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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纳家户古镇(1)

初冬时节,一场瑞雪把纳家户盖得严严实实,白雪皑皑,银装素裹。西北风带着“呜!呜!”的响声,从早到晚刮个不停,狂风卷起满地的雪花,夹带着草地上的枝叶,不停地在空中飞旋。

朦胧月色中,一个头戴白色小帽,身穿老羊皮袄,腰间扎着青布腰带的中年汉子,吃力地弓着腰,哈着气,背着一大捆芦苇柴,顶着刺骨的寒风,一步一步地从远处慢慢走来。嘴边的胡子上、眉毛上、头发上,已经冻了厚厚的一层白霜。

安拉乎,艾克拜尔!

安拉乎,艾克拜尔!

安拉乎,艾克拜尔!

安拉乎,艾克拜尔!

一阵风刮过来,远处清真寺邦克楼里传来了上寺礼拜的宣礼声。

中年汉子在狂风呼啸的旷野中,一边走,一边情不自禁地顺嘴编了一段烂头(民歌),放开喉咙,高声喊唱了起来:

哎嗨哟,哎嗨哟,嗨哟嗨哟,哎嗨哟!

清真寺里的邦克声呼唤着穆斯林,哎呀穆斯林!

纳家户的回回塞上早就有名,

精明能干的生意人富甲一方,

风水圣地真格是人杰地灵。

哎嗨哟,哎嗨哟!嗨哟嗨哟,哎嗨哟!

纳家户清真寺有许多传说,哎呀许多传说!

古老的汉延渠从户中流过,

黄河水流淌着无数故事,

回回人信真主,安拉乎的定夺!

他就是纳家户里有名的精明人——纳耀庭。他为人憨厚实在、勤快能干,生意上事事内行,庄稼活样样精通。他还有一手做臊子面的绝活,用凉水加适量盐和面,和好面后铺在案板上,压上一根粗木杠子,将粗木杠子压在大腿下使劲压面,经过一定时间揉面、醒面,再盖上拧干水的毛巾捂面,等面揉软筋道了,把面擀成一大张,切成一指半宽的面条,用双手将面条一抻,面条被拉得又薄又长,搭在胳膊腕上,双手自如快速揪面,面片像雪片一样在双手间飞舞,落在滚水锅里的面片压着水花,水还溅不出锅外,动作连贯协调,让人不禁叫绝。

养和堡街上还有几家面馆,相比之下,纳耀庭做的羊肉臊子面更胜一筹。他做的面片揪得薄而吃着爽口,面汤浓味鲜,再加上红扑扑的油泼辣子,可以说色、香、味俱佳,远近闻名。真格像客人们常说的,吃一碗想两碗。由于手艺高、人气旺,他在纳家户村口开的“纳家饭馆”十里八乡的生意人都常来光顾。“纳家饭馆”坐落在汉延渠旁边,是一座用土“垡拉”砌成的三开间板式店铺,草泥抹墙,平面坡屋顶,门头悬挂的木刻匾额上,阴刻而成黑底绿字的“纳家饭馆”四个大字,十分抢眼。写着“清真”和阿文字样的水壶型木牌幌子挂在房檐下,下面坠着绿色布条,在风中木牌幌子不停地摇摆着,招呼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纳家饭馆”店面不大,但很整洁敞亮。店内石灰搪墙,方砖铺地,八仙桌和长条木凳擦得油光铮亮,窗明几净,一看就知道是回民的习惯。铺子里挂着阿文中堂、对子,墙上还有幅比较陈旧的“克尔白”图,庄重神圣,表明店主对真主的虔诚。

店里的炉火正红,锅水沸腾,蒸汽满屋。柜台上的羊后腿架子、熟羊肉和刚出锅的葱油饼、肉夹馍浓香扑鼻。

纳耀庭的大女儿阿依莎一边烧火,一边拉着风箱,还不时地低声诵着《古兰经》。啪哒!啪哒!啪哒!啪哒!风箱的节奏声,烧柴的噼啪声,诵经的凄婉声把人们带入一个缥缈的梦幻世界。

“生了!生了!是个尕子,生了个尕子!”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哭喊着被一双大手高高托起,接生婆大喊着:“生了,是个尕子!”全家人脸上笑开了花,村里的人们相互招呼着,有的拉着羊,有的抱着鸡,有的提着鸡蛋,有的抱着花布,还有拿红包送喜钱的,个个喜笑颜开,前来道喜祝贺。纳耀庭看着人群,高兴地跳了起来,对着天空大喊:“我有儿子啦!我有儿子啦!”

