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间,杨虎娃和王月红相跟着在榆河城里到处寻找刘倩倩。毫无疑问,他们想跟她好好谈一谈,让这女子悬崖勒马重新做人。毕竟他们曾经同学一场呀!然而找寻的结果却令他们非常的失望,这个刘倩倩好像突然在人间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不仅手机打不通,而且竟然和她的好朋友王月红也不联系了。
她的这些举动,让杨虎娃更加担心起来。他白天晚上只要一有空闲时间,就这个歌厅里进那个宾馆里出,几乎榆河城有点名气的娱乐场所,都让这个灰胆后生查了个底朝天,可就是没有刘倩倩的人影子。昨天晚上,虎娃甚至搭车跑到郊区十几公里之外的翠屏湖山庄查问了一回,还是没有结果。
失望之中的杨虎娃,这时候才真正理解到“世界之大、世界之小”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这个刘倩倩究竟会到哪儿去呢?黑夜里虎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老是在想这个问题。直到天快亮时,他才进入沉沉梦乡。
早晨起来,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长时间被干旱围困的人们,这时候都兴奋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欢奔乱跳:“下雨了,下雨了。”人们互相激动地叫喊着,转告着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就好像被转告的一方不在同一片蓝天下生活似的。
上了岁数的老年人,对初生牛犊不畏虎的年轻人警告说:“可不敢打伞,好不容易龙王老爷开恩了,你一打伞,让腾云驾雾的龙王在空中看见,这么红的天气凡人还怕下雨,龙王立刻就回到龙宫中睡大觉去了。”
虽然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说法有点迷信,但是却表达了人们久旱之后对雨水是多么的渴望哪!
杨虎娃起床后,见外面下起了小雨,他立即兴奋地跑到院子里,双手向着天空任凭那蒙蒙细雨飘落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小伙子对着天空嗷嗷叫着,以表达他对这场迟来雨水的喜悦心情。他现在虽然身在榆河,但面对此情此景,他不由得想起故乡的父母和乡亲们。他没有看天气预报,不知道这段时间下雨分布的情况,不过他相信故乡距离榆河也就是几百公里的路程,由此推断这场迟来的小雨在今天有可能同样会飘落在故乡的田地里。作为农民的儿子,虎娃非常清楚这场雨对靠土地生存的农民来说是何等重要哪!家乡的父老乡亲,肯定会像过年过节一样买肉买酒,甚至有情绪激动者还会放鞭炮来庆贺。
疯狂了半天之后,他回到租住的小房子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拿上前些天特意在街上买好的一些水果吃食和上坟用的碘酒,从碱畔上转了下来,拐过一道山梁后,爬上万凉山向榆河大学方向走去。
雨一阵比一阵大,从最初的蒙蒙细雨到一点三马勺的瓢泼大雨,一会儿工夫就把杨虎娃给淋成个落汤鸡。
山洼的路也变得泥泞滑落起来。杨虎娃每前进一步,都要小心地抓住路边的苦艾和黄蒿才能前行。好在小伙子从小在农村长大,这段时间又在不同的工地上干活锻炼出来了。虽然这雨天行路非常困难,但是倔强的小伙子还是向着后山奋力前行——在某种程度上讲,他现在不是在直立行走,而是猫着腰一步一步往前爬。他想,是不是老天知我意,用瓢泼大雨这特殊的方式和我一起悼念这个英年早逝的文曲星。
过了一个多小时,当杨虎娃终于像狗一样爬到榆河大学后面的精英山时,老天爷也好像有意逗他玩耍,大雨竟然在顷刻间突然停了下来。
杨虎娃乱蓬蓬的头发和泥糊子、柴草搅拌在一起,由于路滑摔了无数跤,导致脸上身上有几处血口子,这时候还不时地向外渗着血,血污和泥水混合在一起,脸上擦画得就像一个唱戏的三花一样,只有那两只大眼睛还依然炯炯有神地看着四周。袖口和裤腿全都被撕成万国旗条状似的,浑身上下扑簌簌地掉着。一双心爱的皮凉鞋,这时候早已拖泥带水不听使唤,使得他这阵走起路来有点像母鸭子上岸摇摇摆摆。
当杨虎娃连滚带爬来到程远墓前时,他不由得失声痛哭了,哭声在这荒山野岭四周回荡着。如果你在场的话,除非你是石头人,否则也会被眼前的一切所感染,因为杨虎娃这会儿的形象和哭声真的是太凄惨、太悲伤了!
