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客园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有一个大池子,池子里种满了荷花。夏秋时节桃李无言,唯有亭亭而立的荷莲在一汪碧水中散发着阵阵幽香。
溪客居的荷花池不小,周围还有许多齐巧的怪石,一眼望去层层叠叠别有洞天,正式一水带千山的美景,也是最容易藏人的地方。庭萱想不透翠红她们为什么要偷偷带走莹姐儿,却知道偷偷摸摸故意引开草花儿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庭萱正打算去怪石中看看,远处忽然传来了喜鹊的一声惊呼,庭萱回首望去见喜鹊飞快的向她跑来,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躲进了层层奇石中,庭萱皱眉看向喜鹊,喜鹊小声的说:“奴婢在门口看见大太太和一群人往这里来了!”
大太太来了!庭萱低声说:“还有谁?有四姐吗?”喜鹊摇摇头带着庭萱又往石头后面缩了缩,说道:“没见着四小姐,倒是看见了一位陌生的老爷,大太太对他很客气。”庭萱脑子飞快的转动着,一个陌生的老爷,很客气的大太太,不知踪影的莹姐儿,蓉姐儿的亲事。一瞬间这几个词在庭萱头脑中闪过最终汇成了一个词:金大人! 庭萱忽然想到了一个极其疯狂可笑的想法,却不敢相信怯懦胆小的蓉姐儿会敢这么做!何况她也没有这个能力啊!
眼看着荷花池对面的一行人已经露出了身影,庭萱眯着眼眼睛仔细的瞧着,隐约的能看见大太太和她身边的一个白面长须的中年男子,在大太太的右手边还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那女子约莫着要比大太太大些,看不出身份估计是金家的人。庭萱盯着他们看,喜鹊却在她身后惊呼:“小姐快看!”庭萱回头看见两块巨石后面露出一个人影在拖着什么东西走。庭萱和喜鹊放轻了脚步跟过去,绕过巨石才看清那正走着的赫然是翠红,手里拖着的正是昏倒的莹姐儿。
喜鹊也察觉到境况不对,急切的问:“小姐咱们该怎么办?”庭萱目测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下定了决心说:“你在这里等我!”说完就朝翠红那边跑去。奋力向前走的翠红听到了一些动静,忽然回头看见了跟在她后面的庭萱,翠红吓了一大跳,慌忙间打算现在就把莹姐儿扔下池子,庭萱发觉了她的意图跑向前去要拦住翠红。庭萱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娇小姐,力气根本比不过常年干粗活的翠红,两人拉扯间翠红猛然一推,一下子就把庭萱推到了池塘里。翠红没想到自己竟然伤到七小姐,惊恐间什么都不想的慌忙逃窜。庭萱掉进水里扑通一声吓坏了匆忙跑过来的喜鹊也惊到了大太太一行人。
喜鹊趴在池塘边大声的喊着小姐,并伸手去抓庭萱。这边的动静这么大,大太太他们发现似乎是有人落水了也匆匆的往这边赶。喜鹊这边急得不行,草花儿却忽然从一块石头后面钻了出来,见大太太她们正往这里走,急忙的用手舀水泼到莹姐儿脸上想把她泼醒。莹姐儿本就是一时不防被翠红用一块帕子迷晕了,现在被冰凉的池水泼在了脸上便悠悠转醒。草花儿见莹姐儿醒了松口气喊了句谢天谢地,又忙拉着莹姐儿说:“小姐快、快救救七小姐。”莹姐儿刚醒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被草花儿这么一指看见了正在水里扑腾的庭萱,惊慌的喊道:“这是怎么回事?”说着莹姐儿就要下水捞庭萱。
草花儿和喜鹊两人赶紧拦住了,有一个掉水里就够急的了再来一个不会水的也跳下去就更乱了。草花儿拦住安抚莹姐儿说:“小姐别急,大太太她们正往这儿来呢,七小姐会没事的!”莹姐儿果然看到了往这边走的大太太她们,莹姐儿焦急的高喊:“大伯母,快些!七妹妹掉进湖里了!”
