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了两下衣袖她也不动,庭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一颗松柏下白色儒袍的安公子微笑着向树下的那个小乞丐面前放下两枚铜钱,他背对着她们,阳光透过树叶射下斑驳的光影让那略显单薄的背影都变得温柔起来。帷幂遮住了脸让庭萱看不清莹姐儿的表情,但她呆愣的站在那还是让庭萱察觉出异样,敏感的察觉不妥,在莹姐儿身边低声说:“二伯母就要回来了,三姐姐咱们还是回轿子里吧!”莹姐儿仍是不动,直到安公子离开看不到身影后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回了轿子。
庭萱想问问莹姐儿的小心思,可几次开口都被忽视了,等到二太太回来她都没问成。从白马寺回赵府时莹姐儿显然没了来时的兴奋,不但不再四处张望,还老老实实的坐在塌椅上独自发笑。
回了府,佩哥儿陪着庭萱回和春居,一路上庭萱却还在想莹姐儿那奇怪的神情。直到佩哥儿轻笑出声她才缓过神来,看佩哥儿眼中含笑的看自己瞬间觉得脸热起来。佩哥儿顺手摘下一朵粉色的月季别在庭萱鬓间,温和的说:“想什么呢,想着这么认真?”
被佩哥儿这样一说她的脸更红了,顺口说:“没什么,就是觉得街上真有趣,许多东西我都没见过。”佩哥儿不疑有它,淡淡的微笑:“喜欢什么我给你买回来便是,等过一阵子国子监会有龙舟赛,热闹的很,到时候我带你去看如何?”庭萱没见过龙舟赛,听佩哥儿提及不住的点头说:“说好了一定要带我去呀!”佩哥儿宠溺的笑了,看着庭萱笑弯的眼眸想伸手去摸,刚要抬起又生生的克制住了,不经意的错开眼睛说:“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不算话过。”
回了凤仪阁庭萱先把喜鹊和鹦哥打发去做点心,又闲谈了一会儿今天上香的趣事,聊着聊着就说到了今天遇到的裴墨霖等人。庭萱好奇的说:“原来国子监里的学子是这样的,我还想着他们与旁人有什么不一样呢!”
佩哥儿失笑:“七妹妹何出此言,我不也是国子监的学生,你****见我可看出什么不一样来?”
“自是有不同的,若是都与常人无异那祖父何必非要让四叔考进国子监不可,还说什么时候能考进什么时候给咱们娶四婶婶。”庭萱俏皮的眨眼继续道:“就说二哥哥和四哥哥,自打你们进了国子监后学识和气度可是大有长进,就连祖母都曾夸过呢。但今日见的这些除了那个安公子还算谦逊有礼其余的都有些狂傲之气,比之四哥你还要欠几分。”
庭萱这样毫不掩饰的赞赏让佩哥儿有些不好意思了,摇头笑说:“七妹妹谬赞了,今日你见的这几位公子大多都是世家嫡子,自然免不了傲气,但学识也是真真的藏于腹内的。且不论他人,只说裴兄文才武艺无一不精,裴老将军当年也是马下作诗马上杀敌,裴兄是青出于蓝。”
“四哥与裴公子交好?我似乎曾听你提及过他。”庭萱问。佩哥儿点头称是,又说:“我与他自小相识,真心佩服他的为人和志气。他也常来府里,只是都是在外院你自是见不到。”庭萱点点头问起她最想知道人:“那位安公子呢?四哥可也相识,我看他倒是气度不凡。”
佩哥儿在国子监里也曾听说过安公子,但却从未见过,今日还是头回识其真容,只把自己知道的大概说与庭萱:“我也不甚熟悉,只听说他的学问是顶好的,博士们都喜欢他的诗文。只是家境平寒为人孤僻很少与同学相交游玩,没想到会与裴兄他们走在一起。”
这么几句庭萱就已经明白了,若今日自己所猜不假莹姐儿对安公子有好感的话,那仅凭家境平寒这一条就不可能。
佩哥儿想起自己要说的事,道:“鹦哥明年就要出嫁了吧,等喜鹊再定亲你身边就没有丫鬟了。”
庭萱一惊说:“四哥可是听到什么消息,是否母亲要给我选小丫鬟了?”佩哥儿赞赏的笑了,庭萱很聪明稍作点拨就明白了,继而问:“可说是那些人了?还是要从外面买些进来?”
