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街走巷,知道城中心的主人大多都被置换过了,就尽量往城廓外围踱踱,看看真正母系维权的纳西人家。主街小巷都还是古城的风貌。这个时候的纳西人多已在享受天伦之乐,闭了门户。立在一纳西人家的大门外,漆红大门两侧贴着孝悌之类的联子,挺古朴,古朴的让我努力了一把也没记住。手试探地拉起铜铸门环轻轻叩响漆红大门,过了一会也没有回应的声响。也不是真正想进去,只是想这么叩一下,像爱恋地瞅了纳西姑娘一眼的感觉。深深呼一口气,天上的星星还真多,眨呀眨地恋着纳西人家的不急不躁的生活状态。仰脸数数满天星光,感慨多年的古城还能如此生机勃勃不动声色地活着。
走过这条街,就是丽江古城这两年蛮名中外的资本之一,丽江古城酒吧街。它是古镇的另一张面容,是纳西人家为继续存活下去的为现代都市腾挪出来的阵营,是商业化触角无处不在的有力佐证。
你不得不承认,你绝不会在其他城市中体验到如此纯粹如此纵情的各色酒吧。依地势而起的酒吧街环环绕绕地大致分了两层。低层近桥环水,二层临空接月。对峙的两排酒吧以河水为中轴线相互衬托、竞争、依仗。到了夜间,纸稠红灯、现代霓虹齐上,河两岸整楼整楼的泡吧人隔岸对歌。借着依旧净澄的河水,只需纳西姑娘亮嗓子起个头,一曲曲古往今来、中西交融的新旧老歌便会轮番上阵,夹杂着游人们刚刚从藏胞身上学来的特有唱采跺脚声:“呀索,呀索,呀拉西巴索——”每个人的每线肌肉都是放纵着的。没有矫揉造作的氛围让人很快解除了防备。何况有一脉清水不停地滋润着游人一路上的浮尘,这正是许多人要在古城中寻找放纵极乐的原因。古城需要静心品度,酒吧也是需要泡的。泡就需要时间,在这里挥霍钞票是次要的,你要看得穿光阴,挥霍得起生命,忘记时间的珍贵。
第二天一早再进古城。古城昨夜睡得很好,正清新地醒着。褪去了大红灯笼包裹的古城清清爽爽。看得清纳西人家依古训在青石板上密凿的防滑小坑,甩着尾巴的鱼儿鼓着劲向河中油油的飘带草吹着泡泡;看得清走在桥头的纳西女人背着的大箩筐中白菜叶子洇出的绿汁液……
矮脚马依旧在城中晃着,负着的不再是茶马古道上粗虬髯糙的茶商贩,而是浓情蜜意相偎着的情侣。马蹄跺青石板的声响消逝不久就又回来了,城本不大,矮脚马走顺腿了,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几百年来最兴盛的那方小小四方街。
四方街类似于今天我们的一个多端路口,像是古城的一个发散中心,众多的巷巷口口由此延绵开来。因为形状方正,称之为四方街。原为茶商的一个主要驿站和交易场所。几百年来浸透了茶商贩的失意、得意和梦想。现在的四方街并不落寞,每家经营小店的主人都以茶马商人特有的精明,打造着自己的生活。
沉沉的纳西东巴文化又有了新的生命力。现如今,四方街的主人知道自己与自然景观的不协调,便拼命地挖掘令世人着迷的东巴文化。在一家公厕里,招牌幡旗烈烈,仅门面上看,更像个考究的客栈。入厕,温和不抢眼的光线,古朴沉郁的东巴古乐,适度装饰的东巴图形、文字挂件,还有干干净净齐齐整整的纳西姑娘柔声问候。木蹲位,木纸篓也以极其拙朴的外形显露着它的考究。关上隔门,东巴文字和中文一应一答的“松下问童子”诗句那么高雅地映入眼睑。这里用高雅有些不堪,但就是那种感觉。亦真亦假的东巴文化氛围让我不辨真假与虚实,只觉得人的精明借用东巴文化做足了文章。肤浅的满足也是种幸福。
这种精明不是纳西人自有的,是外来人口适应旅游经济的作品。就一个城而言,城和属于它的人是不可分的。仅有城房在,人弃城而去,城就枯了,如一个被抽干精髓的人。丽江古镇有这个危机。人喜欢这里的酒吧,酒吧就越来越多,人多热衷于在这里赚游人的钱,店就越来越多。纳西人的房宅就是商人眼中最可觑的猎物了。朴实的情感不易抵挡经济的冲击,一户纳西小小庭院的出租,相当于家中培养出一个部级干部的诱惑,让越来越多的纳西人家一步三回头地举家搬迁。
所幸仍有少数坚守者缔造、维护着自己的家园。细看每一幢纳西庭院,近水不侵水,靠山不霸山,相邻不相欺,气脉流动,采光相通,水路无阻。这种自然的和睦并不是哪个高明的设计师缔造设计的。纳西人家每一寸土地的退缩距离都是靠人心度量的,这才是东巴文化的精髓之一。
松山下有足够的阴凉
那块冰是松山灵性的凝结点。松山实在是太殷勤了,在我们很满足的行囊中又塞进了这么一个珍贵的礼物。想为松山记下些什么,可总有种惋然若失的感觉,在那里,我只能做客,只能作一个浅尝辄止的游客而已。