大太太听见莹姐儿的喊声得知庭萱跌进了池子也着急起来,指挥着身边的几个婆子:“你们快去把七小姐救上来!”庭萱刚掉下水的那一刻忽然万籁无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水将她全然淹没,没有声音没有气力,甚至连喜鹊的喊声也已经听不到了。在即将晕过去的最后一科庭萱想:那个混蛋把池子挖的这么深!
三个婆子跳下水后一眼就发现了在水里飘着不动的庭萱,快速把人从水里抬起来送到了岸上。莹姐儿吓得带着哭腔问婆子:“七妹妹怎么不动了!她怎么不动了啊!”救人上来的婆子不敢耽误跪在庭萱身边不断敲打着她的前胸,另一个婆子劝慰莹姐儿说:“七小姐无大碍的,只要把呛得那口水吐出来就好了。”似是在印证这婆子的话,庭萱在被不断地敲打下终于把那口水吐了出来,然后就一直咳嗽。莹姐儿看庭萱醒了大喜过望,激动地都说不出话来了,只知道看着庭萱乐。
大太太头疼的看着这混乱的一幕,她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怎么大老远的从轩延园过来掉到卫延园的池子里,不过恭奕郡王府的人在场她也不好开口。大太太慈爱的扶起庭萱温和的问她可觉得那里不舒服,庭萱刚才在水里挣扎费了好大的气力,现在连话都说不出了,只得无力的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回到凤仪阁后喜鹊连忙给庭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郑奶娘看见虚弱的庭萱心疼不已。
莹姐儿在门口来回踱步,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大夫怎么还不来。约摸等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郝嬷嬷终于带着传说中的苍大夫姗姗来迟。见大夫来了莹姐儿二话不说拽着他就往屋里跑。苍大夫被莹姐儿拉到庭萱床前时自己也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背过气去,还是一旁提药箱的小童帮着拍拍后背顺顺气才好些。
苍大夫伸出三根手指隔着丝帕搭在了庭萱皓腕上,摸着胡须沉吟良久后慢悠悠的说:“嗯嗯,脉象虚浮,手脚冰凉,额头发热,不过是普通的风寒。贵府小姐身子历来康健本无大碍,不过似是有点受惊了,待老夫开一剂药吃上三日便好了。”他刚说完小童就已经把纸张摊在桌上,笔墨研好以备苍大夫使用。苍大夫提笔在纸上刷刷刷的写下药方,先完后略微犹豫又在最后的麻黄后面加上了一味蜜饯。
莹姐儿把人送走,亲自关严了门,趴在庭萱的床边问:“今天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那儿,你怎么会掉进水里。”庭萱简单的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问莹姐儿:“翠红和你说了什么你就跟着她走了?”一提起翠红莹姐儿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的说:“她今早突然跑过来和我说四妹出事了,要我去救她。我当时也没多想就跟着去了,哪想到在快到大房的时候翠红突然掏出一个帕子把我迷晕了,等我再醒来时就看见你落水了。翠红想干什么,是四妹指使的吗?”
庭萱面色渐渐凝重,一字一句的说:“我想,四姐她是疯了!”
说疯了根本不能形容蓉姐儿的行为,她所做的一切简直就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从前庭萱对蓉姐儿还有那么点同情,现在经过此事后庭萱对她只能想到一个字:笨!所以当莹姐儿一脸茫然的问庭萱蓉姐儿究竟要做什么的时候,庭萱白了她一眼吐出四个字:愚不可及。
庭萱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莹姐儿解释,蓉姐儿的心思她也是在溪客园看见翠红的时候才猛然想到的。其实蓉姐儿所想的不过是要找个替死鬼罢了,她不想嫁给金大人做继室,却无法阻止赵府和恭奕郡王府结亲。思来想去只能在姐妹里找一个替她嫁了。
府里只有她和莹姐儿会注意蓉姐儿的事,她太小了,不合适李代桃僵,所以这心思便落在了莹姐儿身上。
莹姐儿至今都没有想明白蓉姐儿的意图,庭萱斟酌了一会后说道:“三姐,我想四姐是打算让你在金大人来府上到访的时候与之相遇,并掉进荷花池里。池子的水不是很深,以你的身量是不会被淹到的。当你被人从水中救出来时湿漉漉的衣衫全都贴在了身上,曲线毕露。这模样被一个男子看到了你能不嫁他吗?四姐起初想的就是你若是嫁到恭奕郡王府那她就不用嫁了。这个计策就叫做祸水东引。”莹姐儿听庭萱说着脸色越发的苍白,听到最后她猛地一拍桌子无比气愤的说:“好毒的心思!我好心好意帮她,她竟起了毒害我的心!”
