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萱不善饮酒,吃了些肉食也就饱了,坐在那里看长孙绍远一脸陶醉的饮着杯中物。看眼他已经喝了小半个时辰,庭萱忍不住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他们许久不见咱们该会怀疑了!”长孙绍远像是没听到庭萱的话一般,依旧优哉游哉的喝酒。庭萱眨眨眼睛,糯糯的说:“长孙哥哥,咱们回去吧!”一句撒娇的话让常年泡在酒中的长孙绍远华丽丽的呛到了。长孙绍远说道:“咳咳!为了你这一句哥哥,走,咱回去!”
庭萱心中腹诽他不厚道,嘴上催着说道:“那快些走吧!”
回去的路要比去时的路好走一些,庭萱半点不耽搁,加快脚步往回赶,路过那个专为偷情而建的院子时庭萱走的更快了!长孙绍远一路跟在庭萱身后,回到诗文大会的时候 ,他到率先走了进去。弄的庭萱倒不好和他一起进了,只得在外面整理了衣裳发饰之后才进去。
诗文大会的氛围热闹极了,庭萱一进门就看到有两个女子在那斗诗,其他人围在周围叫好。庭萱走进一瞧才发现这俩都是熟人,一个是徐雅之,另一个竟是房奉玲。徐雅之在诗文上的造诣不错,这点庭萱是知晓的,难得的是房奉玲也和徐雅之旗鼓相当。庭萱想,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平日里还真看不出房奉玲是个胸中有丘壑之人。
今日的彩头就在正中央挂着呢,瞧这两人的架势是都势在必得了。徐雅之上句刚出了:白兰隐幽谷。房奉玲下句就接了:暗香独醉人。众人一片叫好,房奉玲又出了:贵翠不纯犹下乘。这贵翠本是玉石的一种,名字虽听上去贵气,可这种玉色质不纯,多有杂质,算不上好玉,房奉玲这是想要借玉来暗讽徐雅之出身不高。一些贵公子见美人受辱,都怪房奉玲欺人。倒是徐雅之泰然自若的回道:“质本高洁更为真”。贵翠就算有杂质也是玉,玉的名贵在于玉的品节,玉的灵气。徐雅之是想告诉世人,出身不高又如何,她志向高洁品行端良,这才是女子之本真。
胜负昭然若揭,瑶琴郡主亲自将那幅刘伶的《酒德颂》赠给了徐雅之。房奉玲气不过,又不敢当着瑶琴郡主和众人的面发怒,四下里一看,正巧看到了躲在一边的庭萱。房奉玲又想起那日被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娘皮欺负了,心中涌上一股火气,奔着庭萱就过去了。庭萱也看到了房奉玲,察觉了她的意图,庭萱转而向人多的地方走去,但房奉玲却率先一步拦住了庭萱。
房奉玲一靠近庭萱就闻到了一股子酒味,立马大叫道:“你这身上怎么有酒味,在道观里也敢偷喝酒,胆子也太大了!从前你家里是怎么教你规矩的!?”房奉玲的声音不小,不少人都听到了她的话,幸灾乐祸的看着庭萱,想着是谁家的小姐这么倒霉,被房小姐拿来撒气。庭萱被房奉玲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身上真的有酒味,她自己才喝了一小盅,这味道应该是与长孙绍远一起走的时候沾上的。庭萱灵机一动,说道:“房小姐误会了,观中戒律森严,是不会有酒的。而且庭萱在家中之时受母亲亲自教导,《女戒》《女则》熟读于心,行动举止也不敢有半点逾越。喝酒这种不矩之事庭萱是万不敢的!”
“误会!我可没误会你,你身上的酒气都熏的刺鼻了,有哪个是闻不到的!”房奉玲说道。
庭萱坦言道:“庭萱身上的确有酒的味道,却不是喝酒所致。而是庭萱贪玩,听到观中常有鸟儿鸣叫,声音很好听,就想着抓一只回来养。可那鸟飞得快,庭萱一个不小心跌在了地上,身上青紫了一片。嬷嬷看着心疼,便给庭萱擦了些药酒。房小姐闻到的正是那药酒的味道!”
房奉玲不信:“你哪里伤到了,也给姐姐我瞧瞧,若真有瘀伤,姐姐我那里有上好的白玉膏,不但活血化瘀的效果极好,还没有药酒那股子难闻的气味!”