在都市呆久了,梦都是淡的,心同躯壳一样的懒。五月刚近,人已感觉像是沸水中游动的鱼,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小松山,松山下一定有够浓的荫凉。
一群还愿采菊东篱下逸兴不减的朋友相约同往,有了脾性相投的朋友就像有了清风明月做伴,心情立刻变得爽爽的。车在驰,远山也在跟着一起一伏地奔跑。一丛似笋的小山才到眼前,没等细赏却又远远地退到了山后。一路上清脱的山峦,澄明的积潭,活泼的山雀,撩人的眼。
车停在了小松山脚下,满车的人已在车下欢呼雀跃时,我却在为远远看到小松山上的那份整体的苍绿而品咂。说实话,一路上我很赏心那些初夏青翠盈目的山树,早已先入为主地为小松山罩上了一件透着鹅黄底子的绿衫,而小松山那种透着成熟,稳健的绿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还未进山,好客的大山就遣来山风作迎,山脚下的风温柔如带地款款而行,带着一股幽幽的松香。按捺不住的脚步随着山路的开拓,用音乐般的节奏叩开小松山的大门。
进山就是要览胜探幽。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松山以静做底色,用它那份稳健的绿稳住了人心的浮躁,整齐划一的枝条锁住了繁枝蔓结,整体向上伸着手臂,看不到卓而不群的旁倚斜出。松与松之间既相互独立又巧妙地攀援挤靠,显示着整体的和谐。前进时你拂开这枝,那枝又伸手相牵,像是在与你一一握手问好。
阳光极少能透进来,只有微风能暂时破坏一下林中清幽静止的状态,让松林轻轻摇曳,平衡着树顶上的光线。斑驳的光点落在地上指引着我们的目光寻觅到长年所积的松榛,不由得从心中为松榛的多和集中而惊叹,松榛的粮仓原来建在了这里?人在松林中,有一种被包裹进大山体内的感觉。在这里目光虽不能逾越松林去远视,缺少置身海洋、平原、山峰时向外界延伸的那种开放式的喜悦,却有着与外界喧嚣隔膜的幸福。欢快轻捷的思想攀援到松林深处:但愿下世作个“无怀氏”之民吧。细心好客的松山在沿途中为你准备下了天然的小憩场所:一根矮而横卧的树杈,你可以怡然自得地斜倚,一块平整干净的石台,你可以盘腿而坐,甚至可以用躯体书写个生动的“人”字,劳逸的结合使大家的兴致始终不减。
山高不碍云飞,山顶终于在望。登高览胜的喜悦召唤着我们一鼓作气地跨上了山巅。挺直腰,想大声喊些什么,可怕喊破了山的静穆,可我还是喊出来了:“哟呵,我来了——”
山顶,风疾了很多,很想有山风猎猎衣衫袂袂的感觉,可全副武装的牛仔系列却顽固地与山风抗衡,只有长发善解人意地随风飘呀飘的,伴随着松山的阵阵涛声。
这时的目光再也收不住了,从制高点平视,毗邻的山峰群,像是上苍以大地为棋盘摆下的棋局。仰视天空,会突发奇想,找把长梯去抚一下可望而不可即的云朵。下俯,山的层次感一下子就展拓开来,层层叠叠、苍苍莽莽,展现出自然界大手笔的气势。
高处不胜寒。山顶终不能停留太久。
下山时,我们又辟新径,松山给了我们一次调动全身灵活性、平衡感的机会。陡立的山坡及较松动的灌木殷勤地挽留着我们不敢迈动的步伐。斜着身子,以脚外侧当开路先锋,脚往下蹭,打稳一个立足点,身体才敢栽下来。小心翼翼地,人下来了。
原以为已领略过松山的魅力所在,山回路转,像魔术一般,一块在阳光下灼灼刺目的大石头泛着白光横卧在我们的面前。笼罩在石头上的是一层淡淡的雾霭,像传说中的一块宝石。奇了!大家雀跃在它的跟前——那静静蕴着的,是块晶莹剔透的冰,五月的冰!是到了昆仑山顶还是到了天山之巅?这个季节在,这阳光灿烂的山谷中怎能藏着如此的一块大冰?谷气、地势、时节……脑中的念头无绪地纵动着。终是到了季节,冰也开始化了,冰面上融开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水流,在静止中营造着灵动。伸手掬起一把冰水,又砸下一小块的冰握在手中,穿着短衫坐在冰上,心立刻爽朗了——也许它会带动心中一个夏季的清凉。这才是松山灵性的凝结点,“沧海明月珠有泪,蓝田日照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松山实在是太殷勤了,在我们很满足的行囊中又塞进了这么一个珍贵的礼物。
一回到家中,准备好纸笔想为小松山记下些什么,可总有种恍然若失的感觉,在那里,我只能做客,只能做一个浅尝辄止的游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