另一张床上,她并不担心。在郑小尘的细心看护下,她终于玩累了,才停下麋鹿般的舞蹈,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说:
“小哲,你把床先铺上如何?”
“干吗?”孔哲说,“你这个请求好暧昧啊!”
孔哲一边说,一边抹汗,邪邪的眼神,像一只蒲扇上方的流萤。
“累死了,现在我只想躺在床上!”
“你累可以去我的房间里躺啊!”郑小尘说,“反正你待在这里也影响效率!”
“不嘛!——我就想在这里躺着,看着你们!”
“哎哟,你还撒娇呢!”孔哲叫道,“不过呢,撒娇的女生我最喜欢了!”
“但是……”郑小尘说。
“哪有那么多‘但是’啊!反正我不管,我就不走!再说了,俗话说得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不是吗?”桑佩佩叫嚷着,就是不肯下床来。
“噢,你躺着,我们忙来忙去,这算哪门子的男女搭配啊!”郑小尘说。
“所谓‘秀色可餐’,像我这样貌美如花的姑娘往这一躺,不就是在给你们源源不断地输送内力了嘛!”
“无聊!”
“狡辩!”
郑小尘、孔哲的声音相继响起。
“那你背着我搬东西好了。——这算不算男女搭配啊?”
桑佩佩说着,就向郑小尘张开了怀抱。
“背着?哈哈,考验郑小尘同志的时刻到了!”
孔哲靠着门,幸灾乐祸地笑,期待着一场好戏上演。
“好吧……”
郑小尘面对桑佩佩的任性,着实有点无奈,他半推半就地,还是让桑佩佩趴在了自己的背上。
趴在郑小尘背上的桑佩佩,幸福的笑容在孔哲看来像一块可以黏住苍蝇、蚊子、蜘蛛的蜜糖。而郑小尘则像一个小老头一样佝偻着背,艰难而滑稽地迈着步子,他背上的女孩骄傲地昂起了头,似乎欢畅的歌声就要飞出她的喉咙。
“你们到这里是来调情的,还是来演出啊!搬个家还要搞得那么隆重,唉,以后搬家不能请马戏团的先生小姐了——你们直接给我几块大洋,我去叫搬家公司得了!”
孔哲正说着,忽然听到楼下有声音大叫:“还有俩袋子呢!”
他转身冲下楼梯,一边大叫道:“来了,来了!”
楼梯都快被震塌了,有灰尘簌簌地不停往下掉。管理员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嘴里念叨着:“咦,不会是地震了吧?”
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好了,孔哲和郑小尘往沙发上一倒,发现桑佩佩已经在那张布满灰尘的床上睡着了。两人相视一笑,掏出火机,开始抽烟。
孔哲从柜子里取出一条薄毛毯,轻轻地扔给郑小尘,示意他去给桑佩佩盖上。
“没有必要吧?”郑小尘说,“现在可是夏天。”
“外面在下雨呢。”
郑小尘扭头一看,窗户的玻璃上,雨珠像分汊的河流一样不断冲刷下来。细听,有雨打橘树叶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
“没事!反正她脂肪厚!”
郑小尘一边说,一边对着天花板,高高地吐出烟雾。
烟雾升腾,又弥漫开来,将他笼罩着。他仿佛是云雾里即将迷失的一座岛。
“要不要去吃夜宵?”
“冒雨去?”
“未尝不可。”
“好吧。”
“叫醒佩佩?”
“当然。”
“我是说‘你去叫醒你老婆吧’!”
“还是你去邀请她吧,这样她会觉得有面子。”
“能否用一种特别点的方式?”
“随便你!不过你要记住‘她是我的’就行了!”
“这个——我不夺人之美。”
孔哲从沙发里爬起来,蹑手蹑脚,生怕弄出半点声响,像潜入房间的小偷,不,或者他更像一个偷香者。他悄悄地来到了熟睡中的桑佩佩身边,阴影此刻已经完全笼罩在了桑佩佩身上。
郑小尘大概知道孔哲意欲何为,扑哧就笑了。
桑佩佩反转了一下身。两人皆惊。
孔哲将食指压住双唇,示意郑小尘再不要发出声响,然后他慢慢地将藏在背后的手移到胸前来——手里赫然夹着一支烟!