“承蒙房小姐厚爱,庭萱身上的伤已经快好了,用不上那等好药。还是小姐留着以防万一吧!”
“本小姐可没你那本事去捉鸟,也用不上这药。赵小姐推脱不肯给我看你的伤处,难道你刚刚所说的是胡诌的不成?!”
“庭萱不敢妄言!只是那伤患之处不便示人,还请房小姐见谅!”
房奉玲不依,执意要看看庭萱的伤。此时徐雅之走了过来,嘲讽房奉玲:“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房姐姐也是读圣贤书的,这点道理都不懂,真真是白读了那些书!”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房奉玲对徐雅之积怨已深,一看到她就顾不上庭萱了。瑶琴郡主也看到了这边的争执,因是她办的宴会,不想有客人扫兴而归,便打算从中做个和事老,派了身边的丫鬟去说请庭萱三人到内室一聚。郡主邀约哪敢不从,房奉玲更是与瑶琴郡主私交不错,也要给她这个主家面子,便不再与徐雅之做口舌之争。
古人有句话叫做人生何处不相逢,庭萱今天算是相信了古人果不欺我。当他们进了瑶琴郡主的房间内,庭萱又看到了一位熟人,还是一位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熟人。
裴墨霖见到瑶琴郡主领着三位小姐进来的时候,面上不带一丝诧异,还泰然自若的放下茶杯,拱手与她们见礼。庭萱也故作不熟悉,跟着见了礼。不过房奉玲与徐雅芝貌似和裴墨霖很熟悉。尤其是房奉玲还走到裴墨霖跟前说道:“裴家哥哥,玲儿早就听哥哥说你从边关回来了,还立了大功呢!今日一见果真风采更胜!”
房奉玲的几句夸奖,裴墨霖听了只是扯了扯嘴角,似是默认了房奉玲的夸赞。庭萱心中暗讽他臭不要脸,别人寒暄他还当真了。庭萱看不上裴墨霖的反应不代表房小姐看不上,裴家是武将世家,裴墨霖更是武将出身,许是边塞战事的历练,使他周身的气质都透着几分疏离,与外面那些公子哥有着很大不同。房家与裴家也有几分交情,房奉玲也常听大哥夸奖裴家公子,刚才的夸赞还真是真心实意的。
瑶琴郡主对他们四人招呼道:“可别站那儿了,我这儿还差你们的席子不成!”
主人家发话了,庭萱几个也就顺势坐了下来。入座时庭萱恰好看到裴墨霖冲着徐雅之点点头,徐雅之故作不见,也不看风流倜傥的裴小将。庭萱一眼就敢断定这两人之间定有些关系,难不成是裴墨霖也跟其他公子哥一样仰慕徐雅之?庭萱想不到像他这么冷情的人还会仰慕一个女子,庭萱以为他仰慕的应该是满脸大胡子的英勇威武的刘将军。
瑶琴郡主与裴房徐三人说话时随意的很,看来这四人应都是旧识,还说了许多旧日趣事。庭萱对她们说的那些并不知晓,只静静坐在一旁,房奉玲看出庭萱略有尴尬,便越发得意起来,更引得瑶琴郡主和裴墨霖讲些过往之事。徐雅之自看到裴墨霖后就神色不自然,自顾不暇也无力扶照庭萱。瑶琴郡主和房奉玲的故意冷落庭萱自是能觉察却是不在意的,她们若是对自己热络那才有鬼。
房奉玲偷偷瞄了一眼徐雅之,忽然对裴墨霖说:“裴家哥哥,听说自你回来后,有位花魁娘子便当着许多人的面说细数这长安城只有裴小将最惹人爱,还扬言要非你不嫁呢!”
“哦?”瑶琴郡主说道:“怎么,连花魁娘子都被你迷住了,裴将军好风采啊!”
裴墨霖不说话,却看向了徐雅之,庭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徐雅之面色不善,似有恼怒。庭萱正在奇怪,帘子后面就传出了一声娇喝:“房奉玲!闭上你的嘴,休得胡说!”话音一落,一个娇小可爱的女子冲了出来指着房奉玲说道:“我哥哥才不认识什么花魁呢,我们裴家也容不得下作货!你当着我嫂嫂的面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嫂子!!!庭萱目瞪口呆的看着风风火火的裴墨玉,又不自觉的看向徐雅之,只见徐雅之红着脸急切的说:“墨玉,好妹妹,那不过是长辈们的玩笑话,你可别当真啊!!”
