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水烧开了,纳耀庭让曼苏尔把炒面袋子拿过来,他一把一把地把炒面撒在锅里,用勺子搅动着,不一会葱油花的香味扑鼻而来,一锅炒面糊油茶做好了。曼苏尔叫三娃子和马金贵过来吃饭,四个人每人盛了一碗,就着干粮,呼噜噜地喝着面糊油茶。
马金贵边吃边说:“这几天走的都是有水有草的地方,我们走慢些,让骆驼吃上膘、喝足水。以后到沙漠地域,就走快些。”
纳耀庭说:“知感主,就听你的。骆驼是我们的本钱,你多操心,不要出差错。”又接着说:“三娃子你晚上勤看着点,有啥事多问问马师傅,累了就早早歇着,别到处乱跑。”
三娃子应了声:“知道了。”
骆驼散开了一大片,它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悠闲自得地啃着地上的草。它们撒欢,相互追逐,相互啃咬打架。吃饱了,喝足了,它们的嘴还是不停地咀嚼着。这个时候它们是最自由的,也是最快乐的。
吃完了饭,纳耀庭和曼苏尔一起找当地的船工商量渡河的事。马金贵和三娃子把骆驼赶回来,一个接一个地拴到一起,在地上圈成两圈,让它们卧倒,中间留出一块空地。等晚上,他们就睡在骆驼圈出的中央空地上。
横城渡口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因为这里河面窄,自然形成了古渡口。但是千百年来,除了一块写有横城渡口的石碑和几条木船、羊皮筏子外,这里从来没有盖过任何像样的建筑。
纳耀庭、曼苏尔来到一个临时搭建的窝棚找到了船工,说及请船工帮忙拉骆驼渡河的事。
船工一听,觉得摆渡三十多峰骆驼是笔大生意,兴奋地说:“我的两条木船,平时只能摆渡十几个人或三五头大牲口。骆驼最好用羊皮筏子,因为它平坦好使。不过骆驼个子大,又重,得多串上几只皮浑筒(羊皮筒子)。”
他们和船工说好了价钱,又聊了一会闲话。船工等送走他们后,连夜准备明天渡河的事去了。
夜幕降临,因黄河边水气太大,晚上还是有几分寒意。四个人拾了一大堆柴火点起了篝火,他们围坐在火堆边伸手烤着火,暖暖和和的好不惬意。
曼苏尔第一次出门,对什么都感兴趣,他问:“爹!你说的上海在什么地方?有多大?”
纳耀庭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有多大。听人说好像在长江口,大海边,那里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海,有能装上千人的大船,听说是个大城市,比咱们宁夏城大得多,房子特别高,十几层房子摞在一起。”
三娃子问:“那么高的屋子,人咋上去呀?”
纳耀庭说:“爬梯子上去。”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就随便编了个笑话哄他们高兴:“听说曾经有一家住在高楼的小两口打架,男人生气下楼来把梯子撤掉,女人下不来哭喊了几天,最后向男人求饶才放她下来。你们信不信,哈哈哈……”一句话逗得大家笑得前俯后仰。
“姨爹,你说房子那么高,那他们的牛、羊都养在啥地方呀?”三娃子提问他最关心的问题。
“哈哈,笑死人了。他们根本就不种地,不养牛、养羊。”纳耀庭笑得喘不过气。
三娃子傻笑着追问:“那他们不种地吃什么呀!”
“买,花钱买呗!哈哈哈。”
曼苏尔听得高兴,又问:“爹,大海有多大?比黄河还大吗?”