“他爹,他爹,你这是咋地了?快醒醒!”

“爹!爹!你咋地了!”

纳耀庭一觉醒来,脸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淌,原来他做了一个梦。

纳耀庭今年四十二岁,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阿依莎,二女儿法特麦,都长得清秀伶俐,十分可爱。但在庄户人中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儿子让纳耀庭在人面前好像短了一截,这也成了他最大的一块心病。他早晚礼拜,一心想尽快有个儿子。这不,眼看婆姨又快临产了,他天天想,夜夜盼,做梦都在想能生一个儿子,也好在人前精神精神。

日复一日,纳耀庭每次从馆子回家,都要到婆姨身边,问长问短。听人家说进门迈左脚怀的准是尕子,他就仔细看婆姨进门时的动作;听说怀尕子肚子小,怀丫头肚子大,他就天天看婆姨的肚子大小;听说酸儿辣女,他总是问婆姨想吃酸的还是想吃辣的,尽量买酸东西给婆姨吃。总之,想方设法为生尕子创造一切条件。他每次出门时总要安顿婆姨一番:“小心别干重活,下炕多走动走动!别鼓劲动了胎气!”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婆姨又要生了,纳耀庭听接生婆打保票说:“这回肯定是个尕子。”他高兴地赶忙让伙计快去准备宰羊,等儿子一生下来要好好请客,庆贺一番。

窗外寒气逼人,但屋内炉火通红,热气扑脸。接生婆忙里忙外,女人们跑前跑后,铺炕烧水,准备接生。全家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在外屋挤成一团,焦急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一时比一时紧张。经过漫长的等待,随着女人的惨叫,只听里屋“哇”的一声,一个娃娃降生了。屋外的人几乎同声喊问:“是个尕子,还是丫头?”喊声过后,除了娃娃的啼哭声外,屋里屋外一片寂静,大家都以焦急的心情,等待着接生婆的回答,可接生婆半天也不出声。这可急坏了大家,外屋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纳耀庭急了,他也顾不了许多,一个箭步上前推开了里屋门,伸头就喊:“是个尕子吧,是个尕子吧!”

接生婆慢慢走过来,摇摇头说:“是个丫头!”

外屋顿时乱成一团。纳耀庭气呼呼地使劲甩了一下门扇,急步向院外走去。黑夜中,满地的雪花随着他急促的脚步不停地打着旋。

第二天,纳耀庭一个人坐在村外黄土坡上,背靠高高的白杨树,眼望着茫茫荒原,肚子气得鼓鼓的,一天都没有回家了。

夕阳西下,黄昏的炊烟像云雾一样流淌在田野里,像轻纱一样笼罩在半空中。羊儿咩咩叫,牛犊儿撒着欢,路面荡起了尘土,几个头戴小白帽的放牛娃,骑在牛背上戏闹着,他们赶着牛群、羊群,高兴地放牧归来。

纳家户的回回穆民,干完了一天庄稼活,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肩膀上搭着白色羊肚子毛巾,急匆匆到纳家户清真大寺做礼拜。纳耀庭这时才起身回家,赶做“虎夫坦”的“乃玛孜”。

纳家户,是一个纯回民居集的村镇,在宁夏是纳姓家族回回最集中的镇子,相当有名,历史源远流长。

纳家户镇坐落在以引黄灌溉而著称于世的宁夏平原上,东临黄河10公里,北距宁夏城20公里,南离吴忠30公里。

西汉时期开挖的汉延渠从纳家户东边流过,黄河水自流灌溉,浇灌着纳家户周边的万亩良田。旱地种春小麦,洼地种水稻,秋作物以种黍黍、糜子、谷子、荞麦为主,胡麻、油菜是这里的主要油料作物。由于这里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肥沃的土地使这一方水土的庄户人春种秋实,旱涝保收,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在纳家户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内,布满了大大小小十多个湖滩,有白沙湖滩、瓦湖滩、碱湖滩、朱家湖滩、松吉子湖滩、大小洼湖滩、还有黑家湖等。每到夏季,碧绿的湖水边长满了一墩墩郁郁葱葱的芦苇,芦苇随风摇摆,婆娑作响。湖滩边长满高高的蒲草和水生植物,湖里鱼儿成群结队,在水中打着涟漪,引来了成批的大雁、野鸭、鱼叼叼(鱼鸥)、白鹭等水鸟在这里繁殖生息。夏天时常还有野兔、狐狸、黄鼠狼等野生动物出没。