裴墨玉连连摇头说:“不是的,才不是玩笑!我前儿个看见徐家太太来找母亲了,说是等之姐姐修行满了,从道观出来就给你和哥哥办婚事。”
“什么!”
“办婚事?”
房奉玲和徐雅之一起叫道!裴墨玉理所当然的说:“对啊!徐太太和母亲早在多年前就给之姐姐和哥哥订了亲,之姐姐迟早都是要嫁到我们裴家的!”
徐雅之面色瞬间发白,神色不安的看向裴墨霖,却又无话可说。裴墨霖看着一屋子的女人,无奈的皱眉,起身对瑶琴郡主拱手道:“方才多谢郡主为舍妹解围,既然舍妹已经换好了衣裳,在下便不再打扰郡主了,告辞!”裴墨霖虽生的俊美却为人冷情,瑶琴郡主也知晓他的性子,也不多留。裴墨霖说完转身就走,裴墨玉看着哥哥走了也急着追了上去。
裴家兄妹一走房奉玲就瞪着徐雅之阴阳怪气的说:“这下可把你乐坏了吧!能嫁给裴家的嫡子,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要不是看在你那做太妃的姐姐面子上,裴家可是不会要你的!不过,我听闻裴夫人素来以泼辣闻名,你以后真真是要小心了!”
房奉玲的几句话成功的让徐雅之的脸色更苍白了,她起身与瑶琴郡主说:“妾身有点头疼,想先回去了!”
瑶琴郡主道:“也好,你且先回去吧!本郡主也进来半天了,再不出去外面的客人可要恼了,咱们一起走吧!”瑶琴郡主领着人出去,徐雅之寻了个隐蔽的角落悄悄离席而去。庭萱刚一出来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裴墨玉叫住:“赵家姐姐,原来你也在这儿,怪不得我给你下帖子你也回我!”
帖子?庭萱还从未受过裴家的帖子,想来是被陈氏收走了。庭萱解释道:“最近家中杂事较多也不便出门,你那帖子我也是没见着的,裴妹妹不要怪罪了!”
“我可没怪罪姐姐,我只是在家无趣得很,想找个人说说话!”裴墨玉说道。
“那你家中的兄弟姊妹呢,为何不找她们顽?”
“长姐年前就出嫁了,我又不喜欢大嫂,二哥军中事多也顾不得我,不过过些时日之姐姐嫁过来我就有说话的了!”庭萱并不清楚裴家的情况,但听裴墨玉的意思,裴墨霖应该就是她说的二哥,至于徐雅之……庭萱看见刚才徐雅之的样子,似乎不怎么喜欢这门亲事。不过这终归是人家的家事,庭萱不好多问。
裴墨玉难得见到个朋友,害羞的小姑娘打开了话匣子,神采飞扬的讲她的二哥是如何的英勇,在战场上杀敌无数,英明神武,是个一等一的大英雄。庭萱听后不可否置,裴墨霖有没有杀敌无数她不知道,不过她却在边疆战事如火如荼的时候在长安城的小河边见到他了,还有那块可调千军的鱼符。由此可见,裴墨霖做的事情绝不像裴墨玉所知晓的那样简单。
庭萱听着裴姑娘讲她哥哥的英雄事迹,思绪却已经飘散了。方才长孙绍远看见巴陵公主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惊讶,反倒是发现那个情郎是兵部尚书宁大人独子的时候神色凝重起来,还有赵老太爷命她将那几人的行踪事无巨细的汇报给他,这背后隐藏着什么呢?
“赵姐姐!赵姐姐?”
“啊!怎么了?”裴墨玉的叫声打乱了庭萱的沉思,这才看到裴姑娘一脸的委屈,扁着嘴说:“赵姐姐是不是不喜欢玉儿啊!玉儿说话你都不理人家!”
庭萱的头瞬间疼起来了,以往在赵府她的年纪最小,根本没有人会像裴墨玉一样跟她撒娇耍赖。至于庭萱自己心智已然成熟,也是极少做那小女儿姿态的。面对裴墨玉,庭萱无所适从,片刻尴尬后才找了借口说:“裴妹妹误会了,我适才在想裴公子与徐家姐姐真乃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令人羡慕呢!”