纳耀庭哈哈笑了一阵说:“听说大海非常大。比如从这里到贺兰山那边都是水,一眼看不到边,几亩地大的船走在上面像个小树叶一样。”
“听说到了上海出国要坐大船,那多长时间才能到麦加?”三娃子问。
“听马阿訇说那个船特别大,能装百十号人,要在大海上走几个月时间。”纳耀庭只能按照马阿訇说的回答。
“爹!那么多人,他们在船上吃什么呀?是不是还吃油炒面?”曼苏尔又提出了新问题。
纳耀庭郑重其事地说:“船上很大很大,有睡觉的房子、床铺,有吃饭的伙房,有屎、尿尿的茅房,还有买东西的商铺呢。”
纳耀庭越说越神奇,几个娃娃听得入了迷,还想再问什么,纳耀庭站起来说:“天晚了,快睡觉吧。等我们走到了上海,你们什么都看到了、知道了。”
他们把一块毛毡铺在地上,把缝制好的羊皮筒子铺上。羊皮筒子外面是羊皮,里面是布里子,像个布袋子一样,人钻在里面,既挡风,又暖和,还爬不进虫子,方便实用。每人钻进一个羊皮筒子里,几个人挤在一起,特别舒适。曼苏尔、三娃子睡下后还在悄悄地谈论着父亲讲的故事,慢慢地他们带着幻想,带着憧憬进入了梦乡。
横城渡口
一只野兔在骆驼吃过料的地方找食吃,听到响动,受惊的兔子一蹦三尺高,很快消失在草丛中。
清晨的黄河边充满了诗情画意,一轮朝阳,在河岸边冉冉升起。红彤彤又大又圆的太阳倒映在水面上,河水被染得金灿灿的,水面一起一伏,波光粼粼,向前流淌着。几只在河滩过夜的花翎野鸭子在日辉中展翅飞起,飞过河面,从人头顶掠过,鸣叫着,带来早晨的问候。船工划着木船在河面上摆渡着赶路的人群,还有几个船工扛着羊皮筏子,从岸边走来,准备摆渡过河的牛羊。
纳耀庭早早起来,查看了骆驼群,叫醒曼苏尔三个人。黄河边的空气特别清新,深深地吸上几口,马上使人精神抖擞。他们几个人找了一块僻静的地方,用黄河水洗“阿卜达子”做“邦布达”,然后拾柴烧火做饭。
船工们按照纳耀庭的要求,把羊皮筏子加宽加长,将吹足了气的皮浑筒用细绳绑在木架上,又在河岸边挖了一个长方形水槽,把羊皮筏子放在里边,便于运骆驼。等装上骆驼再把水放进槽里,然后把羊皮筏子拉到黄河里由船工摆渡过河。
一切准备好后,马金贵拉着第一峰骆驼上羊皮筏子。骆驼走到羊皮筏子跟前,由于它胆子小,说什么也拉不上去。三娃子用料袋子在前引导,骆驼一边吃料,前面的人一边拉,后面的人也向前推,用了很长时间,才算把第一峰骆驼拉上羊皮筏子。马金贵使骆驼卧倒,用绳子将骆驼的前后腿紧紧捆住,不让骆驼再站起来,再用绳子把整个骆驼捆在羊皮筏子上。骆驼装上羊皮筏子后,把黄河水灌满水槽里,由十几个人推的推,搡的搡,把羊皮筏子拉到黄河里。
经过大半天的折腾,十几个羊皮筏子总算装好了。船工们开始划着羊皮筏子渡河,这时黄河岸站了很多前来围观的人群。在宽阔的河面上,十几只羊皮筏子载着骆驼在滔滔黄河上行驶,别开生面,十分壮观。黄河水掀起了巨大的浪花,浪头把羊皮筏子高高举起,又很快抛下,船工们举着木浆来回地划动,调整着羊皮筏子的方向,羊皮筏子一字排开,冲撞出白色泡沫,河水汹涌澎湃,羊皮筏子激流勇进。一时间河面热闹非凡,煞是好看。
有一个年青船工习惯地唱起了黄河歌谣。
“天下的黄河九十九道弯,九十九道弯,九十九个艄公哟快把船来搬……”歌声嘹亮动听,为眼前的画面增加了更多的诗情画意,不由得让人们对黄河产生几分敬重。
中午时分,经过短暂的休息,纳耀庭他们照例洗“阿卜达子”做“撇申”,烧火做饭,下午接着装骆驼渡河。
到了后晌,经过五六趟装运渡河,总算把三十六峰骆驼和货物全部顺利运到河对岸。他们谢过船工们,把上岸的骆驼归整到一块,放牧在草滩上。
折腾了整整一天,大伙实在累得不想动弹,斜三横四都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忽然,一群羊被赶过来,羊蹄扬起尘土,羊咩咩的叫声把他们从睡梦中吵醒。放羊的老汉头戴白帽,身穿羊皮坎肩,两鬓苍苍,长着银丝似的山羊胡子的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他看见眼前的四个人也带着白帽,知道都是回回,上前主动说“安色俩目尔来库目”,纳耀庭他们一起起身回敬“吾尔来库目色俩目”。
纳耀庭在这里碰上了“朵斯提”喜出望外,他热情地问:“您老人家在当地住?”