他狠狠地甚至是贪婪地吸了一口,然后鼓着腮帮,沿着桑佩佩的额头、眼睛、鼻子、嘴唇、脖颈,缓缓地将烟雾释放……
烟雾立刻覆盖了桑佩佩像陶瓷娃娃一般的脸,然后孔哲将空下的一只手伸向了书架上的某件东西。
剧烈的咳嗽将桑佩佩从美梦中拽了出来。在梦境中,她像一只饿了一百年的苍蝇,好不容易看到一块肉,才刚张开口扑上去,就有一只手将它擒住,“嗖”的一声,将它甩出了门,穿过天空,穿越大气层,直往宇宙的深处飞去。
桑佩佩被烟呛醒,一睁开眼,正发怒欲拔剑刺人,却不想一张狰狞的鬼脸与自己怒目对视,火气比自己还大,简直火烧眉毛,直冲云霄。怒气完全被恐惧吞噬掉了,她尖叫起来,本能地抱紧毛毯蜷缩在床头,像一只软弱无力的小羊羔。
这时,“鬼脸”开始说话了:“小姐,你想吃夜宵吗?”
话音刚落,桑佩佩手中的枕头已经狠狠地朝“鬼脸”摔了过去。
“你这头猪啊!你吓着我了!”
郑小尘在一边偷笑:“谁叫你偷懒的,而且这么吵,竟然还能睡着!”
“是啊,真是佩服至极!”
“佩服的话,以后就认我做姐姐算了!”
“姐姐?想占我便宜?没门!”
“靠,我都不嫌弃你,你还嫌弃我?太没有天理了吧!”
“像我孔哲这样英俊潇洒的白马王子,已有万人宠爱,哪里用得着一个姐姐的照顾?”
“你还白马王子呢!摘掉面具赶快去照镜子吧!”
孔哲很不服气,立马摘掉面具,将自恋的本性暴露无遗,但他意外地发现桑佩佩和郑小尘已笑得人仰马翻!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面具内侧沾上了尘土或者是墨粉,他本来白净的脸忽然花得像包公再世。
桑佩佩叫道:“这不是电影里鬼子的花内裤嘛!”
她心里升腾了一种报复的快感,谁叫你吓我呢。所以,桑佩佩笑得特别夸张,她趴在郑小尘的背上,笑得几乎要窒息。
稍缓一点,她冲到郑小尘的房间里,搬来一面镜子,递到孔哲面前。
“小尘,我们赶紧去镜子里打野猪,夜宵不用愁啦!”桑佩佩叫道。
郑小尘也高声帮腔:“好哦,好哦,我们吃野猪肉咯——”
“好耶,好耶!”
此时,整个橘子郡不仅在风雨中飘摇,还在欢快的笑声中,经历着它的历史和青春的梦想。
“咚咚咚”,正当三人闹得起劲的时候,有人敲响了那扇敞开的门。
三人回头一看,竟是顾子奇!
“哦,搬得挺快的嘛!还是有个有权又有势的老爸比较好啊!”
顾子奇倚在门口,身上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酒味。
“你……”孔哲欲言又止。
“所以说,我爸特窝囊,他应该重新投一次胎。做什么商人?有几千万有几亿又有什么了不起?好歹也要弄个市长当当吧。不!副的也就够了,否则人家总把你当孙子!”顾子奇继续说道。
“子奇……”
郑小尘想制止他说下去,但顾子奇完全是一副玩世不恭、愤世嫉俗的态度。他的这种情绪不是因为醉酒所致,仿佛他隐忍了很久的内心终于找到一个痛痛快快地发泄的时刻了。
“你看看,你看看,做了市长就是不一样啊——不,是副市长。那么多人排队等着,他一句话就搬进来了,而我们呢,不知道给那些阎王小鬼上过多少香,进过多少贡呢?”
坐在床上的孔哲刚才还想说什么,此刻他却变得沉默不语了。
他想,自己的确是一个“插队者”,而他的确是利用了别人对他老爸权势的趋附。
“而我为什么会插队呢?为什么会想住进橘子郡呢?”他问自己,但他不能马上回答自己,于是开始懊悔起来。
“人家住进来,与你何干啊?”
桑佩佩忍不住开始发飙。在这之前她曾经对孔哲说过,她会帮他挖战壕,堵枪眼,现在她不仅仅于此了,而是开始帮他冲锋陷阵。
“当然与我没有关系啦!我这人又没有什么特殊爱好,我又不和他偷偷摸摸躲在房间里做什么!”顾子奇回敬道。
“你什么意思啊?”
