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平安夜,将包装精美的圣诞礼物放回书架上,我便盯着窗外飞舞的雪花看着,它们眨着亮眼睛跨过千家万户的门槛,然后敲响圣诞节的钟声向这片世界轻声问好。转眼这场雪纷纷扬扬飘落了三天三夜,覆盖着平原大地依然势头不减。在冬至那天明净的天空忽然飘起鹅毛般的大雪,整座城市仿佛笼罩在喜庆的氛围里。我知道这是新年前的第一场瑞雪,在阿芸和年轻大学生的四周飞舞着。那是一场简单朴素的婚礼,没有多大排场宾客也并不算多,在农家小院里只摆了寥寥几桌。而我只能独自赴宴,杜馨悦前一天便赶回了天津老家,此刻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婚礼上新郎戴着红色的礼帽,头部的疤痕没有完全愈合,依然缠着白色绷带,千娇百媚的新娘又岂会在意这些呢。消防员叔叔是他们的证婚人,在家人的陪同下参加了婚礼,女儿和妻子推着他走上了耀眼的舞台,只见他身体倾斜着坐在轮椅上,说道:“苦尽甘来,祝愿你们生活甜甜蜜蜜!”众人鼓起掌声。彼此交换婚戒以后,新郎吻了新娘,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场面温馨而感人,众人擦拭着眼角的泪痕。那晚喝得有些醉了,傻傻地跑到附近的公园散步,驻足在梅花林中,我望到一层雪花紧紧包裹着枝头的红梅,想到《红楼梦》里怡红公子和薛小妹踏雪寻梅的景象,忽然也想要折取一支放入瓶中。可还不等我伸出手来,便在我的眼前化身为雪精灵和红蝴蝶的模样,那一刻我看到了杜馨悦也看到了沈清。在我的眼前翩舞着,俨然是一个分不开的整体了。
当时雪精灵告诉我:“结婚的不一定是最喜欢的,却希望最喜欢的可以永远幸福快乐。送出你的圣诞礼物吧,在心底默默祝福她!”可红蝴蝶却说:“纵然错过牵手节,不如戴上这枚十字戒,努力做个虔诚的信徒吧!”红蝴蝶将红梅折成了十字戒,我不知道究竟该听谁的,只觉鼻子发酸忽然有些悲恸,躲到池塘边呜呜咽咽着埋头痛哭了起来。厚厚的雪花覆盖在我的背部,似乎成了一座雕像。然而今晚呢,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平安夜,眼前再没有什么红蝴蝶和雪精灵。构思了半载的《对话曹雪芹十二篇》已经翻过了爱情的篇章,如今只剩下“婚姻篇”和“家庭篇”两个篇章尚未创作完成。
此刻我终于可以不再牵肠挂肚,所谓的爱情不过是镜中水月罢了。我不是红叶村里的曹雪芹,更不是大观园里的贾宝玉,只不过天涯胡同里最为平凡普通的一员。可以说沈晴是这座城市里唯一的红颜知己,如今冰雪包裹着她的身体,当然也包裹着我们之间的爱情。至于杜馨悦,即便和沈清外貌相像,或许我们都不是彼此要寻找的那个人吧,而她好似贾宝玉口中的宝姐姐一般人物,我们之间相敬如宾彼此尊重。她对我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可能在她心里甚至不及吕望。起码吕望是她曾经爱过后来恨过的人,我在她心里却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好像身边最熟悉的陌生人,有一种不可忽视的距离感始终存在我们之间,无疑是心灵的隔膜,是精神层面的的分道扬镳。如果她是那温婉动人的江南,我只是匆匆的过客罢了,一阵马蹄声后,开始寻找属于自己的荒烟大漠。
今天在编辑部里,她的办公桌上摆放着包装精美的苹果和鲜花,是隔壁那位新贵主持人送过来的。我本想掏出圣诞礼物放入其中,可实在不愿为他人作嫁衣裳。直到下班的那一刻,我始终鼓不起勇气说声“咱们约会吧”诸如此类的话,反而眼睁睁地看着施阳精神奕奕地站在走廊上向她招手,然后两个人一起消失在我的眼前。我尽可能地想象着他们的约会,这么美好的夜晚或许会跑到电影院看一场浪漫醉人的爱情片,或者跑到咖啡馆欣赏窗外的雪花等待着圣诞的到来。恐怕此刻依然陶醉在爱情的饕餮盛宴里。这样说来重新为她的生活带来阳光和微笑的是施阳而不是我。我尽可能地揣测着能够为她带来幸福的那个人,或者说她一直等候着的那个人,看来非施阳莫属啊。那么我将连夜赶稿,将这最后两个篇章创作完成,当做一份结婚礼物献给他们吧!
还有那位山东读者又寄了信过来,他在信里提出了一些合理化的建议,比如说将历史的舞台留给普通老百姓,将历史的话筒递给生活金字塔最底层的人们,大致和杜馨悦之前的看法相同。可那时夏姐严词批评了她一顿,只是不知为何今天夏姐忽然转变了态度,不再固执地书写所谓的历史传奇,破天荒地掀开了讨论个人的新篇章。当我将这封信拿给姚大姐时,姚大姐便紧急召集大家聚众谈论了一番。起处你言我语一直没个定论,最后夏姐一锤定音,将晚年潦倒坚持创作的曹雪芹推上了历史舞台,与我的观点不谋而合。
没错,元旦之后“历史屋檐下”将办一期红学专题,深切缅怀这位经历多番变故的伟大作家。出生在江南的一个大家庭,他的少年时代可以说是锦衣玉食,只是后来突然家道中落,搬到了北京西山,晚年教书篆文生活甚为清苦,最后在失子的巨大悲痛中带着遗憾病逝于除夕夜,唯独留下半部红楼任世人评说。他富丽堂皇的写作,表面上似在刻画贵族间奢靡的生活风气,可曼妙的笔触间娓娓道来的,却是普通老百姓在艰难世道里苟延残喘的生活状态,以及时代背影下个人的悲惨遭遇。借贾宝玉抄家前后的思想变化,反映出没落王朝最终走向毁灭;借刘姥姥扶弱救孤的经历,又折射出小人物身上难得的真善美;借才华横溢的金陵十二钗,反讽尘世间吃喝嫖赌的须眉浊物。曾经无意看到一篇报道,据上面说曹老先生散轶的后半部手稿,其实被某位收藏家藏匿了起来,或许在他身故后作为陪葬埋入了黄土陇中。我忽然很想做一位考古学家,砍断无情的铁门槛刨开旧时的土馒头,如果后半部手稿就这样重见天日该多好啊!
在姚大姐的人事安排下,杜馨悦和我负责本期的摄影照片。那一刻甭提多么兴奋了,可她却淡淡地说:“韩大哥,你不是说自己在创作《对话曹雪芹》吗,看来这回可派上用场了呢!”大家听说以后,便问起我具体的创作情况,我只说已经接近尾声了。夏副主编笑道:“那好啊,到时候可以选取一两个篇章,不过你可要好好写!”我点了点头,并留意着杜馨悦的面部表情,可依旧没有任何的惊喜。
是啊,在这么美好的平安夜,我还想这么多烦心的事情干嘛呢。可坐在电脑前,一望到书架上的四方锦盒,我心里又盘算了起来。那么这个礼拜六便带着摄像机,到香山地区的曹雪芹纪念馆,以及护城河畔的大观园风景区走一趟。我相信碍于工作性质,她断然不会拒绝我的。想到这里,雪精灵忽然飞舞着,撞到我的窗棂上。我笑了笑,盼望着礼拜六能够早些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