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落雁挑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我在明，敌人在暗，不知汐儿有何妙计？”
水冰汐浅笑：“妙计？我可没有，我只有一句话，迎难而上，艰苦攻关！好了，天色不早了，落雁，羞花，你们先休息去吧！”
落雁，羞花两人闻言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一时也不好多问什么，当下道了声是转身离开。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水冰汐轻叹，一路目送两人背影离开，站起身来，怔怔的看着雨幕深沉的夜空，脸上的神色也不知道是悲是喜。良久，似乎想到什么，提笔蘸墨，信手涂鸦，完了水袖一挥，半张宣纸浓墨重彩落下一行徽墨：“一上高楼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百花教杀手，她的身份，风云诡谲洛城，剑花烟雨江南，能在乱世中揽动如此风云的人物实力绝对不会太弱，这一切到底何人所为？
司寇瑾瑜，背后主导会是司寇瑾瑜么？
只有他能拥有如此庞大的势力跟财力，而且他了解水冰汐的身份，比谁都了解。
水冰汐蓦然想起那日司寇瑾瑜在山庄赤裸裸的威胁。
“水冰汐，我要你，这不是说说而已！水冰汐，你只能是我司寇瑾瑜的妻子，生生世世，你都只能属于我！只能属于我！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的过去，那么多的回忆，凭什么夏侯君晟一出现就要把一切都带走？他已经抢了朕的太多东西了，你知道吗……”
“汐儿，朕不相信宿命，只要有朕在的一天，天耀便不会亡！朕一定要杀了夏侯君晟，就算朕杀不了他，朕也会让他生不如死！朕会抢走他所拥有的一切，江山或者，你……”
难道，真的是他么？
水冰汐皱眉，想了想，觉得眼前线索着实模糊，背后主谋藏得太深，几乎毫无破绽可循，这样的一场战争太难了。
是的，战争，没有硝烟，却处处死亡陷阱。
她面对不再是一个人的机关算尽，而是一个江湖的复仇怒火。
这样的仇恨，无解。
……
又是一场雪落，瑞气氤氲的江南再一次迎来银装素裹。
司寇瑾瑜一如既往的来镜湖山庄报道，那日的荒唐被刻意的掩盖，剩下的只是一眼看不到底的平静淡泊。
“柔儿，去上杯茶来！”
水冰汐打了个哈欠，轻轻的合上书本。
柔儿是她新挑来的丫鬟，那日外出间这丫头卖身葬母，她一时心软所以便救下了。小丫头知心伶俐，最主要是言语不多，深得水冰汐信赖。
“上好的西湖龙井，外加一碟桂花糕，谢了！”
司寇瑾瑜伸个懒腰，从地铺爬起来，将头悄悄靠在水冰汐脚上。
这些天水冰汐脸色不好，他最好的待遇也就是能在水冰汐的脚边睡上一个饱饱的午觉。但司寇瑾瑜这货不是一般的厚脸皮，在人家的地盘上揩油还能云淡风轻的骗吃骗喝。
“陛下！你该走了！”
水冰汐客客气气的提醒，撵了几次撵不走，每次都是前脚轰出去他后脚又跟进来，水冰汐对这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司寇瑾瑜是彻底的没脾气了。
司寇瑾瑜摇头不干，笑话！本人还没混到西湖龙井和桂花糕呢，怎能说走就走？
水冰汐无奈：“陛下，现在寒冬腊月，哪来的桂花糕？！”
司寇瑾瑜指了指水冰汐院中盛开的几株腊梅：“没有桂花糕，梅花糕也可以！”
水冰汐：“……”
感情这货是以为这天下只要是花都可以吃的来着？
直接无视掉司寇瑾瑜满脸哀怨，回过头来看着司寇瑾瑜正色道：“陛下既然不走，那我们好好谈谈！”
司寇瑾瑜：“谈谈？”
立马直起身正襟危坐，一副乖宝宝的听话模样，“汐儿终于想和朕谈谈了，说说，汐儿要谈什么？”
水冰汐：“你为何要在江湖上挑起旧日恩怨？”
司寇瑾瑜：“你怀疑朕？”
水冰汐：“难道不是？”
司寇瑾瑜：“朕若存心如此，当日洛城何必出手掩盖你的身份？”
水冰汐：“……”
不经意间触及到司寇瑾瑜那双略有受伤的眼，一时有些粗手不及的心虚，“你来江南，一系列事情便发生了，我很难不联想到你身上！”
“朕……”
司寇瑾瑜苦笑，伸出手来，白皙细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水冰汐娇丽容颜，深邃双眸，点滴伤痕：“这便是朕心心念念牵挂的女子么？！汐儿，你当知道，你当知道，朕就算负尽天下，也不会伤你一分的。朕怎么会，怎么舍得，让你面对整个江湖的围追堵截？”
水冰汐微微一怔，清雅双眸，难得模糊。
“司寇瑾瑜，你……”