庭萱冷笑:“不止狠毒还没有脑子!从一开始四姐就走了一步错棋,美人落水被救无奈许下终身的事情只有戏曲里才会有。就算今日落水的不是我而是三姐你,四姐所想的也不会成真!”这莹姐儿就不明白了,疑惑的问:“为何?你刚刚不是说我若跌进池子里被金大人看到了我就不得不嫁个他了吗?”庭萱嗤笑一声说:“那不过是四姐想的罢了。三姐,你可还记得我被救上来时金大人在哪里?”
“什么金大人,我当时光顾着看你了,根本么发现那里还有一个男人。不过大伯母怎么会带男人来内院,你又怎么知道他就是克妻的金大人?”莹姐儿回忆的说。
庭萱笑笑解释说:“我到卫延园的时候就听说了今日恭奕郡王府回来人相看蓉姐儿商讨亲事,这时你又被翠红带走了,四姐也不见人影我便发觉事情有问题。到了溪客园后喜鹊发现有一位和大伯父年纪相仿的男子来了内院,大伯母对他还很客气。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猜这个男人一定就是金大人,他亲自来相看妻子了!我猜想四姐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才会突发奇想的要把你卷进这趟浑水来的。”
莹姐儿摇摇头还是不敢相信,蓉姐儿那样一个胆小懦弱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更何况姐妹多年她们无冤无仇蓉姐儿没理由要害她啊!庭萱没看莹姐儿的表情,自顾自的继续说:“当我被救上来时金大人已经不再和大伯母她们在一处了,应是怕非礼勿视而躲起来了吧!这么精明老练的人不是四姐那点小把戏能算计的,所以就算当时被救的人是你也不用担心会被人看了去。”
莹姐儿恨恨的说:这个赵庭蓉,我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送走莹姐儿,庭萱昏昏欲睡,梦中有一双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的面颊。天色微暗,庭萱睁开眼睛赫然看见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庭萱迷茫的看着他似还没有分清梦境和现实,忽然扑进了佩哥儿的怀抱颤抖的轻咽:“四哥,我害怕!”一句话让佩哥儿的心都变得无比柔软,先前那些对庭萱不爱惜自己的气恼全然没有了,只剩下那细腻的宠溺还有,欣喜。
庭萱依靠着佩哥儿渐渐地平复了惊慌的心情,待到自己反应过来,她已经抱了佩哥儿快小半个时辰了,抬手时手臂都有些发麻。庭萱尴尬的从佩哥儿的怀抱中爬出来,又发现自己的手还在紧紧地攥着佩哥儿的手,顿时庭萱双颊绯红,一张脸都要烧起来了。庭萱猛然收回手,动作太大又撞到了床边的木栏,磕得生疼。佩哥儿轻轻叹气,把庭萱的手抓了过来轻柔的揉着伤处,揉着揉着庭萱连疼都忘了,鬼使神差的问他:“四哥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佩哥儿毫不迟疑的说:“因为你是我妹妹啊!”声音温柔坦荡,浓浓的宠爱中并无一丝羞涩,让庭萱几欲落泪。原来是因为妹妹啊!
庭萱哽咽的问:“四哥,你能不能只对我一个人这么好!”佩哥儿手上的动作一顿,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过了许久,才听到佩哥儿郑重的承诺:“好!”终于那一滴泪顺着庭萱的眼角悄然滑落。
长春居内,大太太李氏一脸阴鸷的听着郝嬷嬷的回话不出声,郝嬷嬷知道这是已经动怒了。两个小姐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大太太于情于理都是要查的,可查到的结果却是直指碧云居的蓉姐儿。此时大太太脑中的想法和庭萱惊人的一致:愚不可及!