老人说:“是的,我们几辈子人都住在黄河边。”
老人问:“你们这是到哪儿呀,是贩骆驼的吧?”
纳耀庭回答:“不是,我们是到麦加朝觐的。”
老人惊奇地说:“圣地那么远,啥时能走到呀?你们是在哄我吧。”
曼苏尔接过话说:“老人家,朝觐能哄人吗?我们都是回回穆民。”
老汉看着他们一脸真诚的样子,相信了,但他还是问:“到圣地要漂洋过海,这么多骆驼咋去呀?”
纳耀庭笑了笑解释道:“老人家,你放心,我们在路上就把骆驼卖了,到上海坐大轮船,有一年多时间就到了。”
老汉觉得稀奇、振奋。竖起大拇指笑着说:“了不起,了不起!”然后高兴地赶着羊群走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放羊老汉带着个后生又回来了。他对纳耀庭说:“今天遇上了‘朵斯提’,想请你们赏光,到家里吃顿便饭。”
几个人都推辞说:“谢谢了,不用客气,我们准备了吃的。”马金贵说:“走不开,还有这么多东西和骆驼呢。”
老汉说:“我知道。”他指着后生说:“这是我的后人叫达吾德,让他先看着,你们放心。托靠主,我们这里平安得很,从来不丢东西。”老汉一边说一边拉着纳耀庭的手,非要让他们跟他走。“不用了,不用客气。”大家推辞了一会,盛情难却,只好答应跟着老汉到他家去。
放羊老汉家庭并不富裕。一座农家小院,土坯砌的围墙,木栅栏大门,院子里一排房子多年失修,一个羊圈占了大半个院子,一颗沙枣树上挂着刚刚宰的一只羊,有几个人在忙着割羊肉洗着羊杂碎。
老汉指着院子里的人,一一介绍说:“这是我老伴,这是在家的两个儿子、儿媳妇和一个小孙子。”他请客人到屋里上炕坐定,放上筷子,沏上盖碗茶后,老汉摸着胡子说:“你们是尊贵客人,我做梦也请不来,今天碰上了是缘分。”他接着说:“我祖辈是河州人(今甘肃临夏),听我太爷爷说是逃荒到这里来的。我们河州教门严得很,对念经人特别尊重。我看你们几个也是念经人,天下回回是一家嘛。今天请你们吃饭,我揽个‘色瓦布’,托靠主,求个平安吉庆。”说话间,端来了大块羊肉、热菜,端上米饭,请客人口到。
吃饭间,纳耀庭问:“您老人家多大年纪?”老人说:“快八十岁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就是给你们看骆驼的那个。儿子都已成家,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女儿也嫁出去了。家中各事都好。”
“你们别客气,口到,好好口到。”
等客人吃完了饭,老人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一边拿一边说:“不瞒你说,我还想请你们给帮个忙。”
纳耀庭说:“您老人家有什么事尽管说吧,能帮我们一定帮。”
老人从布包里取出一个小玉瓶,黄白色非常好看。老人说:“这是我爷爷留下来的传家宝,听说过去是用来装麝香的。我想托付给你从圣地回来时装上‘泽木泽木’水,等我归主时洒在身上沾点圣气,能得‘舍希德’。”
纳耀庭接过玉瓶看了看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我一旦弄丢了咋办?再说路途遥远,只怕我一旦‘无常’到路上回不来,怕辜负了您老人家的真心。”
老人摆手说:“不怕,不怕,我有口唤,就是拿不回来也没关系,我已举乜帖了,这是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