桑佩佩觉得顾子奇完全不知所云,她再细看,发现顾子奇手里还拿着一罐蓝带。
“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他自己知道啊!”顾子奇又瞥了郑小尘一眼,“我这人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这话听来好耳熟呢!”桑佩佩鄙夷道。
“佩佩,你现在可能觉得我很可笑是吧?但我觉得你可怜!”
“我可怜?怎么忽然说到我了?”桑佩佩又转身向郑小尘和孔哲说,“你们说啊,有毛病吧,竟然说到我身上来了!”
“所以说——你很可爱!”
“我当然可爱!”
“你是傻得可爱!”
“我傻?”桑佩佩火了,她双手叉腰,向一股风一样,就向顾子奇冲了上去,“你什么意思啊?”
“你傻得可爱啊,怎么了?”
“你能否不要说了!赶快回去休息吧!”
郑小尘赶紧跟上去,抱住顾子奇,将他从桑佩佩的身边推开。顾子奇身上浓烈的酒味,不禁让郑小尘屏住了呼吸。
“子奇,你醉了,我送你回去!”
顾子奇重重地摔开郑小尘的手:
“你他妈才醉了呢,老子清醒得很——现在是最最清醒的时候!”
“你真的醉了!有事明天我们再说,好吗?”
“我告诉你,我没醉!”
“好——你没有醉,那我们出去聊聊好吗?”
顾子奇握住门的把手,不肯挪动半点。
“子奇!”郑小尘用请求的语气,再次叫道。
“郑小尘,我告诉你,你不要推我!——老子以前还把你当兄弟呢!”
“现在也是兄弟啊!”
“兄弟?”
“当然是兄弟!”
“呵呵,我竟然有你这样的兄弟!有你这样一个趋炎附势的兄弟?有你这样一个虚伪的兄弟?”
“子奇,你误会了……”
“误会?”
“你真的误会了!”
“那下次,也让我偷听你们一次?也让我抱着你睡一次?”
顾子奇气势汹汹地将郑小尘逼进角落里,继续说道:“对哦!我都忘记了,我怎么可能是你的‘菜’呢,本人可是没权没势的straight啊!”
“你这个人渣!”
只见孔哲忽然跃过沙发,冲着顾子奇就将拳头挥去……
一阵厮打之后,两人都跌倒在地。
顾子奇抬起头,擦擦嘴边的血迹,邪邪的眼神再次瞥向桑佩佩,咧嘴就笑了,露出白净的牙齿:
“呵呵,桑佩佩,你终于知道自己傻了吧!”
“顾子奇,你有毛病吧!”桑佩佩叫道,“你不是喝醉了酒,而是神经搭错了吧?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呵呵,你还不信?”
“谁会相信你的鬼话啊!”桑佩佩叫道。
孔哲一屁股坐在地上,郑小尘伸出手想去拉他,被他拒绝了,他自己双手撑着地板爬了起来。
“不信就算了,嘿嘿。”
“子奇,你真的误会了!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你所看到的只是一条直线上的一个点,那个点之前和之后是怎么样的你都忽略掉了!”郑小尘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嘛?你们俩说了半天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有什么事挑明了说!”
桑佩佩越听越纳闷,不管是发生了什么奇闻,还是一场天大的误会,她觉得自己还蒙在鼓里。
这个时候,她没有想到,顾子奇会说出一句“算了!”
他推开郑小尘和孔哲,从他们中间穿过去。
“我不是来和人打架的!我有件东西忘记拿走了!”
他把书架最下层的书全部推开,露出墙纸。轻轻地撕去墙纸,露出一个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的小壁橱,他将手伸进去,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木盒。
三个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顾子奇打开那个小木盒,刚才的敌意被好奇心完全覆盖了。但顾子奇丝毫没有打开小木盒的意思,更不会说明这个小木盒的来历。他只是把小木盒握在手里,瞥了一下看着他的郑小尘等人,然后转过沙发,头也不回地走了。
“嘭”。在郑小尘等人身后,传来很响的关门声。
桑佩佩的身体随着声音抖动了一下,同时她惊讶地看到窗台上的一株植物也颤动了一下。
“茉莉花!”桑佩佩叫道。
她立刻冲到窗前,全然忘记了刚才那个勾起了她无数好奇心的神秘壁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