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动机永远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存在即是合理，就像精神病人和正常人的区别，往往就是一念之差，但是造成这种一念之差的原因则是一种慢性生长过程，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另外，即便是面对同样的打击，有些人的精神因为受到磨练而变得坚韧，也有的人却会因此撕裂心志，再也无法弥合。
“为什么这么做？”
在一间封闭的审讯室里，高警官和一位负责记录的警员开始对嫌犯海伦进行提问。
“……”
在桌子对面的海伦神情涣散，脸色苍白，无力地靠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发一语，双手好像承受不起手铐的重量而垂落在大腿上，他已经换上了囚服，不再是自己肆意装扮的特殊外貌，这种落差就跟平时光鲜亮丽的演艺明星被狗仔队偷拍到素颜一样。
“你的工作室以及地下室里所有的物品都保存了下来，这些都成为了指控你的确凿证据，”高警官隐瞒了工作室已经被业主清理掉的事实，继续说，“还有你的整个作案手法和步骤也已经被我们掌握……”
随后，高警官拿出一份时间表，上面显示了海伦从7月19日下午开始绑架苏芳到最后在四号码头被抓获的全过程，每一个细节都详细记录，诸如“走了多少步”、“用哪只手开锁”这些只有密切跟踪才有可能知道的细微之处，很多时间点甚至精确到了秒，他逐条地念了出来，分明就是要暗示嫌犯：你的所作所为我们早已通盘知晓，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对方还是不说话。
“你是不是在想，既然我们都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和犯案过程，为什么还要问你？”高警官试图揣摩嫌犯的心思，“这是因为我们不明白，像你这样拥有高超技艺、获奖无数、可以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剧组担任化妆师的天才，为什么要自毁前程？想必一定有苦衷对吧？在地下室里的那些作品与其说是没时间销毁，不如说是你不舍得销毁，我知道它们就如同你的孩子一样重要，尤其是那个‘刘秘书’，单独放置在一个展台上，对你一定有特殊意义吧？是你最满意的作品吗？另外，你直接选择了大人物作为下手目标，无非是想引起全社会的关注，既然如此，我们也成全你，大东市甚至全省全国最权威、最有话语权、受众最广的媒体和记者现在就守候在警局外头，何不将你的秘密公诸于众，还是说你要带着进棺材呢？”
“你认为这个世界上……”海伦终于开口了，但依然低着头，让刘海遮着眼睛，毫无感情地低声说道，“什么人最强大？”
高警官皱了下眉头，右手捋了捋带着胡渣的下巴思考了一阵，回答说：“你会这样问，是因为你曾经遭受到这种人的打压对吧？那么有能力打压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我想应该是有权势的人，甚至是有着垄断势力，能只手遮天的人……我说对了吗？”
“看来高警官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海伦终于抬起了头，看着高警官说道。
“你过奖了，只不过是职业关系看过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你接着说，那个人是谁？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不是什么青年才俊，而是个不折不扣的弱者……”海伦再次低下了头，双眼处于散瞳状态，完全进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我没有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被家人安排去技校学汽修，汽修没学上心，倒是接触到了化妆，特别是影视的特效化妆，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彻底痴迷上了，虽然家人极力反对，我还是在毕业之后进入了这个行业，转眼十年，从片场的打杂开始，做助手、做实习，然后转正做初级化妆师、高级化妆师、特效化妆师，一步一步慢慢爬了上来，别人学一年能掌握的技术，我得学三年，但是我的基础却也因此比别人扎实，这个过程的付出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特效化妆需要用到的各种工具和用品都非常昂贵，而我一开始加入的小剧组，薪资都很微薄，为了攒钱买材料能多练习，我同时打好几份工作，甚至搬运工，清洁工，废品买卖都干过，生了病也没钱去治，逢年过节也不敢回家，更别提找女人成家了，只是凭着对化妆事业的梦想苦苦挣扎，就在我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却偶尔被大导演看中，加入了一部大片的制作团队，结果大获好评，随后接戏不断，后来还补习了英语，到国外培训，化妆技艺得到长足发展，被人推荐参加了一些比赛，获了些奖，回国后像是贴了金似的被很多大剧组邀请，薪资自然也水涨船高，拼死拼活地东奔西跑，总算凑够了钱给父母买套新房，自己也有了未婚妻……当时的我感觉这辈子总算熬出头了。”