佩哥儿摇头说:“具体是谁还不知,但近几日母亲就会拨四个丫鬟过来了,一并过来的还有一个你们院子里的管事嬷嬷。”
管事嬷嬷!庭萱初听时惊诧不已,转瞬间便想通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总不能叫一个小姐或奶娘管院子,所以陈氏终是要安插一个管事的进来,却不知那人会是谁。心中闪过几个名字又不确定,抬头问佩哥儿时他却说:“我也不知,不过却猜出几分,不如我们也效仿古人先各自写下名字,看所猜的是否一样!”
这个有趣,庭萱先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再看佩哥儿也已经写完了。两人一同将手翻开,随后相视一笑,桌上两边各写了一个相同的名字:秋菊。
佩哥儿所猜不错,没过几天陈氏就把庭萱叫去说要让她挑几个使唤丫头。
庭萱看了一圈,没表示出对哪个喜欢,温顺的同陈氏说:“母亲心疼萱儿,萱儿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挑。再说,您手下的人都是极好的,随手指出四个来都比其他院里的丫鬟强上许多。母亲,您就随手指四个给萱儿吧!”庭萱凑在陈氏身边撒娇,陈氏也乐得摆出一副慈母的样子哄她:“这哪能随便,她们都是要在你身边贴身伺候的,不合心意可不成。你自个儿瞧着,要是觉得都好那便全给你了。”
这是铁了心要试探她了,庭萱心中琢磨着嘴边仍甜笑的说:“萱儿可不敢,今儿我把她们都带回凤仪阁,那明儿姐姐们就要说您偏心来找您要人了,我还是和姐姐们一样就要四个吧。”说罢庭萱便走到这些女孩面前一个一个的仔细看着,好像真觉得哪个都好犹豫不决似的。走了两个来回又暗自观察了陈氏的脸色,然后指了两个最漂亮的说:“你们两个抬起头来。”
这两个丫鬟闻言怯生生的抬起头露出白皙的小脸后连庭萱都不由赞叹:真是美人胚子!也不知陈氏是从哪里弄来的。庭萱回头和陈氏说:“母亲,她们长的真好看!”陈氏依旧笑得慈爱,并不表态。庭萱一咬牙指着其中一个目光中流露出期待的女孩说:“就要你了!”陈氏则笑得更加高深莫测。随后庭萱又指了三个模样中等看上去老实的一并凑够了四个贴身丫鬟。
陈氏留下了那四人并把秋菊叫出来,身着灰色半臂的秋菊依旧老实无心机的样子,只是更沉稳些。
庭萱对秋菊总是有些说不明的抵触,她永远记着自己刚到赵府时秋菊偷偷的来看自己,森然的说:“如果事情败露了那你就只能死,到时候可别怪我!”
那句话中的寒意庭萱至今不忘,是真动了杀机,也让陈氏知道秋菊绝没有表面上看的那样平凡。庭萱一时恍然正巧错过了陈氏和她说的话,只听见问她可愿意。嫡母定下的事情庶女哪有不愿意的,庭萱本能的点头说好。陈氏继而说:“秋菊管着院子你也能安心学学针凿,张绣娘曾说你诗文学的很好,只是这刺绣就远没有诗文上用心。一个女子读那些书只求识的几个大字而已,你看那些个作诗的有几个得婆婆喜欢的,还是把女红学好才是正经。”陈氏这是要把她困在针线上了,大多世家嫡女自小就要跟着母亲学习管事。就如莹姐儿,别看她平日胡闹,但管起下人来还真有一套。这多亏了二太太言传身教再加上她亲自管理她的锦鹦阁多年的成果,至于管事嬷嬷只是从旁协助,这都是为了将来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后能管好家。而像她们这样的庶女呢,别说学管事,就是她们自己都要小心翼翼的听管事嬷嬷的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惹得嫡母不快,最终只能落个蠢妇的下场。
交代完了陈氏就让庭萱回了凤仪阁。看着走在前头明媚可爱的女孩陈氏眼睛微暗,似想起了些趣事突然轻笑出声,与身边的林嬷嬷说:“你看她是不是越来越像那人了!”林嬷嬷明白陈氏指的是当年风华绝代的陆夫人,庭萱随着年岁增长样貌也越发的像了,尤其是笑的时候眼波流转和陆夫人一样娇艳惊人。
林嬷嬷本分的说:“眉目间有点她的影子,但仔细看来也是不像的。”陈氏冷笑,低声自语:“许清雅啊许清雅,你再风光不仍是被抄家灭族,你的女儿不还是任我摆布。”