很快,杨虎娃就停止了哭声。因为他觉得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怎能让这位已故的老乡笑他是个哭鼻流水的女流之辈呢!况且男儿有泪不轻弹嘛。
虎娃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小袋吃食,小心翼翼地放在墓前的供桌上。再把小瓶里的碘酒在墓碑周围倒了一圈,然后从湿透了的口袋里摸出一盒用塑料袋包着的精品榆河牌香烟(小伙过年也舍不得抽这种烟),抽出一支点着放在供桌边上。因为他早就听说程远先生活着的时候,对抽烟有着一种特别的爱好。(当然程远生命之所以如此短暂,是受了尼古丁的大害,希望这一点能够引起人们的注意)
虎娃双腿跪在泥水地上,对着墓碑说:“程远先生,你的故乡人杨虎娃千里迢迢地来看你了。”说完,他在墓碑前深深地鞠了三躬。
不知是小伙子的感觉有误,还是他的言行举止感动了程远先生的魂灵,杨虎娃眼看着被他点燃放在供桌上的那根纸烟,一会儿工夫就被燃烧得所剩无几,就好像程远先生在抽似的。
当虎娃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他又重新点着一支香烟,再次放到供桌上,并且小声地说:
“程远先生,你抽吧。我们知道你活着的时候在不断地思考生活思考人生,要不间断地抽烟。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病魔半路突然夺去了你的生命,将你的生活之路拦腰砍断,使得你对人生的思考不得不恋恋不舍地放下来。所以,你直到今天还想抽烟还想思考。放心吧,故乡人会满足你这一愿望的。”
说完,他将一整盒精品榆河牌香烟全部放在供桌上,以表达自己对这位一生为了文学事业而舍去宝贵生命的故乡人的思念之情。
杨虎娃终于决定下山的时候,他回头才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有一个年轻姑娘早已站在他的跟前,像观察稀罕怪物一样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黑色的连衣裙勾勒出她那曲线分明的体形,一双白色半高跟皮鞋带着泥,长发披肩,却又别出新裁地像少数民族的姑娘一样扎了许多细长的小辫辫,显得又俊又亲。
很显然,这姑娘是在雨停之后才上山的。虎娃不知道她在这个时候上山来干什么,难道她和他一样也是来拜见程先生的,还是另有其他目的。
虎娃一时捉摸不透此人。可是刚才他怎么就没有发现她呢?显然她已经上来有些时候了。
现在自己这么一副破酸相,竟然站在一个穿戴既漂亮又整齐的美眉面前。天哪!这脸就没处搁了,真是丢人现眼。
看到面前这位微笑着的姑娘娃,虎娃不由得联想到自己苦苦找寻的刘倩倩。让虎娃想不通的是,好好的一个女娃娃,年龄小小的,怎么说变坏就变坏呢!
那天,由于立场不同各执一词,使得他和吕浩第一次相聚就闹翻了脸,最后不欢而散。虎娃倒不是怕把他的领导得罪下,像这样没水平的领导,不和他相处也罢。他现在主要考虑的是刘倩倩的去向,可不敢叫哪一个坏蛋给害了。
不过,面对眼前这位姑娘探究观察的眼光,人人都有的爱美之心,使得杨虎娃这阵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可是,虎娃转念又一想,我这又不是偷人盗马做坏事哩,我来看看故乡人难道错了吗?想到这里,他抬起头主动地和这位姑娘搭起了话:“咋价?你也是来哀悼程远先生的?”
