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书苑不只没有拿到头名，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听潮书苑挤出了甲等。在台子上横向拉出的布帷白底黑子刺痛着那些沉默的灵魂，黄藤柏一时心堵不得不让人台上一柄椅子坐下。
白马书苑的人在振臂欢呼举杯恣意，巾帼书院的女学生们热泪盈眶，听潮书苑的学生们互相鼓励了一下然后守序而安静的等着师长的回归。
陈观鱼望着那台上，孤零零、冷清清只有黑白的胜负，那老人比枯藤落寞。
“正德书苑乱了，以后也不会有曾经的光彩了。”苏中持拍拍陈观鱼的背说道，“去领取应当是你们的荣誉吧。”
侯阳书翰从黄藤柏的手中接过圣上题字的毫笔，白马书苑的学生沸腾了起来。这就意味着今年朝廷的拨款，商户的捐资都会流向白马书苑，他们再也不用屈居人后了。傅香蓉从黄藤柏手中接过《圣学传道像》画卷，她情绪激荡按捺不住眼泪涕涟。
陈观鱼欠欠身子接过黄藤柏手中的《棋道谱绝》。
“这身白袍子很精神。”
陈观鱼疑惑的抬头看看黄藤柏。
“我看了你写的文章，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是这个道理，心中磊落言之有物。字骨也十分漂亮，多加练习可能够开山立派咯。”
“我是不太希望你这样有才能的年轻人只做个书苑先生的，不过这是你个人想法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仔细我自己做书苑山长时候，可能是手段太过激烈才会使书苑变成这个模样。唉，人老了就爱说些于事无补的废话，你不要介意……”
“棋走子落，横竖捭阖，如心向术，正道千古。”
黄藤柏满脸皱纹白发苍苍，他与陈观鱼说了几句话就有些疲态了，他将武冠的长剑赠给丁汀，又嘱咐了所有人几句善意的话，背着手摇摇晃晃的离开了。
白马书苑的学生们涌上台子，一起欢呼雀跃白衣飘飘。
陈观鱼挥一挥手，听潮书苑学生们在一齐站起身来，右手捶胸庄严肃穆。陈观鱼咧嘴一笑，学生们都涌了下来，徐折枝飞似的扑到他身上，陈观鱼接住他后一阵气喘。
“徐折枝！陈师身子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苏锦鲤喝道。
陈观鱼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今天是书苑最值得高兴的日子，大家经过了付出努力，拿到的赢得的成绩。”
徐折枝摇头说道：“如果不是陈师拿到字与兵谋的两个五分，有我这样的拖累……”
陈观鱼拍了他头一下说道：“那你以后就多读读经史，多听听他人意见，不要局限自己在纵横辩驳上，所谓的考校就是检验你积累的厚薄，可不是用来悔恨的。”
徐折枝还是个少年，听陈观鱼话里没有责怪的意味心中的不安就少了许多，又和朋友们嘻嘻哈哈起来，吹牛说当时自己如何豪气干霄云云。
李芍药在人群外轻轻颔首离开，在人群里的陈观鱼只来得及挥手致歉。
汹涌的人群开始游街流动，侯阳书翰的胸前戴着红花被众书生簇拥着前行，南安碎街、捣衣巷、雁回征楼、听潮巷子、食悦楼、白马书苑、秦淮西畔，游街会到很晚很晚。
张乌啼扯扯陈观鱼衣服说道：“陈师，那个人好怪啊。”
陈观鱼回头望去，考校场遇到的那个刘松亭正一个人站在空旷处抬头望天。
人群推搡的厉害，陈观鱼再拧不过头了。
“那人是挺怪的。”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陈观鱼虽然与那些读书人年纪相差不大，早早做起教书先生的他没了那些少年气，少时听雨歌楼上，壮年听雨客舟中，比较一二陈观鱼更像是后者的心境，所以他早早离开了游城的队伍，恰好苏中持来寻他吃酒，他小心将《棋道谱绝》收好后才放心去了食悦楼。
郑源也、苏中持，屋子里还有黄藤柏倒是让陈观鱼有些惊讶。
“金陵有些名气的文人大多都是有私交的。”苏中持解释道。
“而且私交还不错。”陈观鱼说道。
“小友请坐。”郑源也说道，“一把老骨头私下里不讲究辈分忌讳。”
“今日正德书苑落败是有人牵线谋划的。”郑源也说道。
黄藤柏摇摇头有些痛苦。
苏中持把手放在黄藤柏枯瘦的拳头上说道：“黄兄，我们不是谈胜负，不是要触你伤口，而是只谈这事情利弊，莫要让它伤更多的人。”
“也罢，我也不是正德书苑山长了，有些事该放下了。”
苏中持斟了一杯酒说道：“鹿秀木已经加入了白马书苑。”
“不知道什么时候金陵城出现了四才子的名声，与那秦淮画舫上的八佳人遥遥相对。侯阳书翰、鹿秀木、宗清晚、宋题，大约是年轻人里最负盛名的几人了，侯阳书翰与宗清晚是白马书苑的学生，宋题在大道书苑闭关不出，鹿秀木是正德书苑名气人缘的学生，他身边一群学生唯他首是瞻。”
“正德书苑学风严肃，容不得半点亵渎，鹿秀木却不知为何开始喜欢服用五石散，书苑院判与他有了些冲突，他私下或许诺或威胁联系许多学生，正德书苑原定参赛人选大多称病告急，以有心算无心，正德书苑也就惨败了。”
“这是我的失责。”黄藤柏痛苦的说道，“若是我多注意学苑就不会这样了。”
郑源也摇头说道：“正德书苑院监与许多先生也是参与其中，这么多人蒙蔽你一人也是无力回天。”
“总是能做些事情的，不会像现在这般稀里糊涂。”
“崔家用了手段在里面，黄兄你面对的不只是一个书苑一群书生而已。”
黄藤柏一时有些按捺不住，眉头都挑了起来，渐渐渐渐，他又平静了下来。
“罢了罢了，我也是一把年纪了，做不得什么事了，我知道你们有许多话要说，许多事要谈，有许多谋划，但这一切老头子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郑源也与苏中持想再劝上两句，黄藤柏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了。他走到门口时候拍拍陈观鱼的肩膀，停滞了一下说道：“你这个年轻人还不错，有空闲来梧桐落陪老头子下下棋。”
黄藤柏走了，苏中持与郑源也面面相觑，互相慨叹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