心神震动中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算面对一个陌生人的受伤，她尚且做不到无动于衷，更何况是司寇瑾瑜？
她误会他了，真的误会。
若司寇瑾瑜是这样的人，当日何必出手为她掩饰？若司寇瑾瑜真的要挑起江湖恩怨，那么首当其冲死的便是她。
他会让她死么？
平心而论，她相信他不会，这没有什么特别原因，只是单纯的相信，他不会。
“我本一心向明月，岂知明月照沟渠！汐儿，没想到朕在你心中竟是这样一个无情之人！”司寇瑾瑜喃喃，叹了口气，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汐儿，明日便要离开广陵北上救灾，你一个人，好好保重吧！”
我本以为，就算你爱上了夏侯君晟，我在你心中也还有一点点位置，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没有，一点都没有。
说不出口的失望，曾经为天下负你一身念想，这是我欠你的，来年来月，但愿我们能够回到最初，公平的抉择。
司寇瑾瑜叹了口气，起身离去。
水冰汐怔愣着，清冷双眸呆呆看着冰天雪地中那一抹孤寂的明黄，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小姐，你便让陛下这么走了么？”
柔儿咬唇，怯怯轻问。
“不让他走，还能如何？”水冰汐低叹，清冷双眸悠悠划过一抹忧郁。
“旧时有情还无情，世界本是是没有坏人的，而之所以汲汲营营，是因为命运把我们放到了不同的战场！”
耀湣帝天佑五年冬月，天子司寇瑾瑜南下囤粮。
腊月十二，南方镜国侯天晟侯同时募集银钱三百万两，粮食一千五百担，由帝君亲率大军押往北方灾区。
同年，司马少华率军叩关，以少胜多攻破岭轮道，由此彻底打开南北军事重地徐州第一道大门。夏侯君晟大喜，亲自传谕封司马少华为正一品定北将军，麾下钦赐三万亲兵，由此开始司马少华漫长的复仇生涯。
腊月二十九，年关。
入冬以来的第三场大雪，毫无预警的从天而降，朱门玉户的江南，一时间纷纷扬扬，铺满整个桂殿兰宫的世界。
正是年关守夜时，镜湖山庄外却有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水冰汐取出冬衣披了出来，毫无意外的看到门外一身单薄的夏侯君晟。
彼时东风肆虐，雪雨纷飞，夏侯君晟却穿得萧瑟，一身洁白里衣，赤足站在门口。水冰汐伸手去扶时，夏侯君晟整个身子歪下来，大手拥着水冰汐香肩紧紧的扣进怀里，修长躯体，微微颤抖。
“君晟，你怎么了？”
水冰汐皱眉，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夏侯君晟，满眸冰凉，一身心伤，仿似生命都枯竭了，漫长的冰天雪地勾勒只是刻骨的冰冷寂寞。
“清儿，不是寡人的孩子！”
夏侯君晟低喃，头枕着水冰汐双肩，满头的雪白米粒，一颗一颗滑进水冰汐颈间，冰凉，带着受伤。
水冰汐闻言微微一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的伸出双手，反拥夏侯君晟，两人一伞，静静的慰藉在这一望无垠的冰天雪地之下。
“汐儿，寡人有些累！”
良久，夏侯君晟双手垂下来，抓着水冰汐冰凉的指尖，妖异凤眸，深深疲惫。
水冰汐点了点头，回过神来，身后柔儿已体贴的取来雪白狐裘披风。
“君晟累了，那便好好休息吧！”
水冰汐柔声道，清冷双眸，自始至终的平静。伸手接过狐裘披风为夏侯君晟系上，冰凉指尖紧扣夏侯君晟玉指，牵着他亦步亦趋走回山庄。
“汐儿，眼前该是你我一起经历的第三场雪吧？这雪，下得好大，大得让人心凉！”
夏侯君晟与西门静訾分别之时，彼此都是少年光景。
世家之主慕容羽祸乱天晟，羽翼未丰的夏侯君晟不得已另娶慕容羽之女慕容千寻，而西门静訾，司寇瑾瑜提出以入宫为妃做借口，答应借兵助夏侯君晟平叛。
二人临别之前，夏侯君晟立下重誓：他日铁马冰河，必不负卿一生执着。
果然，两年后三大世家兵败瓦解，夏侯君晟终于不负誓言，千辛万苦将西门静訾自帝都救回，而后以携厚礼自赵国迎回西门静訾。
夏侯君晟自是坦荡，宁愿天下人笑我，也定要不负权杖不负卿。可天意难违造化弄人，娶回来人未必能取回来心，历经世事权倾天下的夏侯君晟已经不是昔日的夏侯君晟，已嫁为人妇再抢回来的西门静訾又岂是未嫁的西门静訾？
人是物非，物是情非，激泠泠一阵狂风暴雨，凄惨惨一场血雨腥风，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里，又有谁能许谁永恒的地老天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