清晨,蓝天白云,映衬在湖面上,湖水碧波荡漾,波光粼粼,满眼望去,水天一色。湖滩水面调节着这一带的气候,滋润着这一方的土地,独有水乡泽国的神韵,是名副其实的塞上江南、鱼米之乡。

当回回的先民们路过这里的时候,认为这是一块风水宝地,不由得停住脚步,饮水放牧,随后便居住于此。他们在这里娶妻生子,繁衍后代,留下了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听老人说:“相传早在唐代贞观年间,有天晚上,唐太宗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青面獠牙的妖怪向他扑来。正在危险之机,忽然有一身穿绿袍,头缠白布,手捻素珠的长者赶走了妖怪,解救了太宗。第二天太宗召集文武大臣给他们讲述梦境,征询解释。有一位大臣启奏道,妖物是乱臣贼子的象征,头缠白布的长者,是大食国的大圣人。陛下做此梦说明,没有大食国这位大圣人的帮助,国家将有动乱的危险。

于是唐太宗便派使臣到大食国,请穆罕默德圣人派人来传教,帮助他解决危难。穆圣答应了唐太宗的要求,派宛尕思选了八百无牵无挂的大食人来唐朝传教。后来这些人留下来娶妻生子,我国就有了最早的回回先民。

以后阿拉伯的贡使、商人骑着骆驼越过中亚草原、新疆戈壁来到了黄河边的灵州(今宁夏灵武)、六盘山下萧关古城,他们先在这里洗去塞外风尘,再进入长安。北宋天圣年间,很多大食国及西域各国的回回先民贡使留在了宁夏。

13世纪,蒙古人的三次西征中,有大批伊斯兰教的中亚西亚人参加了蒙古军队,他们被编为探马赤军的‘回回军’后,绝大都分被蒙古军队带回中国,屯驻在宁夏。

元世祖忽必烈之孙元初镇守西夏地区(今宁夏)的蒙古宗王阿难答,自幼受一回教徒的抚养,皈依回教,信之颇笃,因传播回教于唐兀之地,所部士卒十五万人闻从而信教者大半。

纳家户回族的先辈,历史上著名的回族政治家赛典赤赡思丁是穆罕默德三十一代世孙,元代曾任中书平章政事,综理全国财赋。在任云南平章政事期间,作为回族,却在西南边陲修建了第一座孔庙,将中国传统文化儒学传到了云南;也是他第一次在云南建立了清真寺,传播伊斯兰文化;又是他治理了五百里滇池水患之后,以一个杰出政治家的姿态,在云南开启了中国政治制度使上的行省制,为中国政治制度史上树立了一块里程碑。在昆明市中心广场的‘忠爱坊’碑文上,有‘赛公典赤治南滇,数百余年绩未湮’的评价。他的长子纳速拉丁,曾任陕西平章政事,史书上称他因子孙众多,故分为纳、速、拉、丁四姓,宁夏有‘纳家户’,云南有‘纳家营’,而居集在宁夏养和堡纳家户的纳姓人最多,因此故以‘纳家户’而得名。

纳家户的临近村寨,村民们居住得分散、零碎,有的是单门独户,有的一两家、三五家自成体系,而纳家户村民居住相对集中,早就形成了有一定规模的集镇。

当你从汉延渠桥上过来,走上二里路,亲临纳家户古镇,第一眼一定会感到眼前一亮,吃惊地说:“啊呀!真没想到,原来这里还有这样一个古色古乡的镇子。”

站在青砖砌的城门跟前,你会看到,高大的城门楼和四周的寨墙,气势恢宏,非同一般。城门洞上方的青砖上镌刻着“纳家户”字样。城墙东西长约四百多米,南北长约六百多米,墙高九米,顶宽三米,由黄土夯筑而成。城墙上设有古炮台,城墙外有护寨沟,沟深三米,宽五米,其功能主要是用来防御土匪。