“可以这样说吧。”姑娘答道,“不过先生,我真有点想不通你为何要这样做。方才,当我无意间在榆大学生公寓楼的窗口上,透着密密麻麻的雨帘向后山望去时,发现了你非常危险的行踪。说老实话,我不是在骂你,我当时完全以为你是一个爬行动物——就像谁家的狗在游窜。后来当我仔细一看,不对,那绝对不是一个动物,而分明是一个人影在向前移动。当时,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里,下这么大的雨,他上山要去干什么?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行踪。”
“你大概猜想一定是个小偷吧?”虎娃打断姑娘的话问道。
“不对,我当时并没有这么考虑过,否则我就不会上山来了。再说,这么大的雨小偷爬到这荒山野地里来干什么。我当时想,这个人是不是受了刺激,在生活中遇到麻烦事,所以,趁着雨天出来寻短见。出于一种天生的良知和女性的敏感,我就匆匆忙忙一个人追了上来。”姑娘动情地说。
“你看我会吗?”杨虎娃反问这个姑娘。
“不会。”她说,“刚才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看清楚了,你是一个程远狂,也肯定是一个文学迷。但是,我就是有点搞不明白,你为啥要选择这么个天气来到这里。就是要来,也等雨过天晴嘛!你看你把自己搞成个什么样子,让人看了实实地揪心难过。来,擦擦你脸上的泥血。”
姑娘一边说着,一边给杨虎娃递过来一块干干净净的花手帕。
“谢谢你的一片好意。”杨虎娃诚恳地对她说,“我这个模样用这小手帕能擦干净吗?看跳进大海里洗上一回澡,还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你大概以为我是一个疯子或者是个神经病,鬼迷了心窍,丝毫没有正常人的思维。其实都不是,我的思维很正常。”
“首先,我要谢谢你的菩萨心肠。你能如此关心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我非常感动。像你这么善良心好的姑娘,相信上苍会回报你一个幸福甜蜜的未来。”
“我今天到这里来,实际上完全是为了了却我多年前的一个心愿而已。”
“能理解你的心情。”姑娘满脸同情相,眼睛里已经泪花子乱转,眼泪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
“我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叫白娟娟,来自山东青岛。同你一样,我也是一个程远的崇拜者。之所以这样,我才从大海岸边来到西部这块神奇的土地,就读于这精英山下榆河大学的中文系。虽然没出什么大作品,但是小块文章还是时常见于报端。也经常上山来拜会这位已故的文学大师。可惜哪,程先生走得太匆匆,这就应验了‘好货不寿长,懒货一千年’那句古训。该去的人不去,不该去的人却去了。”白娟娟动情地说着,两颗豆粒般的泪珠从白净的脸蛋子上滚落下来。
“我们榆大中文系的老师同学,没有一个不对此惋惜的。如果程远先生能够活到今天,中国文学画廊里将又不知多了几部史诗般的文学巨著。真是文坛一大不可估量的损失哪!”白娟娟对着依然阴沉沉的天空感叹着。说到最后,她已经声不成调哭成个泪人儿。
面对这位如此大动感情的大学生,虎娃一时不知道对她说什么才好。他只是感觉这位姑娘说出了自己压抑多年的心里话。
他对她自我介绍说:“我叫杨虎娃,来榆河时间不长而且刚参加工作。对文学只是爱好而已。希望以后有机会,向你们这些高才生请教一些有关文学上的问题。”
杨虎娃友好地伸出沾满泥巴的大手,非常不好意思地握了一下白娟娟的手之后,很有礼貌地对她说道:“祝你学习愉快,一切顺利!”说完,他拖着沉重的双腿顺原路向回返。走了很长一段路他回头看时,只见那个山东姑娘还站在精英山上的地畔上向他这边张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