回到凤仪阁后庭萱正式将秋菊介绍给郑奶娘她们,还从妆奁里找了一对银镯赏给了秋菊做见面礼。随后给那四个丫头赏了名字看着窗外随风而摇的小草,庭萱起了捉弄的心思,指着最漂亮的丫鬟说:“你就叫绿茵吧”其余三个就着绿字分别赐名绿波、绿云、绿萍。
赵府从来不缺热闹,无论是大院还是小院。凤仪阁新来的四个绿手脚利落做事周到,得到了一干三等丫鬟的敬佩,连喜鹊都说再磨练两年会比她和鹦哥还要好。庭萱知道她的意思,却有一句话一直没说出口:再会办事也比不上一颗忠心好。她们刚来心思还没表露出来,庭萱还在观察。府里的另一件事更让庭萱注意:大房二房三房一同请官媒过府说亲事。
莹姐儿是二房的掌上明珠,她的亲事从十二岁说到了十五岁,二太太拒绝了一个又一个上门说亲的人家,眼看着女儿都及笄了,二太太越发焦急。其实她的小心思大家都明白,不过是想着都是嫡女,大房的芙姐儿能攀上一门好亲她的女儿怎么就不能高嫁。就算比不上大房也不能比三房的庶女差啊!太夫人也曾劝过二太太,依着莹姐儿的性子应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最好是相熟的人家,将来在婆家受了欺负娘家也能给她撑腰。二太太只有一个女儿怎能不为她想的周到,只是一时间被两个妯娌的春风得意晃了眼,才会高不成低不就。现在回过味来就立马投入到了找女婿的事业中。
其他两房就简单多了,蓉姐儿和芳姐儿都快及笄了,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而且庶女而已,嫡母只要添份嫁妆就没什么可操心的。芳姐儿的处境能比蓉姐儿强些,这两年三姨娘在陈氏跟前越发的受宠,将五姨娘压得都快喘不过气来,就冲着三姨娘陈氏也不会苛待芳姐儿。同样是庶女,蓉姐儿的境遇可就凄惨多了。陈氏至少还经常把庭萱她们放在眼皮子底下说教,而蓉姐儿则是直接被大太太扔到一个偏僻的小院里不管不顾。蓉姐儿的姨娘也是个没见识的,性子软弱耳根子比性子还软,愣是把赵家四小姐教成一个连话都不敢说的胆小的姑娘,还不如个丫鬟灵巧。嫡母不喜,自己也不争气还哪会有好的亲事给她。
春天是个草长莺飞的季节也是个会令人暴躁的季节,尤其当一对脾气都不怎么好的母女意见分歧又互不相让的时候,就会时常将宁静的暮春居闹得鸡飞狗跳。
二太太和莹姐儿的争执还要从那日从白马寺回来说起,二太太不知在寺里拜了哪路佛祖回来后就拿着莹姐儿的生辰八字对着佛像诚心诚意的供了三天,然后就请了官媒来家里挑亲事。若放在从前莹姐儿知道二太太的举动后会心中不快却不会说出来,近几日却不知为何得知二太太在给自己说亲后反应极大,成天到晚嫌弃这家公子不好那家婆母厉害,还曾把拿着花名册的官媒赶出了府。
一个姑娘家偷听自己的亲事就是不守礼了,可自家姑娘不但偷听了还公然反对,母女俩私底下反对也可以算了,但在外人面前闹起来给赵府抹黑是二太太无论如何也不能忍的了。
莹姐儿看自己娘亲气的手都发抖发现自己真是过得过分了,立即拿出老招数一下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说:“娘!官媒说的那些人没一个是好的,你怎么舍得把我嫁给他们!我要嫁一定要嫁一个我看得上的翩翩佳公子,那些獐头鼠目我是宁死不干的!”话说的狠决声音也是凄哀,二太太的心当即就心软了。想劝她几句,可莹姐儿本根不听非要自己相中了才肯嫁,还哭着喊着说要是二太太疼她就依了她。
二太太在二房纵横半生哪能让自个儿闺女压制住了,也不再和颜悦色,板起脸说:“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你插嘴的份!”莹姐儿张大了嘴呆愣的看着二太太,以前只要自己掉几滴眼泪二太太就什么都依她了,现在自己都又哭又求的二太太怎么还这么强硬。她跪在地上昂起高傲的头颅很有气节的说:“你再逼我我就托身道观,终身不嫁!”二太太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投注了她必胜的心血和希望,现在莹姐儿连她的话都不听了,二太太气急攻心扬起手一巴掌打在了莹姐儿脸上恨恨地说:“不孝女!”母女俩冲突瞬间达到顶峰,莹姐儿挨了一巴掌后也不跪了,泪流满面的跑出了院子,二太太则是气的跌坐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