历史上,纳家户村镇的规划就很讲究。户内修建有专供马车走的大路,供行人走的小路,有比较完善正规的街道、巷子。外面来的人走进纳家户的主要街道里,只要随便浏览一下,就会觉得,古镇具有相当浓郁的回族文化气息,这里人们生活得井然有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买卖做得红红火火。

户里各式各样的商铺星罗棋布。有专卖粮食米面的粮店,有专卖衣料布匹的布店,有各种杂货铺,各种前店后厂的作坊,还有各种各样的饭馆小吃店,甚至曾有过一家洋行。中草药铺、糖茶食品铺、牛羊肉铺、铁匠铺、银匠铺等应有尽有。户里的回回穆民,不用出远门,只要拿着家里的米或面,以物易物,很容易就可以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户里还有分工明确的牛、羊市场和骡马市场。纳耀庭每次在这里交易牛羊时,都要找专职的“牙汉”在买主和卖主之间,“掏麻雀”讨价还价,进行交易。

“掏麻雀”是回族地区普遍流行的一种交易议价方式。买卖双方在谈论商品价格时,不直接用语言来讨价还价,而是一方将手藏在袖筒里或羊皮底下,做手势开价,然后,另一方把手伸进去摸对方的手势。对于手势开出的价格,双方都不直接说出来,只会意地说“这个价咋样?”“就这么个价了”等等。如果一方不满意这个价格,同样用手势还价。这种古老的交易方法,伸出拇指表示1;同时伸出无名指与小指表示2;同时伸出小指、无名指、中指表示3;同时伸出小指、无名指、中指、食指表示4;同时伸出五指表示5;同时伸出小指与拇指表示6;拇指、食指与中指捏在一起表示7;同时伸出拇指与食指表示8;食指伸出并勾回表示9;伸出一个拳头表示10。10以上的数字则需伸出两次,如先伸出拇指和食指,再伸出一个拳头,表示80,等等。这种交易方便适用,简单易行,保密性好,在骡马、牛羊市场上广为流行。

更值得一提的是,这里始终保持着一种比较原始的交易方式。在地摊上,买东西大都不用秤计量,鸡蛋数个卖,山药蛋论筐卖,水果论堆卖,蔬菜论把卖,牛羊肉论块卖,米面论斗卖,大宗粮食论装(毛口袋)卖。

另外,纳家户的特产馓子、油香、羊盘肠、油果子、樱米、切糕、玫瑰糕、豆瓣糖、面糖等清真食品也早就名声在外。

每到星期五主麻日,这里自然形成集市。远近几十里外的商贩,赶着骡、马、牛、羊来赶集,农民们用牛车拉着农具和日用杂货,还有自己用羊毛擀成的毛毡,用芨芨草扎的扫帚,用糜子杆扎的笤帚,纳家户周围多湖滩,盛产又粗又壮的芦苇柴,纳家户人把这些芦苇柴压扁,剥成柴条打出莲花、宝螺、玫瑰图案的芦席,既美观又实惠。还有自家种的瓜、果、蔬菜,在集市上兜售。在纳家户清真大寺周围的大街小巷,各种吆喝声一声高过一声。牛群、羊群夹杂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十分热闹。

纳家户的穆斯林,大部分属于“格迪目”教派,意为“古老”,故也叫“老教”或“清真古教”,它源于伊斯兰教四大法学家之一的哈乃斐学派——逊尼派。

纳家户的历史与纳姓宗族的历史不可分割。相传纳氏宗族并非出自一门,最初定居在纳家户的有两个纳姓兄弟,兄长居老五门,从事商业;弟弟居湖边,从事渔猎。他们世代繁衍,形成两个宗族,一个叫“老五门纳家”,一个叫“渔户纳家”。

由于“老五门纳家”有精通商道的历史,家族中经商获利的人特别多,户里家底富裕的大户人家也比较多。

纳耀庭的家族就出自老五门,祖祖辈辈世代经商,有一定的经商头脑和经济实力,他家的宅子在户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

纳耀庭家的宅院坐落在纳家户的东南角,是一幢清式回族民宅。站在城里老远的地方就能看见,门前有两颗上百年的老榆树,树冠高大,枝繁叶茂,特别打眼,也昭示着这里的住宅年代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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