这话极为顺了裴墨玉的心,更为放言道:“之姐姐与二哥最是相配了,二哥还没有正室,可比那个有妻有子的吴王强多了!”
“吴王?这与吴王何干?”庭萱问道。
裴墨玉自知所错了话,一下子用双手捂住了嘴,向四周看了一圈,见无人听她们讲话才小声说:“我只告诉姐姐,姐姐可不许说出去!”庭萱忙点头保证,裴墨玉压低声音说:“我家与徐家素来有亲,我也常与之姐姐一起顽,早年之姐姐曾进宫陪伴太妃,见过吴王殿下,并为之倾慕,还多次说此生非吴王不嫁。那时吴王已有妻室,而且之姐姐也是年纪尚小,此事便当玩笑听了,这几年徐家也不许之姐姐再提了,以免辱了名声!”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等渊源,难怪刚刚徐雅之不大高兴。想来她所喜欢的是向吴王那样温文尔雅,只可惜裴小将跟温文尔雅相差甚远,说他不苟言笑还算相得益彰,这样的男子可为父兄却不适合为夫的。庭萱想想又觉得可笑,自己事情还没弄明白,倒有闲情逸致为被人感慨了。
瑶琴郡主的诗文大会一直到傍晚时分才结束,徐雅之虽赢了那幅字,却早早的走了,最后仍是让房奉玲出尽了风头。庭萱随着众人一起离了席,走到岔道出忽想起自己辛辛苦苦绣的一方帕子落在了瑶琴郡主那里,被人捡去了可不好,于是叫了绿云回去取,自己到那石径处歇歇脚。庭萱刚拐了个弯,一双倩影便映入眼帘。正在说话的裴墨霖跟徐雅之也看到了庭萱,两人极有默契的结束了谈话。庭萱打扰了人家,再解释也是徒惹尴尬,屈身表了歉意就要仓皇离开。徐雅之忙叫住庭萱:“妹妹留步,我与妹妹一起走!裴公子,适才的话还请多做思量!雅之告辞!”
裴墨霖眉头深锁,面色不虞,显然是对徐雅之的言行极为不满,他自身本是骄傲肆意之人,看向徐雅之的眼神充满了浓浓的不屑,并道:“我可不是慈善之辈,说过的话也不会改变,徐小姐不要妄想了!”说完又看了一眼庭萱,而后大步的离开了。徐雅之恼怒的看着裴墨霖的背影,待他走远了才说:“这样的人我才不要嫁!”
这一天庭萱过的心力交瘁,回房后绿波问她诗文大会有哪些趣事庭萱竟想不起来,只是含糊而过。入夜,众人都已睡熟,庭萱悄悄拿起纸笔,将巴陵公主与宁公子的关系写给赵老太爷知道,第二日在小梨子给她奉茶的时候顺手塞给她,小梨子机敏的藏在袖中。过了几日,庭萱一直没有等到赵老太爷的回信,小梨子还是那么不起眼,不做声,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庭萱看着终于相信她是老太爷调教出来的,果然不一般。
大约又过了半个月,庭萱的师傅六禅子终于出关了,静和带她去见六禅子的时候庭萱又激动又紧张,静和见她的异状笑道:“师傅人很好,是不会为难你的,不要害怕!师傅喜欢《道德经》,你可以与她老人家说说这个!”
“多谢静和师姐相告!”
再见六禅子,庭萱只感觉她比之间见到的更加瘦弱了,不算宽大的道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六禅子细细审视着庭萱,见她并未施脂粉,便说:“过来坐吧!”庭萱依言跪坐在六禅子身下。早在来之前静和就告诉过庭萱,六禅子是闻不得脂粉味的,哪怕她身上有一点味道都会被撵出屋子。庭萱在来之前特意将身上洗了个干净,一身清爽的来见师傅。现在六禅子允她坐下,那第一关算是过了。
六禅子沙哑的说:“近来都读了那些书?悟了那些道?”
庭萱回道:“弟子不才,只读了《道德经》和《南华真经》两部,至于悟道却是不敢,只略有体会罢了!”
六禅子:“那你说说,‘上善若水’是何解?”