蓉姐儿偷偷塞给了成嬷嬷一只成色很好分量很足的金钗,让她劝大太太带人去溪客园看荷花,又给看守园子的婆子两贯钱让她把园子里的人都带走。这样就不动声色的让翠红偷偷把人弄进去了。
大太太这一刻万分庆幸掉进池子里的是庭萱不是莹姐儿,二房莫氏是个心疼闺女的,哪怕莹姐儿在卫延园掉了一根头发丝她都要找大房讨说法。大太太眼睛望向碧云居的方向神色不明,郝嬷嬷试探的指着碧云居问:“太太,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先晾着,等我把恭奕郡王府的亲事定下来再收拾她!”大太太已经和恭奕郡王府商议妥当了,下个月金家就回来府上纳彩,亲事一定蓉姐儿就要乖乖的给她等着嫁人。大太太让郝嬷嬷先看紧了蓉姐儿,被让她再出什么乱子。郝嬷嬷立即动手在碧云居里安插了好几个丫鬟看管蓉姐儿,还让刘嬷嬷连睡觉都要呆在蓉姐儿身边。并且把翠红和翠青关押在了柴房里不让任何人看她们,那两个收了蓉姐儿钱财的婆子也被赶到庄子上了。
当天夜里,碧云居传出来一声惊恐的尖叫,一个还穿着里衣的丫鬟匆忙的从蓉姐儿的房间里跑出来,急切的拍着刘嬷嬷的房门颤抖的说:“不好了!四小姐她、她自尽了!”
直到多年后庭萱仍忘不了最后看到蓉姐儿的那一幕,无忧无虑快乐安详。庭萱曾经历过生死但仍不敢相信会有人死的这么高兴,似是解脱一般快活。
得知蓉姐儿过世的消息已是第二日上午了,大房对外声称蓉姐儿一直身体抱恙,昨天夜里病情突然加重没等到大夫赶来就撒手人寰了。听大房丫鬟来报的那一刻庭萱犹如雷劈般愣在那里,喜鹊叫了她两声后庭萱拔腿就飞快的向碧云居跑去。碧云居门口有好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在那看着,说是大太太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去。庭萱几次要进去都被拦了下来,最后庭萱愤怒的几欲要硬闯的时候被刚刚赶来的莹姐儿拦了下来。
莹姐儿死死地按住庭萱在她耳边悄悄说:“你别激动,我有办法进去。”庭萱疑惑的看着莹姐儿后者对她俏皮的眨眨眼睛,二话不说拉着她向芙姐儿的凝吟苑跑,莹姐儿带着庭萱七扭八拐的走了一圈才在一个小花丛前面停下来,一边拨弄着花丛一边说:“这里有个洞能直接通到碧云居,我以前和大姐玩藏猫猫的时候经常从这里钻到碧云居去,让她找不到我。”
莹姐儿找的这处地方确实隐蔽,那面墙的对面是碧云居的后院,钻出来后也有一丛花树挡着,郁郁葱葱看不到人影。
院子里几乎没有人,莹姐儿带着庭萱贴着窗棱快速跑着,在左数第三个窗户下面停下来,说道:“这个就是四妹的屋子,只是不知她还在不在这里。”庭萱趴在窗户上偷偷观察里面,没有看到身影也没有听到声响,屋里应是没人。庭萱说道:“事发突然,大伯母应还没有给四姐准备棺柩,四姐应还在这里。”莹姐儿一想到里面有一具尸首就害怕的掌心冒汗,不过这害怕抵挡不住她的好奇心,尤其是在昨天的事情之后莹姐儿更想知道问什么蓉姐儿会突然暴毙,她望着庭萱紧张的说:“那我们进去看看吧!”
莹姐儿踩着一块石头跳进了屋费了好大的劲力才把庭萱弄进来,不料庭萱跳进来时碰到了桌角,撞碎了桌上的彩瓶,一声清脆的碎瓷声吓得两人呆愣着不敢动。随即屋外就传来了一个粗犷的声音:“谁在屋里!谁在那!”那人听不到回声就要往屋里走,莹姐儿不知所措的看着庭萱,眼里写满了惊慌。庭萱也被吓到了,匆忙间什么也不想拉着莹姐儿就钻到了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