“唉……这是多好的一段奋斗史。”高警官不禁发出了感叹，“比我要光辉多了！”
“风水迟早也会轮流转，不知不觉到了顶峰，剩下的路就只能下坡，而我，直接就是跳崖下去的……”海伦的语调突然变得阴沉起来，语速也变得很慢，难以启齿的样子继续说，“一部对外宣传影视史上投资最大，制作团队最顶尖，演员阵容最豪华的剧组引起了我的注意，当时的我飘飘然地认为自己就是这最顶尖的一员，得知他们正缺少化妆师的时候，便自告奋勇加入了，由于我在业界小有名气，不但顺利加入，还做了负责人，统筹整个化妆组的工作。”
“哼……这种史上最什么什么的宣传口号，往往不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么，最后经常都是惨淡收场。”高警官忍不住吐槽了几句。
“你说的对，但我却被这种浮华表象给蒙蔽了，直到正式开拍后的一个月，我才发现不对劲，各项开支都在缩减，原因是投资人增加几个了当红明星以求更高的关注度，但却不肯增加一分钱的资金投入，造成整部片的投资大部分都倾泻到了演员片酬上，而幕后制作经费就不断压缩。”
“原来那些大烂片就是这么拍出来的……”高警官说出了连我都觉得十分认同的话。
“后来负责采购的部门给我送来一批新的化妆用品，我一看就知道是低价劣质产品，跟之前用的大相径庭，拒绝使用，但却被威胁拍摄进度每增加一天，就要多产生百万元的成本，我多次想找老板理论，但都被拒之门外，无奈时间紧迫，每一分钟都是钱，只能昧着良心去干，结果，我最忧心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劣质化妆品导致了大批演员皮肤不适，尤其是饰演主角的大牌明星，脸部皮肤出现了严重的过敏反应，几乎造成毁容，后来及时送到医院紧急处理才挽救了过来，但是这一耽搁就是一个多星期，各方面的损失超过一千万，那些个明星大腕都扬言要退演，老板震怒之下把我解雇了，还要求我偿还这一千万，否则将在业界彻底封杀我……”
“可恨的资本家啊……等等，一千万？”高警官察觉到了什么，“你说的这个老板该不会就是苏广吧？”
“没错，就是苏广！”海伦听到这个名字突然激动了起来，双眼圆瞪，双手握拳拼命砸桌子，“就是他！就是他毁了我的一切！”
“你冷静点！继续说下去！”高警官高声盖过了海伦，强行让他镇静下来，“他对你还做了什么，你都披露出来吧！别忍了！”
“……”海伦这才平静下来，但是眼珠像坏死了一样黯淡无光，丧失焦点，双手卷曲着插在两鬓间，肆意让手指搅乱头发，“我想尽一切办法筹钱，卖了自己和父母的房子，搬到狭小的出租屋合住，未婚妻没多久就受不了而解除了婚约，老爹承受不起打击病倒入院，老母亲天天以泪洗面……我……对不起他们……”说着说着，海伦抽泣起来。
“所以你终于走投无路，铤而走险了吗？”
“我怎么刨地三尺也弄不出一千万，苏广就动用他的权势和人脉关系将我跟整个化妆行业彻底隔绝，再也接不到半份化妆工作，打杂也不行……我才意识自己是那么不堪一击，多少年的艰辛和努力就在别人一句话之间灰飞烟灭……”
“我能明白你对苏广的仇恨了，但是，你为什么连无辜的人也要牵连进来？”高警官试探性地提起在绑架案之前的三宗女子失踪谋杀案。
“一将功成万骨枯，既然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没什么好顾忌了，嘿嘿……反正都要下地狱，”海伦扭曲着面容笑了起来，“更何况，她们三个也是苦命人，三更半夜还要为生活奔波，只身走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居住，迟早都会出事，我让她们很舒服地走了，早点离开这个残酷的世界，岂不更好？哈哈哈哈……”
“这么说，三起失踪谋杀案，一起绑架勒索案，你都认罪了？”高警官立刻切入了正题。
“被你们抓到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想活了，我认了，全部都认了，都是我干的！赶紧判吧！我一天都不想多活了！”
“你的父母怎么办？你是他们唯一的儿子。”
“现在的我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累赘，一个包袱，抛弃掉会更好。”
“你不想再看看你创作的那些作品吗？”
“就算我把面具做得再完美，也掩盖不了内心的丑恶，都烧掉吧，别留着了……”
“……”高警官沉默了，不知如何回应。
“最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海伦再次抬起头看着高警官，“你们怎么发现是我作案的？闯入工作室的人，是你吗？如果是，你又是怎么消失不见的？”
“你用高超的化妆技艺作为犯案手段，的确难倒了我们整个警局，但总归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高警官没有正面回答这一串的问题，他不可能说出使用时间轮穿越时间这样的秘密。
审讯结束了，海伦承认了所有的控罪，等待他的就只有法庭的判决了，这件轰动全国的连环刑事案件宣布告破，经过媒体大肆报道，苏广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群起的舆论对他口诛笔伐，但尽管如此，他的钱财和地位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影响，让人不胜唏嘘。
高警官因为破案有功晋升做了刑警副队长，尽管他一再推脱，我也以为他从此不再使用时间轮，谁知道，这只是一个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